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指揮所的監(jiān)控畫面里，慘烈的戰(zhàn)斗已化為沸騰的血池！
爆炸的火光接二連三地從A31區(qū)倉庫群的方向沖天而起，撕裂了凱恩港上空凝滯的黑暗，將翻滾的濃煙染成地獄的橘紅。自動機槍平臺噴吐著冰冷的火舌，子彈鏈的嘶鳴混雜著“黑鋒”突擊隊員悍不畏死的沖鋒怒吼和熊戰(zhàn)手下被撕裂的慘叫聲。血肉、鋼鐵、烈焰在破碎的庫區(qū)瘋狂攪拌！
臨時指揮中心內，空氣炙熱粘稠，彌漫著電子設備過載的焦糊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巨大的合金操作臺上，幾十塊監(jiān)控分屏瘋狂切換，映照著各處煉獄般的戰(zhàn)場實況。紅綠交錯的損傷評估數據如同瀑布流般在中央主屏上沖刷。
那個被所有人稱之為“熊戰(zhàn)”的男人，正背對著入口，面朝著這片沸騰殺戮的全息投影墻。
他穿著一件深灰色作戰(zhàn)服，肩寬背闊，站姿沉凝如山。粗糲的手指不時點在虛擬地圖上某個被紅潮吞噬的防御節(jié)點，發(fā)出簡潔到冷酷的指令。
“B7點守備組，后退至K9掩體區(qū)。放棄通道，誘敵深入。”聲音沒有怒意，沒有焦躁，只有一種冰碴碰撞似的精準計算。
屏幕上，代表B7點最后幾個綠色光點迅速后撤，身后，一片濃郁的紅潮（代表黑鋒突擊群）立刻涌入狹窄通道！
指令緊隨而出：“預設熔斷裝置激活點……C區(qū)。引爆。”
沒有詢問，沒有猶豫。
指令下達的瞬間，地圖上C區(qū)那狹長的通道內壁瞬間亮起猩紅！緊接著，畫面劇烈抖動，監(jiān)控鏡頭里沖得最兇的十幾個黑鋒突擊隊員連同他們腳下踩踏的合金地面，在驟然亮起的白色殉爆光芒中無聲分解、汽化！熾熱的金屬溶液噴濺如雨！
戰(zhàn)術完美。代價是兩名因掩護撤退而重傷的熊戰(zhàn)隊員被瞬間卷入高溫熔流，化作墻壁上兩片扭曲焦黑的殘影！
“熊戰(zhàn)”的臉在投影墻變幻的紅光里明滅，映不出絲毫情緒波動。仿佛剛剛抹除的不是血肉之軀，只是計算數據里冗余的百分比。
一個穿著染血野戰(zhàn)服的隊長猛地沖進指揮室，幾乎跪倒在地，聲音帶著瀕死的嘶啞和悲憤：“戰(zhàn)哥！B7點折了三十七個兄弟！他們頂了……”
“知道了?！薄靶軕?zhàn)”甚至沒有回頭，目光聚焦在另一個剛剛變成深紅的節(jié)點，“預備隊‘剃刀’組，頂上N4缺口。用高壓鋁熱彈封堵路徑。”
染血的隊長愣在原地，盯著那山岳般冰冷的背影，喉嚨里的血沫堵得他窒息。眼前這個人……冰冷得像深海萬米以下的沉積巖。
這時，另一個負責通訊的技術士官猛地抬頭，聲音帶著穿透硝煙的急迫：“核心節(jié)點外圍！檢測到高能穿甲信號！有東西在切割第七區(qū)隔斷墻！物理入侵！觸發(fā)了主君的遠程安保！”——正是林威在飛機上感應到的那股能量波動！
指揮室內瞬間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受驚的飛鳥，瞬間聚焦在“熊戰(zhàn)”身上！林威的命令如同鐵律烙印在每個人腦中——“靠近核心節(jié)點三十米者，視為叛變！格殺勿論！”
“熊戰(zhàn)”終于緩緩轉過身。監(jiān)控屏幕的光在他巖石般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深刻的陰影。那雙眼睛，沒有絲毫面對核心遭受襲擊時應有的驚怒或忠誠被冒犯的狂躁。
只有深潭般的平靜。
平靜到令人骨髓生寒！
他的目光掃過那個焦急的士官，如同看一個報錯數據的儀器：“調動第七區(qū)的‘清道夫’小組和備用機炮塔，封鎖第七區(qū)所有垂直通道?！甭曇粢琅f平穩(wěn)如初，“目標具有隱蔽高能裝備，疑似……集團特勤。準許使用對人員級激光灼燒陣列?！?
