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砸落的轟鳴中，顧明遠的冷笑像淬了毒的冰錐，順著石縫鉆進林夜的耳膜。鐵鏈拖地的聲響越來越近，林夜掙扎著抬起頭，右眼的血疤突然刺痛——視野里的顧明遠根本不是人，他的脖頸處有圈深紫色的勒痕，正是張秀蘭上吊時麻繩的紋路，而他手里牽著的鐵鏈，鏈環里卡著的不是鎖扣，是無數根糾纏的黑發。

“林先生倒是比我想的能耐。”顧明遠的皮鞋踩在碎片上，發出刺耳的咯吱聲，他的西裝袖口沾著紅油，與戲樓柱子滲出的黑血同出一源，“三片鏡子湊齊了，該談談獻祭的時辰了吧？”

林夜攥緊裂開的忘川鏡，鏡緣的碎片深深嵌進掌心。業火雖退，殘留的灼痛感仍在骨髓里翻涌，他能感覺到體內的魂力正在流失，舌尖的黑紋順著血管往心臟爬，每動一下都像拖著千斤鐵鏈。

“獻祭？”他咳出一口血沫，血落在鏡面上，竟被饕餮紋瞬間吸干，“你們顧家養了三百年的并蒂尸，就是為了今天？”

“三百年？”顧明遠突然大笑，笑聲里混著牙齒摩擦的聲響，“你以為忘川鏡是凡物？這是地府用來裁決因果的律器，三百年前從酆都逃出來時，就帶著陰界的詛咒——每湊齊一片碎片，就必須用一對雙生魂獻祭，不然持有者會被鏡中因果反噬，永世困在鏡中界重復死亡。”

他突然俯身，湊到林夜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震耳的嗡鳴：“你爺爺當年就是不肯獻祭你和你妹妹，才被鏡中因果纏上，死時七竅流的不是血，是鏡子里的黑油。你以為他留下鑒古齋是為了什么？是為了守著這面鏡子，等你們兄妹長大，完成他沒完成的事。”

“你胡說！”林夜猛地揮拳，卻被顧明遠輕易按住。他的手腕被捏得生疼，右眼捕捉到顧明遠的皮膚下有東西在蠕動——是無數條黑色的蟲豸，正順著血管往心臟鉆，蟲背上的紋路與并蒂尸胸口的饕餮紋一模一樣。

“胡說？”顧明遠突然扯開襯衫，露出胸口的并蒂蓮紋身，紋身的中心嵌著塊指甲蓋大小的銅鏡碎片，“你妹妹后頸的胎記，你舌尖的黑紋，還有鏡中魂的紅嫁衣，都是這因果律器刻下的印記。你們從出生起，就注定是鏡子的祭品！”

鐵鏈突然劇烈晃動，林夜的右眼瞥見鏈條末端纏著的黑發正在燃燒，幽藍的火苗里浮現出個穿著袈裟的身影。顧明遠的臉色驟變，猛地后退：“空海？你這禿驢怎么會在這里？”

個枯瘦的老僧從碎片堆后走出來，手里的念珠每顆都刻著梵文，珠子轉動時發出的嗡鳴，竟讓周圍的黑氣陣陣翻涌。他的僧袍洗得發白，袖口卻繡著與忘川鏡同源的饕餮紋，只是紋路里填的不是黑血，是金色的梵文。

“阿彌陀佛。”老僧的聲音像撞鐘，林夜體內的灼痛感突然減輕，舌尖的黑紋竟暫時退去，“顧施主執著三百年的因果，到頭來不過是律器的棋子。”

“空海！”顧明遠的眼睛突然變成全黑，胸口的碎片發出刺耳的尖嘯，“當年若不是你師父多管閑事，我顧家早就成了陰界的王！這因果律器本就該屬于我們！”

“屬于？”空海緩緩轉動念珠，念珠的金光在地上畫出個梵文陣，將顧明遠困在其中，“地府遺失的‘因果律器’，專司記錄三界債欠，三百年前因吞噬太多怨魂而掙脫束縛，逃入人間。你顧家先祖強行煉化，才引來鏡中魂的反噬，這債從一開始就不是你們能還的。”

林夜的心臟猛地一縮。因果律器？他想起《九幽玄冥訣》最后一頁的批注——“鏡能照因，亦能顯果，因中有果，果中含因，擅用者必為因果所噬”。原來爺爺早就知道鏡子的來歷，只是沒敢寫明。

“律器以雙生魂為引，以業火為薪，每獻祭一對兄妹，就能撕裂一次陰陽界。”空海看向林夜，目光落在他右眼的血疤上，“你爺爺用半生陽壽為代價，給鏡中魂下了鎖，才讓你們兄妹平安活到現在。可你為救妹妹動用噬魂瞳的那一刻，鎖就開了。”

鏡中突然傳出劇烈的震動，紅衣女子的虛影在鏡中瘋狂撞擊，她的紅嫁衣上裂開無數道口子，露出底下的白骨，骨頭上刻滿了金色的梵文：“老禿驢！你師父當年沒燒干凈我，現在想故技重施？”

