國慶長假剛結束幾沒幾天，業務還不算繁忙，正值午休時間，匯榮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們正在各自的辦公室里休息。這是個十年前設立的合伙制小刑律師事務所，主要從事刑事和非訴業務。所里的律師并不多，除了三個合伙人以外，就只有四個專職律師和一個正在復旦大學歷史系攻讀博士學位的兼職律師。事務所租下了市東路金鐘商住樓二樓整個一層作為營業場所，所以雖然是小所，但是在A市這樣的非省會五線小城市，這家律師事務所卻以人員穩定，律師專業素養高以及辦公條件優越，在A市的法律界很負盛名。

事務所的玻璃門正對著商住樓二樓的樓梯，客戶一上到二樓就可以直接看到事務所的門廳，門廳正面的墻上，裱著律師事務所的中英文名稱，旁邊是執業許可證、律師們的照片和執業信息公示牌。在事務所名稱前面，是一張吧臺式的辦公桌，桌上有一臺電腦和打印機。因為是小所，所以匯榮律師事務所沒有專門的前臺接待，前臺是由律所行政人員張慧來兼任，所以這里也是她的辦公室。然而這位行政基本上不在這里辦公，她大部分時間都是呆在律所合伙人之一謝非的辦公室里。此時此刻，她正在謝非的辦公室里和謝非激烈地爭吵著。

門廳的兩側是律師們的獨立辦公室，左右各四間共八間，也就是說，每個律師都有自己獨立的空間。平時律師們都在自己的辦公室工作、接待客戶和休息，大廳里很少有人。

如果此刻有人坐在大廳接待處的沙發里，就會聽到左側靠近門的那間辦公室里傳出一男一女的爭吵聲，女人的聲音尖銳，帶著哭腔，且基本上都是女人在哭吼，男人則時不時壓低嗓門低吼幾句。

那就是合伙人謝非的辦公室，在里面爭吵的，是他和律所的行政兼財務張慧。隨著爭吵越來越激烈，女人的哭聲和吼聲也越來越大，但是卻并沒有誰走出辦公室來看看，甚至都沒有人探出頭來表示一下關切，似乎大家對這樣的爭吵都已經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

很快，女人的哭罵聲和男人的低吼聲被沉悶的撞擊或是打斗聲蓋過，似乎兩人的爭吵已經上升為肢體沖突。謝非隔壁辦公室的劉梅走出了辦公室，想看看有沒有其他律師也意識到了隔壁兩人正在升級的沖突。劉梅是個才二十五歲的小姑娘，大學畢業就來到匯榮所實習，兩年前才拿到律師執照。她的辦公室離謝非的就只有一墻之隔，并且這道所謂的墻，不過是當初裝修的時候放置的一層薄薄的隔板，所以謝非辦公室里稍微說話大聲一點，劉梅這邊都能聽得清清楚楚。此刻，她應該是聽出了這次兩人的爭吵不同于平常，似乎發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有點被嚇到了，所以才走出來想看看其他律師是不是也有注意到。

大廳里依舊空無一人，不知道大家是真的什么都沒聽到，還是漠不關心。但站在門口的劉梅卻更加清楚地聽到謝非辦公室里傳來了幾聲特別的，說不出來是什么的聲音，接著她似乎聽到有人重重地摔在地上，還伴著痛苦的呻吟聲。于是劉梅鼓起勇氣敲了敲謝非的門，輕聲問道：“謝主任，是有什么事嗎？”

房間里沒有人回答，但呻吟聲越來越急促，似乎是謝非的聲音在微弱地哼著“救命”兩個字。劉梅試了試門把手，發現門并沒有反鎖，于是她鼓起勇氣，推開了謝非的房門。眼前的景象讓小姑娘毫無思想準備，她被嚇得尖叫起來。

劉梅的尖叫聲喚醒了在自己辦公室里休息或工作的其他律師，大家迅速地集中到謝非的門口—只見謝非倒在他房間沙發前的地板上，脖頸處和上腹部有兩個很大的傷口，雖然他的右手捂住了脖頸上的傷口，但是鮮血還是不住地從指縫往外涌出，沙發前的地板已經被血染紅了一大片。因為被傷到脖頸處的原因，他無法大聲呼救，只能倒癱在地上，眼看著張慧拿著手里的刀繼續向他的胸前捅來。