對人員級激光陣列！這種設備一旦開啟，無差別掃蕩通道，足以瞬間將誤入的己方人員氣化！
那士官臉上血色褪盡，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他死死盯著“熊戰(zhàn)”的眼睛，一種強烈到令人窒息的陌生感和冰冷感如同冰水漫過了頭頂。
眼前這個用鮮血和忠誠打下凱恩半壁江山的戰(zhàn)哥……什么時候變成了一個只計算得失的冰冷機器？那眼神里沒有憤怒，只有處理威脅的……效率！
他甚至沒問那是什么人！
冰冷的海水漫過胸膛，刺骨如鋼針。每一次沉重而絕望的呼吸，都帶著濃重的鐵銹和水藻的腐爛氣味。
真正的熊戰(zhàn)，像一頭被挑斷了四肢筋腱的巨熊，斜倚在冰冷的、爬滿濕滑藻類的混凝土墻壁上。海水一直漫到他的下巴，每一次微弱的水波晃動，都幾乎要嗆入口鼻。
他不知道自己被困在這囚籠多久了。
一個完全淹沒在廢棄碼頭區(qū)深水之下的巨大沉箱結構內部。
四周海水污濁不堪，頭頂是粗糙無比的拱形穹頂，巨大的鋼板以極其粗暴的方式鉚接覆蓋，覆蓋了他視線所及的所有表面。唯一的光源是穹頂正中央懸掛的一盞老舊昏黃的防水探燈，光線搖搖欲墜，只能勉強照亮這個被囚禁的巨人凄慘的一角和……懸在他頭頂幾寸之上、沉重如棺蓋的液壓機壓盤！
那鋼鐵壓盤覆蓋了熊戰(zhàn)上方幾乎所有空間！表面布滿了厚實的、凝固的、暗紅色的鐵銹，如同干涸的血痂。銹跡在昏黃的燈光下閃爍著冰冷殘酷的光澤。液壓機上方粗壯的液壓油缸，此刻正低低地嗡鳴著，發(fā)出令人絕望的、緩慢而持續(xù)的下壓聲響！嘎吱……嘎吱……那銹跡斑斑的壓盤正以肉眼可見卻無法抗拒的速度，朝著熊戰(zhàn)無法移動的頭顱……一點、一點地逼近！
真正的熊戰(zhàn)，比林威記憶中更壯碩，也更……傷痕累累。長期的海水浸泡讓他裸露的上半身皮膚慘白發(fā)皺，如同潰爛的海尸。但那些新舊交錯的疤痕——從肩胛貫穿到肋下的巨大爪痕、小腹上猙獰的彈孔坑疤、鎖骨處被烙鐵灼燒過的扭曲印跡——卻像勛章般烙印在軀干之上，無聲訴說著他曾經何等暴烈兇悍的戰(zhàn)斗。然而此刻，任何勛章都褪了色。
他被特制的合金鎖鏈以極其屈辱的方式囚鎖著。粗壯的銀灰色鎖鏈繞過頸項，緊緊勒入他被水泡得發(fā)白的皮肉，另一頭深深地焊死在身后布滿藤壺的沉重基座上。雙臂被反剪在背后，同樣被鎖鏈纏緊到肩胛骨幾乎錯位的程度，深深陷入血肉里。僅余的腿部也被數道鎖鏈纏死，腳腕被沉重的鑄鐵球牢牢固定！
除了那無法停止下壓的液壓盤令人牙酸的擠壓聲，囚室內只有熊戰(zhàn)粗重斷續(xù)的痛苦喘息。他每一次試圖掙扎，鎖鏈便更深地勒進皮肉，肩頸和背部的傷口便會滲出濃血和渾濁的組織液，被冰冷的海水稀釋。而他每一次因劇痛或窒息而昂起那粗壯的、青筋暴凸的脖頸時，那布滿污濁銹跡的沉重壓盤幾乎擦過他的頭頂，沉重的擠壓感清晰地傳遞下來！
他的嘴被封死。不是布條或膠帶，而是直接用一種極其堅韌的合成樹脂，如同鑄模般，冷酷地從嘴角封住到下頜，再緊緊纏繞固定到頸后的鎖鏈上！別說吶喊，連一個模糊的音節(jié)都發(fā)不出來。唯一能宣泄的，只有那雙充血的眼眸中焚燒著的、足以熔穿鋼鐵的暴怒和不甘！
