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薇的身體比想象中更冷。當云澈的右臂穿過她腋下時，指尖傳來的寒意讓他想起沉骸林海最深的冰窟。那些暗紫色紋路在她裸露的脖頸上蠕動，如同活物般隨著呼吸起伏。他下意識收緊了手指，立刻感受到懷中軀體瞬間的僵硬。

“別碰那里。“凌薇的聲音像碎冰相互摩擦。她試圖推開云澈，右臂卻突然痙攣，暗紫紋路如同被驚動的蛇群驟然收縮。一聲悶哼從她緊咬的牙關中漏出，冷汗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

云澈沒有松手。他盯著凌薇右臂上那些猙獰的疤痕，突然將左手——那覆蓋著角質層的畸形爪子——按在了最密集的紋路上。

“你——！“凌薇的瞳孔驟然收縮。

兩股同源而異的污穢之力在皮膚相觸的瞬間激烈碰撞。云澈左臂的角質層如同饑渴的獸，瘋狂吞噬著凌薇體內的穢毒；而凌薇右臂的紋路則像找到了歸宿，爭先恐后地鉆入那些皸裂的角質縫隙。劇痛讓兩人同時悶哼出聲，卻在痛苦中達成詭異的平衡——凌薇右臂的暗紫紋路褪去了三分，云澈左臂的角質層則變得更加暗沉。

“現在能走了嗎？“云澈喘著粗氣問道，左手仍死死扣著凌薇的手腕。

凌薇的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她沉默地點頭，借著云澈的支撐站起身。兩人以一種古怪的姿勢相互依偎——云澈的右臂環過凌薇腰際，凌薇的左手搭在他肩上，而他們被污穢侵蝕的左右手則像一對互相撕咬又不得不共生的野獸，緊緊交扣在一起。

甬道的黑暗在前方延伸。墻壁上的月牙標記不知何時變成了暗紫色，散發著幽幽微光。每走一步，交握的雙手都會傳來撕裂般的疼痛，卻也讓彼此體內暴走的穢毒暫時平靜。云澈能感覺到凌薇的呼吸拂過自己頸側，時而急促時而凝滯；而凌薇則清晰地感知到云澈胸腔里那顆心臟的跳動，混濁沉重得像困獸的掙扎。

“前面右轉。“凌薇突然開口，聲音里帶著壓抑的顫抖，“有個月宮廢棄的傳送陣。“

云澈側目看她：“你怎么——“

“我記得。“凌薇打斷他，素來冰冷的聲線出現一絲裂紋，“就像記得那把劍刺進后背的痛。“

空氣凝固了一瞬。古鏡中的記憶碎片在兩人之間投下無形的陰影。云澈想起鏡中那個被混沌籠罩的背影，想起凌薇——或者說薇塔莉絲——墜落時破碎的月華。他的左手無意識地收緊，換來凌薇一聲壓抑的抽氣。

“那不是我。“云澈低聲道。

凌薇沒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云澈的角質層正在緩慢侵蝕她的皮膚，而她的暗紫紋路也在他手背上蔓延。兩種污穢彼此糾纏，形成詭異的共生。

“現在說這個有意義嗎？“她最終冷笑一聲，拖著云澈向前走去。

轉過彎道，一個直徑約三丈的圓形平臺出現在眼前。地面上繁復的符文大半已經黯淡，中央嵌著一塊布滿裂痕的透明晶石。更引人注目的是平臺邊緣散落的骸骨——七具穿著月白長袍的骨架以跪姿排列成圈，每具骸骨的右手都深深插入地面某個凹槽，骨骼呈現出與凌薇右臂如出一轍的暗紫色。

“凈罪儀式。“凌薇的聲音突然變得空洞，“他們想用自身為容器吸收穢毒...結果成了第一批犧牲品。“

云澈注意到她的目光停留在某具骸骨上——那具骨架比其他人都要嬌小，顱骨左側有道整齊的切痕，像是被某種利器所傷。凌薇的指尖微微發抖，仿佛想要觸碰又極力克制。

“你認識？“

“月宮第七衛，我的...劍術導師。“凌薇猛地別過臉，“啟動傳送陣需要三人份的月華之力。現在只有我一人...“

云澈蹲下身，用左手觸碰那些黯淡的符文。角質層與符紋接觸的瞬間，一絲幽光閃過。“或許不需要。“他指向中央晶石，“這是逆元晶？能容納相反性質的能量？“

凌薇瞇起眼睛：“你想用混沌之力替代月華？那會讓我們在傳送過程中就被撕成碎片。“

“加上這個呢？“云澈突然用右手撕開左腕傷口，暗紫色的血滴在符文上。血液中混合的混沌與穢毒竟讓符紋短暫亮起紫光。

凌薇的瞳孔微微擴大。她沉默片刻，突然扯開右臂衣袖——那些暗紫紋路正在皮下瘋狂蠕動。“我的血里也有被污染的月華...理論上可以模擬第三人的力量特征。“

兩人在平臺中央相對而立。云澈將左手按在晶石左側，凌薇的右手覆在右側，他們的傷口則在晶石上方相觸。血液交融的瞬間，一股劇痛順著血管直沖心臟，卻也讓晶石開始閃爍不穩定的紫光。