“故技重施？”空海的念珠突然停下，指向顧家老宅的方向，那里的黑氣已凝成個巨大的漩渦，漩渦中心的棺材正在旋轉，棺身上的饕餮紋與忘川鏡的紋路逐漸重合，“律器即將完全蘇醒，屆時不僅南城，整個陽界都會被陰界因果反噬，所有欠債未還者，都會在鏡中重復死劫。你以為林夜是來救妹妹的？他是來給律器送最后一道祭品的。”

林夜的右眼突然穿透漩渦，看見 ICU里的瑤瑤正懸浮在半空中，她的病號服已變成與鏡中魂同款的紅嫁衣，后頸的胎記發出刺目的紅光，與老宅棺材上的饕餮紋遙相呼應。更讓他毛骨悚然的是，妹妹的手里正攥著半片忘川鏡，鏡緣沾著的不是血，是他剛才咳出的黑沫。

“不……”他猛地爬起來，掌心的鏡子突然發燙，燙得像要燒穿骨頭，“瑤瑤不會……”

“她會。”空海的聲音帶著悲憫，卻字字如刀，“律器選中的宿主從不是鏡中魂，是你妹妹。她后頸的胎記是律器的印記，當年你爺爺沒舍得下手，現在這印記正在吞噬她的魂魄，等她徹底覺醒，就會成為新的鏡靈，永世困在因果輪回里。”

顧明遠突然在梵文陣里狂笑，他的身體開始透明，化作無數只黑蟲鉆進地里：“覺醒？晚了！棺材已經開封，鳳命兒的血正在滋養律器，再過一個時辰，就是獻祭的吉時！林夜，你要么親手殺了你妹妹，要么看著她變成吞噬全城的怪物，選吧！”

黑蟲鉆過的地方，突然冒出無數面小鏡，鏡中都映出瑤瑤的臉——有的在 ICU里微笑，有的在戲樓里穿嫁衣，還有的正舉著碎片刺向鏡外的林夜，每個瑤瑤的舌尖都爬著黑紋，與他的一模一樣。

“殺了她，你能活。”鏡中魂的聲音帶著誘惑，紅嫁衣的虛影貼在鏡面上，與林夜的臉重合，“用噬魂瞳吞噬她的魂魄，就能徹底掌控律器，到時候別說救她，你還能讓她在鏡中界永遠活著，像當年的靈月靈溪一樣……”

“閉嘴！”林夜猛地將鏡子砸向地面，鏡面卻沒碎，反而映出他自己舉著碎片的樣子——右眼的血疤裂開，流出的血滴在瑤瑤的胎記上，妹妹的臉正在鏡中一點點融化，化作滋養饕餮紋的黑油。

空海的念珠突然發出急促的嗡鳴：“他在逼你動用噬魂瞳！律器需要宿主的自愿獻祭，你一旦對妹妹動殺心，因果就會徹底閉環！”

林夜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指尖的碎片泛著寒光。右眼的視野里，瑤瑤的紅嫁衣正在被黑氣吞噬，她的瞳孔里映出顧明遠的冷笑，映出空海的悲憫，最后映出他自己扭曲的臉。

“往生咒……”空海突然開始誦經，金色的梵文從念珠里飄出，纏繞在林夜的手腕上，“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經文入耳的瞬間，林夜體內的灼痛感再次爆發，這次卻帶著種奇異的清明。他看見三百年前的真相：空海的師父不是在降妖，是在給鏡中魂念往生咒；爺爺不是在守鏡子，是在給律器刻鎮魂符；而顧明遠，他根本不是顧家的人，是當年被換走的鳳命兒，被并蒂尸同化后，成了律器最忠實的仆人。

“因果從來都不是律器定的……”林夜的聲音嘶啞，卻異常堅定，他看著鏡中瑤瑤逐漸清晰的臉，突然明白了爺爺臨終的眼神，“是我們自己選的。”

鏡中的饕餮紋突然劇烈發光，空海的梵文陣開始顫抖。林夜的右眼捕捉到顧家老宅的棺材已經完全升起，棺蓋打開的瞬間，里面躺著的不是尸體，是面巨大的銅鏡，鏡中映出的不是陰界，是 ICU的天花板，瑤瑤的紅嫁衣正飄在鏡面上，與他掌心的碎片產生共鳴。

“時辰到了……”顧明遠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帶著勝利的狂喜，“林夜，看看你妹妹的眼睛，她已經等不及要和你團聚了……”

林夜猛地看向鏡中，瑤瑤的瞳孔里果然映出他的身影，她的嘴角咧開個詭異的弧度，舌尖的黑紋已經爬過唇線，與他右眼的血疤完美重合。

往生咒的經文還在繼續，可林夜的耳邊只剩下妹妹的笑聲，像極了當年靈月靈溪在戲樓里的腔調，甜得發膩，卻藏著刺骨的寒意。他知道，空海說得對，這是地府的因果律器，可他更清楚，自己從拿起鏡子的那一刻起，就早已不是在還債，是在親手寫下屬于他們兄妹的因果。

掌心的碎片突然自動貼合，完整的忘川鏡懸浮在半空，鏡中同時映出他和瑤瑤的臉，兩張臉的中間，緩緩浮現出“往生”二字，字縫里滲出的，是他和妹妹混合在一起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