昏黃的燈光搖曳，照在他鎖鏈摩擦處深深的勒痕上。在那頸項側后方，靠近發(fā)際線的位置，一片覆蓋著鹽漬和血污的皮膚上，一道熟悉的、斜斜向下幾乎貫至肩胛骨的陳舊刀疤在燈下微微泛著光——這是清荷別院選拔場上擋在林威身后留下的印記，本是他最深的忠誠印記之一，此刻卻成了囚牢中證明身份的傷痕！
他在昏暗的光線下猛地昂頭！布滿血絲的眼球因劇痛和暴怒而鼓凸，死死瞪著上方那越壓越近、銹跡猙獰的龐然巨物！額角虬結的血管如同扭曲的蚯蚓劇烈搏動！那無聲的咆哮在胸腔瘋狂激蕩！鎖鏈因他劇烈的情緒反應被繃得吱呀作響，深陷皮肉！肩膀被鎖鏈撕裂的傷口，一股溫熱的濃血嗤地一下，在污濁的海水中暈開一小片鮮紅。
突然！
轟！轟??！
整個沉箱囚籠劇烈的震動起來！穹頂銹蝕的鋼板縫隙簌簌落下大量灰塵和鐵屑！海水被這股力量掀起不小的波浪，猛地灌進熊戰(zhàn)的鼻腔和半張的喉嚨！
鐵銹城方向！那個方向傳來的！巨大規(guī)模的定向爆破！頻率……像重型軌道炮！
震動只持續(xù)了幾秒。但對熊戰(zhàn)來說，這不啻于一劑強心針！
是主上？！主上來了？！
眼中的絕望被一瞬間點亮的火焰燒穿！他喉嚨里發(fā)出一陣被樹脂死死包裹的、低沉如獸類瀕死的嗚咽和咆哮！身體爆發(fā)出最后絕望的力量瘋狂扭動！束縛他的鎖鏈被扯得瘋狂搖晃，與沉重的基座撞出令人心悸的悶響！
他拼盡了最后一絲力量昂起脖頸，布滿血絲和渾濁淚水的眼睛死死盯著頭頂那個銹跡斑斑、正緩緩下壓要碾碎他生命的龐然大物，又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海水和鋼板，望向遙遠未知的戰(zhàn)場方向！
無聲的嘶吼在海水中震蕩：
主上……我……
頭頂液壓機發(fā)出低沉致命、如同巨獸逼近的嗚咽——
嘎吱……
巨大的黑色運輸機撕裂云層，引擎嘶吼著，穩(wěn)穩(wěn)地俯沖向鐵銹城邊緣那片巨大得如同工業(yè)墳場的城市廢墟。
機艙內依舊冰冷死寂。
林威依舊坐在合金座椅上，面前屏幕上屬于凱恩港的喧囂地獄已經被切換成鐵銹城外圍正在瘋狂刷新的熱源成像圖和戰(zhàn)術標記點。
他面前的屏幕上，清晰的綠點——代表“影衛(wèi)-09”——穩(wěn)穩(wěn)地停留在了被紅圈標出的C7廢料井口坐標位置。
一條細密的加密通訊請求在屏幕上亮起，來源：“蜂巢-09”。
林威手指無意識地輕輕叩擊著金屬扶手邊緣，發(fā)出極其微弱的、如同秒針走動的嗒、嗒聲。他接通，聲音冷淡得如同詢問天氣：“確認位置？”
通訊那頭傳來09壓抑著極度興奮和恭敬的喘息聲，帶著地下管道特有的回響和潮濕氣息：“影主！抵達目標井口！外層結構已被特殊凝膠炸藥腐蝕開通道！傳感器已部署井口邊緣！正在進行首次地下空間掃描！”
屏幕上瞬間跳出了高速刷新的數據流和初步成像！
“……確認大規(guī)模人工結構存在！深度……約兩百八十米！初步頻譜回波顯示……強合金隔離層！能量屏蔽等級……正在分析……掃描穿透……受阻！但……殘留屏蔽波長特征庫比對……匹配度……95%！確認為集團A7級實驗室規(guī)格防御標準！”
“發(fā)現異常能量聚集點！”09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未……未識別熱源？！數量三！移動方向……正朝井口掃描錐覆蓋邊界高速位移！能量特征……高活性生物組織？混雜著強金屬反應！等等……它們身上攜帶的裝備頻譜波段……鎖定！匹配‘鋒銳’突擊小隊標準支援單元核心頻段！”
