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森的話語透著十二分的真摯，語氣里裹著一股辛酸。他僧袍凌亂，沾染著塵土草屑，這副狼狽模樣，倒不似作偽。

然而，狽上師卻在唐森身后緩緩繞了一圈。

他鼻翼微動，眉頭倏地緊鎖，似乎嗅到了什么氣息：“你說你被妖風吹落山林，狼狽至此.....可你身上，為何沾染了這般奇異的香氣？”

他聲音低沉，帶著一股審視。

“此香清幽淡雅，非尋常山花野草可比，倒像是.....沾染了仙家洞府的氣息？”

黃眉聽聞，立刻湊近狠狠吸了兩口氣。

果然，有股異香。

唐森心中一愣，后脊梁竄出一道冷汗。

“糟糕！竟忘了這茬！早知如此，就該用火堆烤烤，沾些煙火焦糊味遮掩過去才好！”

他眼珠一轉，若是將那群贈茶相待的樹精藤怪和盤托出，以黃眉大王那兇戾霸道的秉性，恐怕就要點起妖兵，將那片山林連根拔起，寸草不留！

念及此，他連忙躬身，語氣愈發謙卑：“回稟大王，小的.....小的摔落山林時，確實一路翻滾，狼狽不堪，想是.....想是沾染了不少野花野草、藤蔓汁液，這才帶了些雜七雜八的味道上來。小的粗鄙，實在分辨不出什么奇異香氣。”

狽上師捻著頜下胡須，顯然并未盡信。

黃眉大王看著眼前點頭如搗蒜，一副惶恐不安的唐森，又看到他如今乖乖返回，并未趁機遠遁，心中也相信了八九。

他大手一揮，不耐煩道：“行了行了！你心里有數就好！在我這里有吃有喝有供奉，不比你在外面風餐露宿強上百倍？

“大王說的是，小的也是這么想的！”

說罷，便不再理會，與狽上師一前一后，踱步出了這間簡陋的別院。

狽上師上前低語道：“佛爺，我總覺得此事還有蹊蹺....”

“哎呀，上師多慮了！”

黃眉不以為意地打斷他，語氣篤定道：

“那小子是個識時務的聰明人！咱這兒好吃好喝供著，綾羅綢緞……呃，粗布僧袍也管夠！就是拿棒子趕他，他都不見得肯滾！一個市井里摸爬滾打出來的窮小子，能得此優容，怕是早就感恩戴德了，哪還敢耍什么花樣？”

“可是那股異香……”狽上師仍欲分辯。

“些許山野氣味罷了。”

黃眉擺擺手，大步流星地走了。

.....

見二妖身影消失在院門之外，唐森才稍稍松弛。他不敢怠慢，立刻將那身僧袍脫下，快步走到院角的水缸旁，打了一盆清水，又尋來幾塊皂莢，用力搓揉起來。

待他擰干洗凈的僧袍，搭在院中晾曬時，天色早已墨染般漆黑。夜空中，星河低垂，繁星點點，清冷的月華如水銀瀉地，灑滿庭院。

他深深吸了幾口空氣，又緩緩吐出幾口濁氣，仿佛將白日里的驚懼與疲憊排出體外。

他將那琉璃瓶中的一滴月華液服用。

就在這時，一股奇異的暖流自丹田升起，如溪水般緩緩流淌過四肢百骸。

這氣力溫潤而靈動，帶著一絲月夜的清寒，卻又滋養著經脈。

唐森微微一怔，隨即恍然。

是了！

白日在山林間，樹精藤怪所贈的清茶。

那茶湯入腹時便覺不凡，此刻，在這月華液的牽引下，那潛藏于臟腑經絡間的茶中靈蘊，竟被悄然喚醒，引動了體內沉寂的氣息！

唐森凝神內視，只見絲絲縷縷的月華之氣，自百竅緩緩滲入，與那清茶靈蘊交融匯聚，在他周身氤氳流轉。

若是有修為高深者在此，定能瞧見，他體表正籠罩著一層近乎透明的氤氳白氣。

這月華之力，本就蘊含天地間至陰至純的生機，有洗髓伐毛、促進血脈再造之功。

更奇妙的是，先前凝聚于體內的三縷香火之力，此刻竟也被這月華與茶蘊交的氣機引動，如同種子遇見甘霖，開始微微發散，由原本三縷，逐漸擴散、分化，化為數道更為清晰的香火氣。

白日里，唐森不僅飲了靈茶，更趁機向那些山中精怪請教了此方天地的修行法則。

精怪們雖非名門正派，卻也活了漫長歲月，見識不凡。

從它們口中，唐森得以窺見神佛與妖魔修行路徑的迥異。

精怪們言道：若走的是佛門修行的路子，其修行根基在于凝聚香火、積累功德。

信徒的虔誠供奉，心念所向，化為香火之力，被修行者吸納煉化。

當香火之力積累到足夠深厚、精純，滿溢于心田識海之時，便可由量變引發質變，最終凝聚升華，化為更為宏大、承載眾生愿力的“愿力”。

這愿力，便是佛門大能施展神通、普度眾生的根本源泉。

此道與道門玄法雖有相通之處，皆追求力量的積累與升華，但根基卻大相徑庭。

道門修士，講究的是引天地靈氣入體，以自身為爐鼎，煉精化氣，煉氣化神，走的是“筑基”以固本培元，進而結“金丹”以凝練不朽。最終破丹成“元嬰”以超脫肉身的金丹大道。

而佛門，則更重外緣與心性，以香火功德為基，以慈悲愿力為橋，直指心性覺悟，成就果位金身。

如今，唐森在機緣巧合之下，竟已凝聚了數道香火之力！

雖然微弱，卻已生根發芽。

此刻，在月華清氣的滋養下，加上靈茶余韻的催動，這些香火之力不僅數量增加，更在他體內自發地流轉起來。

引氣入體、納入經脈、貫通淤塞之處……

這等層次，雖尚在起步階段，力量微弱，但其運轉之理，竟與道門煉氣期修士引氣、納氣、通脈的修行過程，頗有幾分相似！

只是他這力量的源頭，并非純粹的天地靈氣，而是夾雜了香火愿力與月華清氣的奇異融合。

這佛非佛、道非道的奇異狀態，究竟會將他引向何方？

唐森心中既感新奇，又帶著一絲謹慎。

他收斂心神，不敢有絲毫怠慢，默默體悟著體內這股前所未有的奇異力量。

只是可惜了，如今沒有寧神香的作用，他卻怎么都無法進入蓮臺心境。

待明日，再想想其他辦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