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榆葉子落在青磚上的脆響,混著聽筒里的哭喊聲鉆進耳朵,秦飛握著手機的指節泛白,突然想起王爺爺說過的話——“醫者遇急病,先穩己心,再安人心”。他深吸口氣,對著話筒放緩了語速,聲音平穩得像井臺邊的石板:“阿姨,您先別哭,慢慢說。您女兒怎么了?”
電流聲“滋滋”響了兩聲,女人的哭聲漸歇,卻仍帶著濃重的鼻音,字句像泡了水的棉絮,又沉又濕:“她叫……叫李雅,在你們學校的藝術學院學油畫。這孩子從小就文靜,見了生人都臉紅,怎么會……怎么會突然不見了啊……”
‘不見了...’秦飛蹲下身,指尖無意識地捻著地上的地榆梗,青綠色的汁液沾在指腹,帶著股微苦的藥香?!澳詈笠淮温撓瞪纤鞘裁磿r候?通話時有沒有異常?比如說話顛三倒四,或者提到什么特別的人?”
“一個半月前!”女人的聲音突然拔高,又猛地壓低,像怕驚了什么似的,“那天她說專業課得了優,我還夸她有出息……然后就說新買了幅畫,說是畫廊淘來的老物件,寶貝得跟啥似的?!?
“畫?”秦飛的指尖頓了頓,地榆梗被捏得變了形,“什么樣的畫?她跟您描述過嗎?在哪淘來的?”
“沒細說,就說……就說畫里的景色特別好看,像真的能走進去似的?!迸说穆曇粲珠_始發顫,“我當時還笑她……早知道我就多問兩句了?。 ?
秦飛起身時,膝蓋磕在竹匾邊緣,晾曬的防風籽撒了一地,像些碎碎的星子。他走到院門口,夕陽正把對面的教學樓染成金紅色,窗玻璃反射的光晃得人睜不開眼?!鞍⒁?,您先報警,失蹤超過二十四小時警方會立案。另外,您能聯系上她的舍友嗎?我想問問具體情況?!?
“能!能!我已經報過警了!”女人連忙說,“她舍友小鄭給我打過電話,說雅雅最后幾天跟瘋了似的,整天抱著畫傻笑,半夜還對著墻說話……我這就把她電話發您微信上!秦大師,您可得救救她啊,我就這一個閨女……”
掛了電話,秦飛的手機很快收到消息:是陌生號碼發來的姓名“鄭曉梅”,后面跟著一串手機號。他盯著屏幕看了兩秒,突然想起什么,重新撥通了李雅媽媽的電話。
“阿姨,還有件事想問您?!鼻仫w的聲音透過聽筒傳過去,帶著晚風的涼意,“您是怎么知道我的電話號碼的?”
聽筒那頭突然陷入沉默,只有電流聲“滋滋”地響,像有只飛蟲在耳邊撲騰。過了好一會兒,才傳來女人吞吞吐吐的聲音:“我……我是……”她頓了頓,像是下定很大決心,“是你們學校一個叫林薇的姑娘告訴我的。她說……說您懂些特別的本事,能幫上忙……”
“林薇?”秦飛愣了一下,腦海里浮現出那個總愛往筆記本里夾鮮花的姑娘,她怎么會知道這些?“她還跟您說別的了嗎?”
“沒……沒有?!迸说穆曇舾土?,“就給了我號碼,說您是好人……秦大師,您可別因為這事兒怪她,是我求著她給的,我實在沒辦法了??!”她的聲音又帶上了哭腔,“您就當可憐可憐我,幫我找找雅雅吧,我給您磕頭了!”
“您別這樣。”秦飛連忙說,“我沒怪她,也會盡力幫忙。您再想想,李雅提沒提過那畫廊的名字?或者畫的尺寸、畫框樣式?”
“畫廊……好像叫‘老地方’?”女人的聲音帶著不確定,“她說在古玩街深處,門臉很小,掛著塊褪色的木匾。畫是裝在牛皮紙筒里拿回來的,她說有半人高……”
掛了第二次電話,秦飛站在院門口,晚風吹得竹匾上的藥材沙沙作響。他掏出手機給鄭曉梅撥號,響了三聲就被接起,女生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迷糊:“喂?哪位?”
“我是秦飛,李雅媽媽讓我聯系你?!彼苯诱f,“關于李雅的事,我想問問你?!?
