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剛過，日光灼灼。

唐僧在院中和大家一起用了些素齋便飯，便跟隨元獅尊者去了山陰處采集。那背陰之地藤蘿蔽日，苔蘚濕滑，靈氣雖濃卻也隱隱有股陰寒。

元獅尊者熟門熟路，指示著并講解各類靈植藥性。

唐僧亦步亦趨跟在身后，細心辨識著采摘，不知不覺已經日影西斜。

待一行人返回小院，已經是暮色四合。

元獅尊者望了望昏沉的天幕，合掌道：“圣僧，天色已晚，山中野怪毒瘴皆潛行于夜，且在小院將息一宿，待明日再行下山，更為穩妥。”

是夜，山中果然蚊蟲成群，擾人清靜。獾童兒點上了幾根驅蟲香。

一股清雅寧神的檀草氣息裊裊散開，頃刻間，那些蚊蟲便如潮水般退去，小院頓時歸于靜謐，只余松濤陣陣。

..........

天羅殿中，幽火搖曳。

映照著白骨壘砌成的巨大蓮臺。

黃眉老佛身披一襲暗金法袍，端坐其上，周身散發著一股莫名的威壓。他緩緩掃過階下恭立的五位妖首。

狽上師佝僂狡黠，熊妖魁梧暴戾，狐媚娘陰險嫵媚，白寶相則散發著腐朽的死氣。

問道：“盂蘭盆會的法壇，修繕到何等地步了？”

階下狽上師急忙躬身出列，稟告：“回佛爺，那法壇本就是為您所造，主體早已竣工。眼下不過是在點綴些彩繪金紋，清理些磚石瓦礫，頂多再需大半個月，必定完工！”

“哼！”

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炸響，如同悶雷。

旁邊的熊妖雙目赤紅，甕聲怒吼道：“佛爺，俺老熊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咱們辛辛苦苦建得法壇，眼瞅著佛爺您即將入住，卻被那唐僧鳩占鵲巢，他算個什么東西，也配用佛爺的法壇？”

“噗嗤…”

一串銀鈴般嬌媚的笑聲響起，狐媚娘扭動水蛇腰肢，款步上前，嬌聲道：

“我說你這爆脾氣何時才能改改？區區一座法壇罷了，佛爺眼界如海，哪會將這點俗物放在眼里？將來佛爺成佛得道，自有更宏偉的梵宮寶剎，何須在此小事上著惱？”

黃眉老佛眼中精光一閃，鼻腔發出一聲冷哼，森然道：“狐兒所言甚是。本座所求乃是大宏愿、大因果！只要這唐僧能為本座引來滾滾如潮的人間香火，莫說區區一座法壇，便是這小雷音寺都讓給他，又如何？有舍，方有得！”

他話音一頓，話鋒陡然轉冷：“此間事大，容不得半點差池。本座再問爾等，四方土地、山神河伯，近日可有不安分之舉？”

一直沉默的白寶相緩緩從陰影中踱出，答道：“佛爺無憂。各路地祇神祇，無論是獻上寶藥靈丹，還是允諾護持一方安泰、默許其汲取山川精氣，該打點的都已打點妥當。重利在前，后路在手，他們都是精明通透之輩，自然懂得‘閉口是福’的道理，量他們也不敢妄動唇舌，斷了自家修行的根基。”

黃眉老佛微微頷首，對這些微末的神祇不放在眼里，只是讓他們這段時間安分點，遮蔽近期的“小動作”尚可。

他心中所思遠慮，已然放在一月之后。

那時，他定要以盂蘭盆法會為舞臺，將這來自東土大唐的圣僧、肩負天命取經的唐三藏，鄭重其事地捧至人前！

此等矚目之事，豈能瞞過那“靈霄寶殿”上的眼眸與西天“大雷音寺”的法眼？

他深知，道、佛兩家對此的反應，必然耐人尋味。

這唐僧身份極其特殊，既是金蟬子轉世，又身負取經的宏愿，又是佛門東興的關鍵棋子。

兩家為了各自的微妙平衡與長遠布局，目前必然相互掣肘，投鼠忌器。

縱使佛門中人驚怒于他黃眉“貍貓換太子”，也不敢在八十一難未盡、唐僧正果未得之前，公然撕破臉皮將他強行收走。

若取經人半途而廢，那佛門東渡豈非成了泡影？

因此，兩家多半會忍一時之氣，先讓子彈再飛一會兒，靜觀其變。

至于那些道門巨擘？他們巴不得黃眉將這潭水徹底攪渾！

在佛門東興的這盤大棋上，黃眉此刻攪局，無異于間接阻礙佛門擴張，削弱潛在的香火根基，這對維持道門在凡間的地位極為有利。

故此，黃眉篤定，那些潛居三十三天外、昆侖神霄的古老存在，非但不會落井下石，反而有可能在暗地里助他一臂之力。

或是幫他遮掩天機，或是默許那些妖族供黃眉差遣。

只要能延滯佛門東渡，保他黃眉一時無虞，對道門而言便是莫大的利好！

兩者互相掣肘之下，天上一天，地下一年。

正合了那俗世道理——兩蚌相爭，漁翁得利。

黃眉端坐蓮臺，暗付道：“這一來二去，就有足夠的時間來做自己的事情。屆時等自身功德凝聚成不壞金身，香火化作一方凈土。到那時節，即便西天諸佛垂眸欲動，也需得掂量掂量這既成之局、萬民之念的份量，出手與否，便要三思了。

至于那觀音禪院的唐玄奘，究竟作何行動，他們只能隨機應變了。

這一招險棋，如今已經握在手上，不得不摁下了。

待眾人退下后，殿堂上只留下了狽上師和黃眉老佛。

黃眉問道：“近日來，那小子在做什么？可有什么異常？”

狽上師捻著幾根胡須，仔細回想，恭敬答道：“回稟佛爺，此人行蹤極為規律。每日清早露水未干時，便前往藏經閣精研典籍；午后則前往后山學堂，為蒙昧未開的靈慧小妖，講授些識文斷字、明理通智的啟蒙課業。舉止坦然，未見不妥之處。”

“而且，我已經將那后山點燈的虞翎安插在那人身邊，就算是有什么事，他都會第一時間來報。”

“上師過慮矣。此人如今在此地食有靈谷、居有凈室，清閑自在，何樂不為？依本座看，便是有那通天之路放在眼前，此刻他也未必肯走。”

他語氣中帶著一絲篤定，袍袖輕揮，又道：“天機自有定數，凡此細枝末節，不必過分憂心了。”

夜沉如水，籠罩著小院。

待到大家都已經沉沉睡去，唐森卻了無睡意。他悄然起身來到院中。但見星河璀璨，萬點銀輝灑落，映襯得山間夜色一片祥和。

然而，在這份寧靜之下，唐森渾然不知，已然卷入了一場玄門兩界的微妙抗衡中。在這無形的巨大棋局里，他們的命運如同棋子，懸于執棋者一念之間，生死難料。

他掏出了懷里的三枚香火銅錢，盤在手中，不停的左右觀看，可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也不知這許愿之人到底是誰？

他口中嘟囔著，順著一枚銅錢的方孔朝著天上望去，星星閃爍，一片寧靜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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