三支“鋒銳”支援小隊？在下方待命？！
林威眼皮微微垂下。沒有絲毫驚異。
09急促的聲音繼續(xù)傳來，緊張和駭然交織：“影主！……它們對掃描有感應！正在急速脫離……不！轉向！轉向！朝向我們的方向！速度……好快！不像人！掃描形體……輪廓不穩(wěn)定！肢體……在金屬與生物組織間快速轉化？無法鎖定準……”
“嗡——滋！”
尖銳到足以刺穿耳膜的噪音猛地灌滿通訊頻道！09的聲音瞬間被淹沒！
屏幕上代表著09掃描儀探測范圍的扇形光影劇烈抖動了一下！三道極其刺眼、帶著高速拖曳殘影的猩紅光點如同燒紅的鋼針，瞬間從初步掃描的邊界區(qū)域，一頭撞進了代表井口的探測圈內部！
09最后的聲音如同被掐斷脖子的公雞：“……警報！高能……”
通訊瞬間中斷！只剩下刺耳的忙音！
屏幕上的掃描畫面定格。那道代表井口探測圈的光影邊緣，三個代表著未知威脅的猩紅光點異常明亮，帶著毀滅性的速度和力量，無情地覆蓋了代表“影衛(wèi)-09”的微弱綠色光點！
信號點瞬間湮滅。
屏幕上只剩下冰冷的數據和三個刺目燃燒的紅點標記。
林威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停下了叩擊。指關節(jié)的位置，因為瞬間的握力，在冰冷的金屬上壓出了一個極其微不可見的凹陷痕跡。只有零點幾秒的凝滯。
一秒后，他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地響起，如同機器在匯報故障：“09信號消失。目標區(qū)域陷阱確認。威脅識別：‘鋒銳’三級異構突擊單元（疑似‘夜梟蜂巢’實驗室原型體）?！?
“指令修正：蜂群各點位，按C類高危預案接入監(jiān)控網絡。標記點優(yōu)先級順位提升至最高?！楣菐汀瘡U墟下方坐標標注為‘蜂巢S級疑址’。開啟環(huán)境滲透模式，靜默潛行。”
仿佛09的死亡只是整個巨大棋盤上一粒無關緊要棋子的犧牲，連清點戰(zhàn)損的必要都不存在。
他向后靠進冰冷的椅背。
飛機引擎巨大的聲響如同巨獸呼吸，震動著四周的空氣。
凱恩港的亂象……A31區(qū)的強攻殺戮……還有那個在指揮中心里冷酷得如精密機器的“熊戰(zhàn)”……以及眼前剛剛發(fā)生的、在鐵銹城邊緣被瞬間碾碎的陷阱……
無數碎片在林威的腦中以超越光速的效率碰撞、重組。
那雙黑色瞳孔的最深處，如同凍封萬年的冰原下，終于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一點無法被偽裝的異?！?
一種純粹的、被精密計算卻剔除了靈魂的冰冷執(zhí)行效率！剛才那個“熊戰(zhàn)”在通訊中的狀態(tài)！
不是忠誠，不是守護。是模仿。
模仿熊戰(zhàn)曾經該有的戰(zhàn)吼、決絕……卻在骨子里缺失了熊戰(zhàn)那種磐石般的存在感。像一塊被雕琢得無比完美的石頭……卻沒有山脈的生命力。
林威的手指在冰冷扶手上無意識地劃過一道筆直的、微不可見的刻痕。
他閉上眼。
黑暗中，仿佛只剩下飛機引擎那穩(wěn)定、強大的轟鳴。
“……影子里換了根骨頭。”一個冰冷無聲的意識，最終凝聚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