“哦……是你啊。”鄭曉梅的聲音清醒了些,“阿姨跟我說了,你現在有空嗎?我在宿舍,能當面聊嗎?”
“二十分鐘后到。”秦飛看了眼天色,夕陽的金邊正一點點被夜色吞沒。
他回屋拿了帆布包,把硫磺、糯米和王爺爺留下的那把小銅刀塞進包里,又往瓷罐里裝了些曬干的艾草。黃鼠狼的影子在包上晃了晃:“單槍匹馬去?上次在寫字樓的糗樣忘了?”
“閉嘴?!鼻仫w拉上拉鏈,“再啰嗦就把你鎖在里面不讓你出來了?!?
黃鼠狼人性化的撇了撇嘴縮了回去,綠眼睛卻仍盯著他手里的銅刀——一把平平無奇切藥材的小刀。
騎上陳陽借給他的舊自行車,秦飛沿著醫學院后街往女生宿舍趕。路燈次第亮起,把他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路過周教授的標本室時,看見里面還亮著燈,窗臺上晾曬的藥草在風中輕輕搖晃。
女生宿舍樓下的梧桐樹葉落了滿地,踩上去軟綿綿的。鄭曉梅已經等在樓下,她穿著件粉色衛衣,手里攥著個保溫杯,看見秦飛就迎上來:“你可來了,我帶你去宿舍看看吧,雅雅的東西還沒動。”
宿舍在三樓,推門時一股淡淡的霉味撲面而來。四張床鋪里靠里的那張鋪著淺藍色床單,疊著方方正正的被子,書桌上擺著畫架和顏料,一切都整整齊齊,不像有人突然失蹤的樣子。
“她就這樣,連顏料管都要按色系排好?!编崟悦分噶酥笗溃白詈竽侵芡蝗徊皇帐傲耍嬐簿腿釉诘厣?,我們以為她鬧脾氣,誰知道……”
秦飛的目光落在墻角的牛皮紙筒上,筒身落了層薄灰,兩端用麻繩捆著。他蹲下身,指尖剛碰到紙筒,右眼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像被針尖扎了下。
“就是這個。”鄭曉梅的聲音有些發顫,“她整天抱著這個,吃飯都不離手。有次我趁她去洗漱,想偷偷看看,剛解開繩子就被她撞見,她像瘋了似的搶回去,還罵我‘會害死畫里的人’?!?
“畫里的人?”秦飛的指尖頓了頓,“她具體說過畫里有什么嗎?”
“說有片森林,還有條河,河對岸有座白房子?!编崟悦坊貞浿?,“她說畫里的時間過得比外面慢,進去呆一天,外面才過一小時。最后那幾天,她總說‘快了,房子里的人在等我’?!?
秦飛解開麻繩,小心翼翼地抽出畫。畫布比想象中更舊,邊緣有些磨損,畫框是深色的桃木,摸上去帶著股涼意。畫里果然是片茂密的森林,深綠色的樹冠遮天蔽日,林間有條銀色的河,河對岸立著座模糊的白房子,畫風細膩得不像凡品,尤其是河水,仿佛真的在流動。
他盯著畫看了片刻,右眼的刺痛越來越明顯,視野里似乎有淡淡的黑氣在畫框邊緣縈繞。“她最后一次看畫是什么時候?”
“上周三晚上?!编崟悦分钢巴?,“就在樓下花壇邊,她對著畫說話,我聽見一句‘明天就去找你’,然后就……就沒然后了?!?
秦飛把畫重新卷好,放進紙筒:“這畫我先帶走,可能和她的失蹤有關。”
“能行嗎?”鄭曉梅有些猶豫,“警察來看過,也取樣帶走檢測了。說就是普通的畫……”
“試試就知道了。”秦飛拎起紙筒,入手比想象中沉,“她有沒有說過,怎么才能‘進去’?”
“當然沒有!你不會真以為她鉆進畫里了吧。”鄭曉梅的聲音壓得很低,“來過的警察說有可能是第二人格,對!叫什么精神分裂!”
秦飛沒什么別的話,他騎上自行車,紙筒在車筐里輕輕晃動,像有什么東西在里面蘇醒。右眼的刺痛還在持續,秦飛卻握緊了車把,朝著古玩街的方向騎去。夜色漸深,路邊的路燈連成一串昏黃的光帶,像條通往未知的路,而他的身影,正一點點融入這片濃稠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