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城門閉合的悶響還沒散盡，林夜的指尖已攥碎了那片紅嫁衣碎片。碎片的灰燼在掌心化作黑色蟲豸，順著血管往心脈鉆，帶來清晰的痛感——那是瑤瑤半魂消散的余波，每一寸鉆動，都在他識海刻下新的裂痕，黑紋印記在裂痕邊緣閃爍，像群窺伺獵物的餓狼。
奈何橋的斷口已合攏成平整的石板，只是新拼的部分泛著青黑，踩上去能聽見細碎的嗚咽，像是無數記憶碎片在哭泣。林夜的左眼瞥見橋尾立著塊三生石，石面的裂紋里滲出的不是水，是淡青色的光，與瑤瑤玄鳥圖騰的光芒同源，光中漂浮的，是枚小巧的青銅鏡，鏡面映出的不是他的臉，是片茂密的竹林。
“三生石……”他的舌尖泛著鐵銹味，心脈處的半顆心臟突然失重般下沉。噬魂瞳不受控制地運轉，右眼空洞處映出石面的真相：那些裂紋不是自然形成，是無數道指甲抓痕，抓痕的盡頭刻著行模糊的字，細看竟是“瑤瑤”二字，筆畫里嵌著的血痂，與他舌尖的黑紋同色。
青銅鏡突然從光中墜落，砸在三生石上裂成兩半。左半片映出的竹林里，個穿粗布裙的少女正跪在地上，后背插著三支斷箭，箭頭穿透胸膛，帶出的血珠滴在地面，竟凝成只玄鳥。她的面前站著個持劍的少年，劍刃上的血順著紋路流淌，在劍柄處匯成“林夜”二字，少年的右眼戴著塊黑布，布面滲出的血漬里，藏著與空海舍利子相同的梵文。
“這是……更早的前世。”林夜的喉結滾動，左半片銅鏡突然發燙，燙得他指節發白。鏡中少女的嘴唇無聲開合，他的識海里卻響起清晰的話語，是瑤瑤的聲音，帶著瀕死的虛弱：“別管我，帶著鏡子走……他們要的是巫咸氏的血脈，不是你……”
右半片銅鏡突然亮起，映出竹林外的景象：無數穿黑袍的人舉著骨刃圍上來，他們的后頸都刻著秦蒼的圖騰，為首者的骨刃上，串著七個玄鳥形狀的玉佩，玉佩的光澤正在黯淡，最后一個玉佩的裂縫里，嵌著塊與因果律器同源的碎片。
“交出鏡子，饒她投胎。”黑袍人的聲音像砂紙磨過骨頭，骨刃突然指向少女的眉心，“不然就讓她墜入畜生道，永世做任人宰割的牲畜。”
林夜的心脈驟然緊縮，識海的黑紋印記劇烈蠕動。他看見鏡中的少年突然揮劍，卻不是砍向黑袍人，是刺穿了自己的心臟，血珠濺在少女胸口的玄鳥圖騰上，圖騰突然展翅，將少女的魂魄裹住，推向輪回通道。而少年自己的魂魄，被黑袍人用骨刃釘在三生石上，血順著石面的抓痕流淌，在“瑤瑤”二字周圍匯成小小的血池。
“不……”林夜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珠滴在三生石上，石面的抓痕突然滲出更多的血，“她為了救我……”
右半片銅鏡的畫面突然跳轉：輪回通道的盡頭，少女的魂魄正在被一股巨力拖拽，通道壁上的經文開始褪色，露出底下的詛咒——“舍身救人者，罰入畜生道，世世為牛為馬，替巫咸氏償還罪孽”。少女卻在笑，笑容里沒有怨恨，只有釋然，她的指尖指向少年的方向，玄鳥圖騰的余光在他眉心烙下淡青色的印記，與林夜心脈的半顆心臟完美重合。
“原來……”林夜的聲音帶著血淚，左眼看見三生石的裂紋里，浮出無數枚畜生的獠牙，牙尖的血漬里嵌著的，是與瑤瑤后頸相同的玄鳥圖騰，“她百世輪回的苦難，不是因為詛咒，是因為每一世……都在替我贖罪。”
青銅鏡的碎片突然同時炸裂，碎片的光芒在三生石上拼出最后一幅畫面：民國二十三年的鑒古齋后院，年幼的瑤瑤正蹲在枯井邊，手里捧著只斷腿的黑貓，貓的脖頸處有塊淡青色的胎記，與她后頸的圖騰一模一樣。井壁的陰影里，林夜的爺爺正舉著念珠，念珠的金光在貓的魂魄上纏繞，最終將它送入輪回——那是瑤瑤最后一世畜生道的形態，因救了落水的“林夜”，才得以重回人道。
“畜生道……”林夜的胸腔傳來炸裂般的疼痛，心脈處的半顆心臟瘋狂跳動，幾乎要沖破胸膛。識海的黑紋印記徹底爆發，卻不是吞噬的欲望，是毀天滅地的憤怒——他猛地抓起地上的青銅碎片，碎片的棱角劃破掌心，血珠滴在三生石上，石面的“瑤瑤”二字突然滲出黑油，油中浮起的因果律器虛影，正在被無數畜生的魂魄啃噬。
