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切過北坡的戰壕邊緣，將沙袋的輪廓拉得細長。李龍蹲在掩體口，掌心貼著地面，感受著遠處山道傳來的細微震動。那不是腳步，也不是炮車，而是某種更沉、更緩的節奏——像是試探，又像是遲疑。他緩緩起身，駁殼槍在腰間輕晃，槍套口的布條已被磨出毛邊。
“傳令下去，”他聲音不高，卻穿透了清晨的薄霧，“東側副壕、南彎草甸、石脊背坡，三處加設陷阱，一個鐘頭內完成。”
通信兵點頭，轉身奔向各段防線。李龍沒再說話，沿著戰壕快步前行，腳步踩在夯實的土階上，發出規律的悶響。昨夜炮火留下的焦土尚未清理，幾處彈坑邊緣還冒著淡淡的煙氣。他走到東側拐角，這里已按昨夜部署挖出副壕，深約兩米，內壁斜削，頂部用木桿搭成虛掩結構，覆以枯草與浮土。
“地雷埋好了？”他問正在填土的戰士。
“三顆，間距五步，引線連著絆索。”戰士抹了把汗，指著不遠處一根幾乎看不見的細麻繩，“連到那邊老槐樹根上，人一碰就拉。”
李龍蹲下，手指撥開表層浮草，露出半截銹跡斑斑的鐵片——那是從報廢卡車拆下的擋泥板，斜插在坑底，尖口朝上。“竹簽呢？”
“兩排，三十根，都淬過糞水。”戰士低聲答，“上面蓋了濕草皮，踩上去跟平地一樣。”
李龍點點頭，站起身，目光掃過前方那片低洼草甸。那里曾是村民放牛的緩坡，如今已被改造成“軟地陷阱區”。戰士們用竹竿搭出輕支架，鋪上草席與浮土，下面深挖一米，插滿削尖的硬竹。一旦日軍貿然沖鋒，踩破表層，便會墜入刺陣。
“松本不會走正道了。”他喃喃道，“他吃了虧，就會繞。”
正說著，一名戰士從南坡跑來，手里拎著半截麻繩和一塊破布。“報告！南彎發現日軍偵察留下的標記，綁在樹杈上，像是做路線記號。”
李龍接過破布，翻看片刻。布角有墨筆畫的箭頭，方向指向石脊背坡——那是他們昨夜特意留出的“漏洞”，一條看似可迂回的小徑，實則已被布下三重機關。
“正好。”他將布條塞進衣袋，“讓他們以為找到了路。”
他轉身走向指揮坑道，途中經過一段新設的繩索區。幾名戰士正將粗麻繩橫拉在兩棵松樹之間，離地約半尺，繩上系著銅鈴碎片和鐵片，一旦觸碰，便會發出輕微響動。這不是為了殺傷，而是預警——真正的殺招藏在繩后五步的陷坑里，坑底布滿倒刺，坑面用枯葉與細枝編織成網，承重極弱。
“把波波沙組調到石脊高點，”他在坑道口下令，“等他們掉進去，先不開火，等亂了再打。”
太陽升至中天時，陷阱全部布設完畢。整個防御區域看似平靜如常，實則暗藏殺機。李龍站在高處，用望遠鏡掃視山道。遠處塵煙微起，日軍再次集結，隊形比昨日更加分散，前進速度極慢，每一步都用槍托探地，明顯吸取了昨夜的教訓。
“來了。”他低聲說。
日軍先頭部隊呈扇形推進，每五人一組，間隔拉得很開。他們不再直沖主陣地，而是沿著南側緩坡試探前行，正一步步逼近那片低洼草甸。一名日軍士兵用刺刀戳了戳地面，確認無異后，才揮手示意后續跟進。
李龍伏在掩體后，手指搭在駁殼槍柄上，紋絲不動。
當第一隊日軍踏入草甸邊緣時，地面依舊平穩。他們繼續前進，腳步逐漸放松。就在第七名士兵踏上中央區域的瞬間，腳下草席猛然塌陷——三名日軍連同一名軍官直墜而下，慘叫聲戛然而止。坑底竹簽刺穿大腿、腹部，鮮血瞬間染紅草葉。后方士兵慌忙后退，卻因擁擠踩破更多偽裝，接連有人墜入。