眼看著張慧手里的刀就要刺進謝非的胸膛，剛趕到門口的年輕律師徐鵬突然一個箭步沖上去，抓起張慧拿刀的那只手，用力把她扯向后面。張慧畢竟是個個子很小又很瘦的女人，被徐鵬這么一扯，重心不穩向后摔倒，手里的刀也掉到了地上，徐鵬趁機上前將張慧的兩只手反扣在身后，控制住了她。另一名律師譚俊立即沖到謝非身邊，脫下外套為他捂住脖頸處的傷口，一邊回頭大聲喊道：“傷口太深了，血止不住！快打120呀！”

律所主任洪照和另一位合伙人謝寧聽到響動，也從大廳另一邊各自的辦公室里趕過來，看到這亂成一團的場面，洪照一邊叫劉梅打120急救電話，一邊拿出手機撥通了110報警電話，語氣沉著，簡短地向對方說明自己的身份信息和匯榮律師事務所的具體地址，告訴他們這里剛剛發生了一起很嚴重的傷害事件，傷者的傷情很嚴重，可能會有生命危險，但是行兇的人已經被所里的律師控制住，請公安機關盡快派人出警。劉梅的急救電話也已經打完，事務所和崎山醫院就在同一條街上，相隔不過五百米，救護車的聲音這時已經很近了。

“張慧，你這是做什么！”謝寧朝張慧大吼，“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說嗎？怎么能做出這樣的事！”他是律所的合伙人之一，也是謝非的親哥哥，看到這滿地的鮮血和已經失去意識的謝非，他是又氣又急，根本沒有辦法像洪照那樣冷靜地處理當前的亂局了。

“他該死！”張慧大哭著，近乎咆哮地朝著謝非嘶吼，“我要他死--！”幾個字說得咬牙切齒，仿佛她與謝非之間真的有深仇大恨一般。

救護車已經開到樓下，四名醫護人員拿著擔架沖進事發的辦公室。其中一名醫生走到謝非跟前，蹲下身，探了探已經陷入深度昏迷的謝非的呼吸，又檢查了一下他的瞳孔之后，像是自言自語似地輕輕說了聲“還有救！”，便示意其他幾個護士裝扮的人小心翼翼地把已經變得癱軟且沒有意識的謝非抬上擔架，然后幾個人迅速，但是輕輕地把他抬下樓，上了救護車，調頭朝醫院方向駛去——整個過程不過兩分鐘，謝寧一直守在醫護人員旁邊，想要伸手幫忙，又怕影響施救對謝非造成二次傷害，整個人手足無措，顯得很焦急。看到醫護人員抬著擔架走出律所，他才突然反應過來，拿出手機撥通了二弟謝濤的電話，通知他馬上接上謝非的妻子陳萍趕去崎山醫院，一邊說著一邊跟著醫護人員上了救護車。

一旁被徐鵬死死扣住雙臂的張慧看到醫護人員把謝非放到擔架上抬走，情緒依舊很激動，幾次想掙脫徐鵬的控制往謝非的方向去，但徐鵬顯然比她力氣大很多，她根本無法動彈。在聽到謝寧電話里提到陳萍時，她突然就崩潰大哭大喊起來：“不許救他！讓他死！他該死！”

派出所的民警們也趕到了律師事務所，總共來了四名民警，帶隊的是律所所屬的東街派出所的所長劉明，他和在場的幾名律師都認識，和律所主任洪照更是老相識。

“怎么回事？”看著謝非辦公室里滿地的鮮血，還有被徐鵬反扣著雙手的張慧，以及站在一旁滿手都是鮮血的譚俊，劉明問洪照，“老洪，誰受傷了？”

“是謝非受傷了，120已經過來把他送到崎山醫院了，”洪照解釋道，“傷得有點重，不敢耽誤。”

“那他們兩呢？”劉明用眼神示意，他問的是辦公室里的譚俊和張慧，“是誰刺傷小謝的？”

“是張慧，因為她情緒還有點激動，我們怕她再傷著人，所以小徐把她控制住了。”洪照說著走到劉明跟前，神情嚴肅地提出建議，“事情可能有點嚴重，你看是不是請刑偵那邊過來看看——我看小謝那個傷，有點兇多吉少的樣子！”

