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檐角的水滴砸在石階上，碎成四濺的星子。李龍把最后一枚雷管塞進油布包，扎緊口，往腰間一別。他低頭看了眼腳上的布鞋，鞋面已經濕透，但鞋底夾層干燥，踩在泥里不打滑。小陳蹲在門口，正往自己背包里塞第三雙同樣的鞋。

“都檢查過了？”李龍問。

“雷管六組，炸藥包四，引信全在。”小陳抬頭，“就等你下令。”

李龍沒再說話，推門而出。風裹著雨撲在臉上，他抬手抹了一把，帶隊沒入夜色。三組人分作前后，像三把刀，貼著山脊的輪廓向柳河東岔道切去。泥路滑得像涂了油，每一步都得用腳尖先探，再緩緩落腳。走不到半里，小陳突然抬手，隊伍立刻停下。

車轍印。

兩道深深的輪痕從側溝里延伸出來，橫過小路，直插南谷。泥土還泛著濕光，顯然是剛碾過的。

“補給線動了?！毙￡惖吐暤?。

李龍蹲下，手指順著輪痕劃了一段，指尖沾上一層黑油。他抬頭看谷口方向，那里漆黑一片，但風里隱約飄來一股柴油味。

“走?！彼鹕?，“按原計劃，蛙跳推進?！?

第一道封鎖線設在岔道口，三名日軍配犬巡邏，每小時換崗一次。李龍揮手，一組人退入溝底，二組沿坡側匍匐前移。雨聲蓋住了衣料摩擦的響動，他們像泥鰍一樣滑到距哨位三十步的位置。

李龍從背囊里抽出一套破舊日軍軍服，扔給二組的張鐵。張鐵不吭聲，迅速脫下軍裝，換上那身濕透的日軍服，又抹了把泥糊在臉上。另兩人也照做。三人并排躺倒在路中央，一動不動。

五分鐘后，犬吠聲由遠及近。

巡邏隊走近，手電光掃過“尸體”，一名日軍士兵踢了踢張鐵的腿。張鐵紋絲不動。另一名士兵嘀咕幾句，抬腳踩住“尸體”胸口，用力一碾。張鐵喉嚨里滾出一聲悶哼，像是臨死前的抽搐。日軍笑起來，揮手讓狗繼續走。

就在他們轉身的瞬間，溝底的突擊組躍出，兩把匕首同時出手。刀刃切入脖頸，血噴在泥里，瞬間被雨水沖淡。犬被迅速捂死，尸體拖進溝底。絆線被剪斷，通道打開。

李龍帶主力穿過封鎖線，繼續南進。雨勢漸小，但夜色更濃了。他們繞過兩處明哨，從一條廢棄的排水渠潛入南谷地。渠口被鐵絲網封住，李龍示意停步，自己貓腰上前，用鉗子剪開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口子。

渠內積水齊膝，臭味刺鼻。李龍帶頭蹚水前行，二十分鐘后，前方出現一片燈火。

日軍臨時倉庫建在谷底洼地，三輛卡車停在門口，油料桶堆成小山。守兵在崗亭里抽煙，不時探頭張望。倉庫側面有條排水溝直通外圍，正是他們潛入的路線。

“趙鐵柱、王強?！崩铨埖吐朁c名，“你們去引開守衛。假調令用第三套方案?！?

兩人點頭，從背囊里取出偽軍臂章和一紙蓋著假印的“運輸調度令”，沿著溝壁爬出。李龍帶其余人貼墻潛行，將雷管和炸藥包分別安置在三輛卡車底盤下，又在油料堆外圍布設了兩組延時引信。

十分鐘后，趙鐵柱和王強出現在倉庫門口。一名守兵舉槍喝問，趙鐵柱亮出調令，大聲說著日語。守兵猶豫片刻，轉身進崗亭打電話。就在他低頭翻記錄本時，王強突然抬手，將一包石灰粉撒進他眼里。守兵慘叫，捂眼蹲下。趙鐵柱沖上去奪槍，王強一腳踹翻另一名守兵。

槍聲沒響，但動靜已起。

李龍立刻引燃第一組引信，火苗順著導線鉆進車底。他揮手，全隊沿排水溝急速后撤。剛退到渠口，身后傳來一聲巨響，火光沖天而起，一輛卡車炸成火球，氣浪掀翻了崗亭。緊接著第二聲、第三聲，油料堆轟然爆燃，烈焰騰起十幾米高，映得整個山谷如同白晝。

火光中，趙鐵柱最后一個從溝里爬出，臉上黑一道白一道。他回頭望了一眼倉庫，突然抬手一指：“里面——有鐵箱！沒燒著！”

李龍順他手指方向看去，倉庫后角一間小屋未燃，幾口深綠色鐵箱碼在墻邊，箱上印著模糊的骷髏標記。

“記下來?！崩铨堉徽f了一句，便下令撤離。

警報聲已響徹山谷，日軍從各處營房沖出，機槍開始向火場周圍掃射。追擊犬被放出，嚎叫著沿氣味追蹤。李龍帶人分兩路撤退，誘敵組沿河岸奔跑，主力則攀上北坡，貼著山脊背風面匍匐前進。

雨又下了起來，風從西面刮來，把他們的氣味吹散。追犬在河岸迷失方向，日軍小隊被迫分兵。李龍率主力翻過兩道山梁，眼看就要進入安全區，小陳突然踉蹌了一下，跪倒在泥里。

“腳……撐不住了?！彼鴼?，右腿褲管已被血浸透。

李龍蹲下，撕開他褲管，小腿上一道深口子，邊緣發白，顯然是舊傷裂開。他從腰間解下繃帶，快速包扎。

“能走嗎？”

“能?！毙￡愐а勒酒饋?，卻把腳上的布鞋脫下來，塞進李龍手里。

“鞋底還干。”他說，“你帶著。”

李龍沒推辭，接過鞋塞進背囊。他扶起小陳，隊伍繼續前進。翻過最后一道松林坡，前方就是根據地邊界。遠處，北山主碉堡的輪廓在雨幕中若隱若現。

突然，身后傳來密集的腳步聲。一支日軍小隊已追至半山，正沿他們留下的微弱痕跡逼近。李龍回頭看了一眼，下令全隊分散隱蔽，自己留下斷后。

他伏在一塊巖石后，掏出駁殼槍，裝上彈匣。雨滴順著槍管滑落，他盯著山下，手指搭在扳機上。

追兵越來越近，已能看清鋼盔的輪廓。李龍屏住呼吸，等對方進入二十步內，抬手就是一槍。槍聲炸破雨夜，最前一名日軍栽倒。其余人立刻臥倒，機槍手架槍搜尋目標。

李龍迅速后退，繞過巖壁，與主力匯合。隊伍在密林中穿行，終于抵達北山哨卡。老周帶著接應隊等在洞口，見人回來，立刻掩護入內。

窯洞里，火盆剛點起。李龍脫下濕透的軍裝，從背囊里取出那雙染血的布鞋，放在火邊烘干。小陳被抬進醫護角，老周過來低聲匯報：“影隊已在西溝點火，聲隊準備炸藥包，電臺按新頻發報。”

李龍點頭，走到地圖前。北山主碉堡、西溝、東林洼，三處標記已被紅筆圈出。他拿起鉛筆，在柳河東站補給線的位置畫了個叉。

外面雨聲漸歇，遠處山谷的火光仍未熄滅，像一只燒紅的眼睛。

李龍吹滅油燈，窯洞陷入黑暗。他站在桌前，聽見火盆里炭塊塌落的輕響。

他伸手摸到駁殼槍，握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