“地雷！”有人用日語嘶吼。
幾乎同時，東側副壕的絆索被觸發。第一顆地雷轟然炸響，將兩名日軍掀翻在地，彈片撕裂了第三人的小腿。爆炸激起的塵土掩蓋了第二顆地雷的引爆聲，又一名日軍在踉蹌中踏中陷阱，整個人被炸得騰空而起。
“石脊方向！”李龍突然出聲。
望遠鏡中，一股日軍正試圖從背坡繞行，顯然想避開正面雷區。他們走得極慢，一人持工兵鏟探路，另一人用長桿撥開草叢。就在他們即將通過繩索區時，一名年輕士兵忽然停步，低頭盯著地面——他看見了一小段裸露的麻繩。
他張嘴欲喊，可話未出口，腳下一滑，踩中隱藏的松動石板。整片地面驟然塌陷，六名日軍連同工兵一同墜入陷坑。坑底倒刺刺穿軍靴與褲腿，有人試圖攀爬，卻被上方落下的浮土與樹枝壓住。
“打！”李龍抬手，槍聲破空。
石脊高點的波波沙沖鋒槍率先開火，子彈如雨點般傾瀉而下，封鎖坑口。日軍殘部在混亂中試圖組織反擊，可地形狹窄，兵力無法展開，只能蜷縮在坑邊還擊。兩挺捷克式機槍從主陣地側翼加入射擊，彈道精準，將試圖架設擲彈筒的日軍當場擊斃。
戰斗持續不到二十分鐘。日軍三次試圖救援被困士兵，均被火力壓制。松本一郎站在后方高坡，手持望遠鏡，臉色鐵青。他昨夜重新規劃的路線，竟全數落入對方預設的死亡圈套。他猛地合上望遠鏡，用軍刀指向右側樹林，似乎要調動預備隊。
李龍盯著那道身影，忽然冷笑。
“他們要換方向了。”他對身旁的機槍手說，“把南側輕機槍調到西坡，等他們從林子里鉆出來，給點‘見面禮’。”
話音未落，西面樹林邊緣傳來枝葉晃動聲。一隊日軍正悄然穿行，試圖從側翼包抄。他們貼著樹干移動，動作謹慎，顯然已意識到遍地危機。可他們未曾想到，李龍早在林間小徑上布下了最后一道殺招——那是一片看似普通的泥地，實則被戰士們連夜挖松，灌入大量豬油與濕泥混合，表面撒上薄土，踩上去便會打滑陷足。
第一名日軍踏入泥區，腳下一滑，整個人撲倒在地。他掙扎著要起，卻被后續同伴推搡，接連數人跌入泥坑。他們越掙扎，陷得越深，軍靴被牢牢吸住，刺刀插地也無法借力。波波沙的槍聲再次響起，子彈貼著樹干飛掠，將企圖爬出的日軍一一擊倒。
“省子彈。”李龍低聲下令，“等他們堆多了再掃。”
日軍攻勢徹底瓦解。殘部在火力壓制下倉皇后撤，留下三十余具尸體與傷員橫陳于陷阱區。主陣地上，戰士們緩緩站起，有人握緊槍桿，有人咧嘴而笑。一名老兵從掩體后走出，手里拎著昨夜那顆未爆的九七式迫擊炮彈，輕輕放在戰壕邊緣。
“這玩意兒，還能用。”他說。
李龍走下高坡，沿防線巡視。他經過每一段陷阱區，查看傷亡情況，確認機關是否仍有效。在石脊陷坑邊，他停下腳步。坑底一名日軍軍官尚未斷氣，腹部插著半截竹簽，手中仍緊握軍刀。那人抬頭看向李龍，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么。
李龍沒聽，轉身離去。
正午陽光熾烈，照在戰壕之上。一名戰士正在檢查繩索預警裝置，手指剛觸到麻繩，忽然察覺繩結有異——原本打好的死結，竟被人動過，松了一圈。
他蹲下身，仔細查看，發現繩索內側有細微劃痕，像是被刀片割過又重新系緊。
他抬頭望向遠處山林，瞇起眼。
林梢微動，一片枯葉緩緩飄落，砸在繩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