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趙景這兩句詩如同驚雷滾過麟德殿，余音在雕梁畫棟間久久回蕩，震得滿殿文武心神搖曳，啞口無言。

死寂之中，兵部尚書王佑安緩緩站起身。這位老臣臉上已無先前的震驚與尷尬，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復雜的疲憊，以及一絲…無可奈何的明悟。

他對著御階上的趙景，深深一揖，聲音帶著沙啞，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陛下…高見。老臣…嘆服。”

他沒有像之前那樣狂熱地解讀“圣心”，只是簡單地承認了這句話本身的力量。陛下這句話，點破了他心中對門第之見的積弊，也讓他無法再以“資歷淺薄”為由徹底否定岳武的可能。

陛下定然是從很早以前就選定了岳武，并一直把他帶在身邊做起了自己的侍衛，目的就是進一步觀察他的才學，發現是一名大才之后，才一步登天，直接提他做了代二品鎮北大將軍。

自己以己度人，帶著門戶之見看人，著實落了下乘。

有了王佑安這位重臣的表態，其他那些原本就立場不堅、或是被那句詩震住的官員們，紛紛如同找到了主心骨，連忙起身離席，對著趙景拱手齊聲道：

“陛下圣明！不拘一格降人才，乃強國之基！”

“陛下慧眼識珠，臣等拜服！”

“岳將軍得遇明主，實乃大虞之幸！”

一時間，殿內馬屁如潮，仿佛剛才那場荒誕的選美和言官的死諫從未發生過。

只有李青茂，這位頭鐵的老言官，依舊僵立在殿中央，臉色青白交加。

他看著趙景，看著那些瞬間倒戈的同僚，眼神復雜到了極點。那句“不拘一格降人才”確實如重錘砸在他固有的觀念上，讓他第一次對自己堅持的法度產生了動搖。

難道…這看似荒唐透頂的任命背后，真藏著這位年輕帝王不為人知的…考量？他張了張嘴，最終只是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頹然退回了自己的席位，仿佛瞬間老了十歲。

“壞了，用力過猛了有點，早知道換句詞了。”

聽著底下一片恭維，陳玄哪哪都覺得不太對勁，自己原本就是想讓李青茂別追著岳武不放，哪曾想會造成這樣的后果，剛剛樹立起的昏君形象好像又要沒了。

岳武此刻已是激動得渾身顫抖，那句“不拘一格降人才”如同天籟！他心里清楚，寒門出生，若無陛下提攜，他很可能一輩子就窩在宮門口當一名換班侍衛，一切都是陛下對他的恩澤，此等知遇之恩，也只有以死相報。

“完了！這雞血打得更猛了！”

“岳武啊，別這么激動，先吃點水果唄。”

看著岳武這副打了雞血、恨不得立刻去跟北蠻王拼命的架勢，趙景心里面是哇涼哇涼的，忍不住訕訕的提醒道，也是了，那些一向穩重的朝臣都一副肝腦涂地的模樣，更何況岳武這樣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人才。

“得想個法子直接跟他說說了，按照眼下這個程度光是暗示恐怕已經不夠了。”

趙景此刻是郁悶到了極點，眼下這情況他是想開口都開不了。

酒過三巡，宴會接近尾聲。美人們早已退下，絲竹也換成了相對莊重的曲調。

“岳武啊，來，坐到朕身邊來。”

找到一個間隙，趙景直接沖著岳武招呼道，再不行動酒宴都散場了。

“陛下隆恩！”

見趙景有要事相告，岳武也不推脫，行了一禮之后便在其旁座下，不過這一幕看的群臣亦是議論紛紛，雖說岳武只是一個代二品，但畢竟也是實打實的武將，陛下最近和武將走的著實有點過于親密，并不符合大虞的國策。

不過眼下看趙景正在興頭上，也沒人敢觸這個霉頭提這茬。

“岳武啊，此去北疆，究竟有多少把握。”

“回陛下的話，把握多少臣并不敢妄下結論，但臣一定盡其所有，哪怕殉國，也要將北蠻各部，攔在我大虞的邊境之外。”

聞言，趙景一只手直接握住了岳武。

“賢臣萬萬不可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北蠻何其兇惡，若是不敵，你大可回籠防線，再做打算，就是……就是……你應該懂朕的意思吧，北蠻狡猾，不能硬拼，保全好百姓和士兵的姓名最重要。”

“陛下。”

只是令趙景萬萬沒想到的是，岳武在聽到這些拐彎抹角的明示暗示之后，非但沒有和他松松口，反倒虎眸紅潤，像是在……心疼自己？

“你到底懂沒懂我的意思。”

趙景有些無語道。

“懂了，陛下的處境和目的我已然明了，放心，臣此去必然不會辜負陛下的厚愛，會為陛下辦成陛下想要的事情。”

“定不負陛下的知遇之恩。”

“甚好，甚好啊！”

聽到岳武的保證，趙景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沒想到這榆木腦袋總算開竅了，登時心情舒暢，甚至忍不住開懷大笑起來。

“不過陛下，臣還有一事相求。”

“哦？愛卿但說無妨。”趙景心情放松了些，想著無非是要錢要糧要兵權，要多少有多少，反正岳武只要去北疆按自己的吩咐辦事，自己馬上就能回家了和這里說拜拜了。

“臣妹岳蕓，自幼體弱多病，此次北疆之行，路途遙遠，環境艱苦，臣…臣實在不忍心帶她同去顛沛流離…懇請陛下開恩，允準臣妹暫留京城…臣…臣定當…”岳武的聲音帶著懇切和擔憂。

趙景一聽，原來是這事！小事一樁啊！他能懂自己的暗示就好，其他就是芝麻。

把他妹妹留在京城，這不就是現成的人質…啊不，是讓他牽掛的軟肋嗎？有了牽掛，打仗的時候總得多想想后路吧？不至于真去玩命吧？而且，自己一句話的事，何樂而不為？

“朕當是什么大事！”趙景大手一揮，語氣輕松隨意，帶著昏君特有的“率性”，“令妹體弱，自當留在京城好生將養！此事易爾！小賢子！”

“奴婢在！”魏賢連忙上前。

“傳朕口諭：著內務府撥一處清靜雅致的宮苑，妥善安置岳蕓姑娘。所需一應衣食藥物，皆按宮中貴人份例供給！再派兩名醫術精湛的太醫，專職負責岳蕓姑娘的調養！務必讓她在京城過得舒心！”

趙景吩咐得極其周到，在他看來，這就是給隊友家屬的一點福利，難得這小子這么上道。

“那先謝陛下，那臣先退下了。”

得到趙景的保證，岳武心中感動，最后一塊石頭放了下來，他妹妹久病，身體虛弱，萬萬不可能跟隨他去北疆，能夠留在皇宮之內照料是最好的選擇。

“行了大伙，那就散場吧。”

見岳武已經答應自己，趙景覺得宴會的大部分目的已經達到，完全沒必要繼續開下去，今天太累了，他只想回去好好睡個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