“喔——”劉明皺了皺眉，他原本以為只是一個簡單的因個人糾紛而引起的小沖突，想著過來把雙方帶去派出所做個筆錄，調解一下就行了，說不定都不用去派出所，在這里就可以解決，哪里曉得會是這樣嚴重的傷害事件，而且看現場的血跡和律師事務所里幾個現場目擊者凝重的神情，有可能會上升成命案也說不定，所以他也不敢隨意處理。于是他拿起電話，向市局刑偵支隊匯報了現場的情況，請他們派出現勘、物證等技術人員前來支援；接著，他又給派出所里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們這里有個女性嫌疑人，需要安排兩名女警帶上戒具過來。

派出所離律師事務所比較近，所以很快兩名女民警就到了，她們按照劉所長的指示小心地走進謝非的辦公室，以免踩到地上的血跡，走到張慧面前后，兩名女警把張慧被徐鵬反扣在身后的雙手輕輕移到身前，給她帶上了手銬，然后帶著她走了出來。張慧滿眼淚痕，整個人已經沒有了精神，幾乎是被兩名女警架著走出來的。

“先帶她去所里暫時羈押起來吧，”劉明對兩名女警說，“等刑偵那邊過來看了現場，再確定傷者情況以后再看下一步怎么處理。”說著他安排一起過來的其他三名警員和兩名女警一起，把張慧送去派出所，他自己則留下來等待市局刑偵人員。

“小譚，去清理一下吧，”劉明看一眼因為幫謝非捂傷口弄得滿手是血的譚俊，然后轉頭對其他幾名在場的律師說，“辛苦大家在這里等一等，看市局刑偵隊來了以后怎么說吧。”

“唉，劉所，到我那里喝杯茶等吧。”洪照說著把劉明引進自己的辦公室，其他幾個在場的律師就在大廳接待處的沙發里坐下來。

“好嚇人呀！”劉梅輕聲說，“我從來沒有親眼見過別人在我眼前被殺得滿身是血！”

“還好徐鵬你動作快，要是張姐那一刀真的刺下去了，恐怕謝非哥真的就沒法救了！”譚俊從洗手間里走出來，手上的血跡已經洗干凈，但是袖子和衣襟上還是被染上了不少血，他一邊卷起袖子一邊若有所思地說，“我看謝非哥脖子上那個傷口很深，血流那么多，不曉得傷到動脈沒有。”

“還好我之前做監獄警察的時候經常練，反應速度還在！”徐鵬說，“不過話說回來，他們兩個怎么會鬧到這么個地步！”

“他們最近就經常吵架，我在隔壁幾乎天天聽到，”劉梅還是有些后怕，說話的聲音明顯還有些發抖，“又要吵，又要在一起，不明白是為了什么。”

“年輕人，你不懂----”徐鵬的話還沒說完，刑偵隊的工作人員就走進了所里，劉明和洪照也從辦公室里走了出來。

“劉所！”帶隊來的是刑偵隊副隊長陳國勇，他一進門就問，“案發現場在哪里？”一看就知道這是個雷厲風行的工作狂，跟在他后面的是三個帶著工具箱的刑偵技術人員。

“在這邊！”劉明說著把他們引到了謝非的辦公室門口，三個技術人員戴上鞋套手套和口罩，開始了現場勘驗和取證工作，陳隊站在門口和劉明大概了解了一下傷者和嫌疑人的情況。

大家看著技術人員在現場拍照、取證，張慧用來捅刺謝非的那把刀，掉在了謝非辦公室的茶幾底下，也被刑偵人員小心翼翼地裝進了證物袋。三個人在那間辦公室里忙活了大概半個多小時之后，慢慢地退了出來，關上辦公室的門，然后貼上了封條。

“這樣，我們今天先回去，一是去醫院看看傷者情況，二來我們要先對嫌疑人進行訊問，”陳國勇一邊帶著技術人員往外走，一邊對洪照說，“辛苦洪主任通知所里的律師和工作人員，明天最好都到所里來，我們要過來做筆錄。”

“好的好的，”洪照邊說著邊送他們走出門去，“我通知大家明天在所里等。”

“那個，大家都先回去吧，在群里通知一下景艷，明天大家都早點來所里等著做筆錄。”洪照送劉明和陳國勇他們出去以后回到所里，一邊關自己辦公室的門，一邊對大家說，“我先去醫院看看謝非的情況吧！---真是的，張慧怎么突然對謝非下這樣的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