“我要毀了它！”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掌心的碎片突然爆發出刺目的紅光。林夜的左眼看見自己舉著碎片沖向因果律器，碎片落下的瞬間，不僅是鏡中的魔性，連瑤瑤殘存在世間的所有痕跡都在消散——ICU的病床上空無一人，鑒古齋的賬本里沒有“瑤瑤”的名字，甚至他識海里關于妹妹的記憶，都在化作飛灰。
“你想讓她徹底消失？”巫女殘魂的聲音突然從紅光中傳來，帶著嘲弄的冷笑。她的身影在光中扭曲，紅嫁衣上的血漬里，浮出無數個瑤瑤的笑臉，“毀了鏡子，她的犧牲就成了笑話，你們百世的羈絆，也會化作烏有。”
林夜的動作猛地頓住。碎片的紅光映出他扭曲的臉，右眼空洞處的血疤正在滲血，血珠滴在碎片上，竟映出瑤瑤最后的眼神——不是絕望，是堅定，仿佛在說“值得”。他的指尖劇烈顫抖，毀鏡的念頭與守護的執念在識海瘋狂撕扯，黑紋印記順著撕扯的裂痕蔓延，幾乎要覆蓋整個意識空間。
三生石突然劇烈震動，石面的裂紋里鉆出無數根青銅鎖鏈，鏈尾拴著的不再是骷髏，是林夜百世輪回的兵器——秦代的青銅劍、清代的鐵銃、民國的手槍，每件兵器上都沾著瑤瑤的血，血漬里的玄鳥圖騰正在發光，與他心脈的半顆心臟產生共鳴。
“這才是你的執念。”巫女殘魂的聲音帶著蠱惑，紅光中浮現出因果律器的完整形態，“不是毀鏡，是陪她一起墜入畜生道。用你的半魂換她的輪回，用你的永世沉淪換她的一世平安，這交易……很劃算。”
鎖鏈突然收緊，將林夜的手腕捆住。他的左眼瞥見銅鏡映出的未來：三個月后的枯井邊，他沒有將半魂注入孟婆湯，而是握著因果律器縱身躍入暗河，河水瞬間變成黑色，將他的魂魄拖入畜生道。暗河的水面上，瑤瑤的魂魄正在走向輪回，她的記憶里已經沒有“林夜”的名字，卻在經過奈何橋時，下意識地摸了摸后頸，那里的圖騰印記，還殘留著淡淡的暖意。
“不……”林夜爆發出一聲怒吼，強行掙脫鎖鏈。掌心的青銅碎片刺入心脈，劇痛讓他的意識瞬間清明——瑤瑤的犧牲不是為了讓他沉淪，是為了讓他帶著兩人的羈絆，徹底終結這場罪孽輪回。
三生石突然炸開，碎石中飛出的不是別的，是空海的念珠。念珠的金光將林夜包裹，識海的黑紋印記暫時退去，露出底下的真相：三生石的抓痕不是瑤瑤所留，是每一世的“林夜”在得知真相后，用指甲刻下的悔恨，那些刻痕里的血，與他此刻掌心的血，有著相同的溫度。
“三日后的枯井，不僅是封印律器的祭壇，也是你們改寫因果的戰場。”空海的聲音從念珠里傳來，帶著最后的悲憫，“記住，毀掉律器不能靠蠻力，要靠你們跨越三生的羈絆——那才是巫女一族世代尋找的，能斬斷罪孽鎖鏈的鑰匙。”
念珠的金光突然黯淡，化作道紅光鉆進林夜的心脈。他的左眼看見酆都的輪廓正在淡化，奈何橋的石板重新裂開，露出底下的暗河，河面上漂浮的青銅鏡碎片正在重新拼合，鏡中映出的，是三日后的枯井：空海的舍利子在祭壇中央燃燒，因果律器懸浮在火焰上方，林夜的半顆心臟與瑤瑤的半魂在鏡中緩緩融合，玄鳥圖騰的光芒穿透暗河，照亮了南城的天空。
林夜握緊掌心的青銅碎片，碎片的棱角已被血磨平。他知道，三生石畔的窺見不是結束，是讓他看清自己真正的執念——不是毀鏡，也不是沉淪，是帶著瑤瑤的犧牲，完成那場遲到了三百年的救贖。
暗河的水流聲越來越急，像是在催促他前行。林夜轉身走向枯井的方向，右腳踩在奈何橋的斷口處，能清晰地感覺到無數記憶碎片在腳下哭泣，那些屬于瑤瑤的犧牲與守護，正在他的血脈里生根發芽，長成對抗黑紋的力量。
識海深處的黑紋印記仍在閃爍，卻不再是威脅，是警醒。林夜的左眼最后瞥見三生石的殘骸，石縫里鉆出的幼苗上，掛著片嫩綠的葉子，葉面上的紋路，像極了縮小的玄鳥圖騰，在暗河的微光中，輕輕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