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點整，天光壓在山脊線上，李龍的手指從地圖邊緣移開，掌心在桌角拍了三下。老周立刻推門而出，哨音短促三響，劃破清晨的濕氣。各哨卡同時換防，新的布防令沿交通壕逐級下達，西溝方向的兵力悄然前推五百米，占據反斜面預設陣地。

戰士們扛著麻袋沖出窯洞，沙土傾瀉在戰壕邊緣。李龍站在高坡上，一揮手，三個排迅速展開：一排加固前沿火力點，二排挖掘反坦克壕，三排在后方構筑防空掩體。鐵鍬砸進凍土，火星四濺。民兵從村口涌來，肩挑背扛，送上來一筐筐石塊和木料。王大娘領著婦女隊，每人背著兩袋沙土，腳步沉穩。她走到防空洞口，彎腰將一罐密封的鹽埋進墻角，拍實泥土，沒說話，只抬頭看了眼李龍的方向，轉身又往村口走。

李龍走下坡，一腳踩進剛挖開的反坦克壕。壕溝寬兩米，深兩米五，底部插滿削尖的木樁，上覆偽裝草席。他伸手摸了摸內壁的支撐木架，點頭。一名戰士遞上圖紙，他指著東林洼通往主陣地的三岔路口：“這里再加一組雷區，絆線埋深三十厘米，引信連雙雷串聯。”戰士接過圖紙，轉身就跑。

正午前，三道防線初具輪廓。前沿火力點以機槍巢為核心，射界覆蓋所有可能接近的坡道；反坦克壕呈“Z”字形蜿蜒，切斷車輛直沖路線；后方防空掩體用雙層木架加固，頂部覆土超過一米五。李龍帶著工兵班逐點檢查，每處掩體都要求能獨立作戰、相互支援。他在一處機槍位蹲下，透過射擊孔觀察前方開闊地，突然抬手：“把左側那棵歪松鋸倒，擋住這個死角。”

下午三點，民兵骨干在窯洞外集合。李龍拎著一盞繳獲的日制手電筒，打開又關上，光束短促閃爍。“夜間聯絡，三短一長是敵情，兩長兩短是換崗，亂閃是集合。”他把信號規律教了三遍，又演示如何用土制報警鈴——銅鈴綁在絆線上，拉響即示警。一名年輕民兵緊張地擺弄鈴鐺，手指一滑，報警鈴突然響起，緊接著旁邊插著的燃燒信號筒被帶倒，引信冒煙，火苗竄上枯草。

李龍一個箭步沖上去，一腳踩滅火頭，順手抽掉信號筒底蓋。周圍人愣住，他沒發火，只把信號筒扔給老周：“拆了，火藥另存。”然后對那民兵說：“再練五遍，直到手不抖為止。”民兵紅著臉點頭，重新站回隊列。李龍掃視眾人：“你們不是后勤，是防線耳朵。夜里每一寸動靜，都得傳到我這里。”

天黑前，巡邏隊編組完成。三班輪換，每班六人，覆蓋五公里防線。李龍親自帶第一班走了一遍路線，標記出七處盲區，增設暗哨。回程時，他停下腳步，指著一處低洼地：“這里設假陣地，堆幾個草人，晚上點冷煙火，誘敵炮擊。”老周記下位置，派人連夜布置。

凌晨四點，東林洼方向傳來引擎聲。李龍已守在指揮點，趴在沙袋上，耳朵貼著聽音筒。聲音斷續，像是車輛在原地怠速。他摘下聽音筒，低聲下令：“各陣地隱蔽，不得開火。”戰士們迅速縮進掩體，槍口對準前方，人影全無。

五點十七分，日軍偵察機掠過主陣地方向，飛得極低，螺旋槳攪動塵土。機翼掃過反斜面工事時，飛行員似乎察覺異常，飛機拉高一圈，又俯沖一次。李龍伏在掩體深處，紋絲不動。飛機最終拉起，向西飛去。

半小時后，東林洼炮兵陣地試射。三發炮彈落在前沿空地，炸出三個深坑。彈片橫飛，一根木樁被削斷。李龍仍不下令還擊。通訊兵趴在地溝里，隨時準備傳遞命令。炮擊持續七分鐘，停止。陣地一片死寂。

六點整，東林洼方向出現人影。一個日軍小隊，約三十人，呈散兵線推進，試探性前進。他們繞過假陣地，直撲主防線前的開闊地。李龍抬起手，五指張開，然后緩緩握拳。

敵軍踏入雷區邊緣。第一枚絆線地雷被觸發，轟然炸響，兩名日軍被掀翻。緊接著，三枚串聯雷連續引爆，火光沖天。日軍小隊立刻臥倒，一名軍官舉旗指揮后撤。

李龍右手猛然下劈。

前沿三個機槍巢同時開火，子彈呈交叉火力網掃過雷區出口。日軍退路被封死，機槍子彈打在鋼盔和土石上，噼啪作響。一名日軍試圖爬坡，被狙擊手一槍擊中肩部，滾落坡下。其余人被困在雷區殘部與機槍火力之間，動彈不得。

十分鐘內，槍聲未停。日軍小隊試圖分兵突圍，但每組剛起身就被火力壓制。最后五人縮在彈坑中，舉槍亂射。李龍下令：“迫擊炮，覆蓋彈坑。”兩發炮彈精準落下，火光一閃，硝煙彌漫。

槍聲停歇。陣地上無人歡呼，戰士們迅速檢查彈藥，補充機槍鏈，清理槍管。李龍走出掩體，沿戰壕步行至前沿。尸體橫七豎八，血浸進凍土，呈暗褐色。他蹲下，翻看一名日軍軍官的挎包，取出地圖和筆記本，交給通訊兵送回指揮所。

清理戰場時，一名戰士報告：“土墻上卡著一枚航彈，沒炸。”李龍走過去，只見一枚未爆彈斜插在防空掩體外壁，彈體半沒入土，尾翼還在微微顫動。他伸手摸了摸彈殼，冰涼。工兵上前查看，搖頭：“引信卡住了，不敢動。”

李龍盯著那枚彈，良久，下令：“用沙袋圍起來，插紅旗警示。等排彈組來。”他轉身走向指揮點，腳步未停。

回到掩體，他攤開新地圖，用紅筆在雷區位置畫了個圈，標注“有效”。又在反坦克壕兩端標出預備雷場位置。老周進來，遞上民兵巡邏記錄：夜間共發現三處可疑足跡，均為野獸所留；報警鈴誤響一次，已糾正。

李龍點頭，提筆寫下補充命令：“防空掩體增派雙崗，迫擊炮組輪值待命，所有燃燒信號筒收回統一保管。”寫完，他抬頭問：“王大娘她們送的鹽，埋了幾處？”

“三處，都按您說的，角落，深埋。”老周答。

“再備兩罐。”李龍說，“別全用完。”

老周應聲要走，李龍忽然叫住他：“把那枚未爆彈的彈型記下來，尺寸、尾翼形狀，畫個草圖。”

老周一愣：“要留著？”

“先畫。”李龍沒多解釋。

傍晚，民兵巡邏隊完成首次整夜輪值。誤觸報警鈴的那名年輕民兵在第二班崗時表現沉穩，記錄下兩處可疑聲響，經核查為山貓活動。李龍在值班簿上簽字，抬頭問：“信號筒還怕嗎？”

民兵搖頭：“不怕了。現在知道怎么卸底蓋。”

李龍點頭，把一張新繪制的防線圖交給他：“拿去各哨點傳閱，重點標出雷區和機槍交叉點。”

民兵敬禮離開。李龍走到掩體門口，望著西溝方向。山影沉沉，沒有煙塵，沒有動靜。他知道，這只是開始。

夜里十點，他召集工兵班，圍著那枚未爆彈蹲下。手電筒光打在彈體上，金屬外殼映出冷光。一名工兵用尺子量尾翼間距，另一人用炭筆在紙上描輪廓。李龍伸手，輕輕敲了敲彈殼。

聲音沉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