“記住，“凌薇的聲音因痛苦而扭曲，“傳送過程中絕對不能松手...“

云澈還沒來得及回應，整個世界就天旋地轉。逆元晶爆發出刺目的強光，他們的血肉仿佛被一寸寸拆解又重組。最可怕的是靈魂層面的撕扯——云澈看到凌薇的記憶碎片如洪流般沖進自己意識：冰冷的月宮長廊、刺入后背的混沌之刃、墜落時破碎的星空...而凌薇同樣被迫承受著云澈的記憶：沉骸林海的暴雨夜、石符融入胸膛的灼痛、古鏡中那雙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終結之眼...

當劇痛達到頂峰時，云澈恍惚聽見凌薇在靈魂層面的一聲吶喊：

“夜宸...為什么...要背叛...？“

這個名字如同一把鑰匙，突然打開了云澈記憶最深處的囚籠。一幅從未見過的畫面浮現——燃燒的月宮穹頂下，他（或者說某個與他容貌相同的人）手持混沌長矛，矛尖滴落的正是月華與鮮血的混合物。而跪在矛尖前的，赫然是年幼的凌薇...

“不！“云澈在靈魂撕裂中怒吼，“那不是我！“

下一刻，他們重重摔在堅硬的地面上。傳送結束了，但兩人仍死死抓著手腕，仿佛一松開對方就會被重新拋回那個記憶的煉獄。汗水與血水混合著滴落，在布滿塵埃的地面形成小小的暗色水洼。

云澈率先抬頭，隨即渾身僵硬——他們正身處一個巨大的圓形廳堂，四周墻壁上鑲嵌著十二面與之前如出一轍的暗銀古鏡。每面鏡子前都跪著一具身披月華鎧甲的骸骨，而大廳中央的高臺上，懸浮著一柄被暗紫鎖鏈纏繞的冰晶巨鐮。

凌薇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她掙扎著站起身，踉蹌走向高臺：“凈月之鐮...它竟然在這里...“

云澈想要跟上，卻被最近的古鏡吸引了注意。鏡中映出的不是他現在的模樣，而是一個被混沌籠罩的高大身影。當那個身影緩緩抬頭時，露出的赫然是一張與云澈九分相似的臉——只是那雙眼睛燃燒著純粹的終結之火。

“夜宸...“云澈不自覺地念出這個名字。

鏡中人突然笑了。他的嘴唇沒有動，聲音卻直接在云澈腦海中響起：

“終于想起來了？我親愛的...半身。“

云澈如遭雷擊。那些破碎的記憶畫面突然串聯成線——他不是夜宸，但夜宸卻是從他體內分離出去的混沌化身！當年月宮之戰，正是他（或者說他們）親手將凈月之鐮刺入了薇塔莉絲的后背！

“云澈！“凌薇的呼喊將他拉回現實。她已站在高臺邊緣，右手握住巨鐮的長柄，暗紫鎖鏈正瘋狂蠕動試圖侵蝕她的手臂。“幫我...拔出來...“

云澈沖上高臺，左手抓住鎖鏈。角質層與鎖鏈接觸的瞬間，一股龐大的污穢記憶洪流沖入他的意識——這是當年夜宸留下的封印！鎖鏈中封存著凈月之鐮真正的力量，也封存著月宮覆滅的真相！

“凌薇，等等！這鎖鏈是——“

太遲了。凌薇已經發力，巨鐮發出刺耳的嗡鳴從封印中緩緩抽出。隨著鐮刃離臺，整個大廳開始劇烈震動，十二面古鏡同時亮起猩紅的光芒！鏡中的夜宸身影越來越清晰，仿佛隨時會踏鏡而出！

“歡迎回家，我的另一半。“夜宸的聲音在整座大廳回蕩，“現在...把我們的身體還給我吧。“

云澈胸前的石符突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灼熱，那道裂痕如同活物般迅速擴張！他痛苦地跪倒在地，感覺有什么東西正從自己靈魂深處被強行剝離——那是夜宸當年分離時留下的一縷本源，如今要借著凈月之鐮解封的契機，重新奪回這具身體！

凌薇終于意識到不對，但巨鐮已經徹底離臺。她轉身看到云澈痛苦掙扎的樣子，看到他胸前石符中涌出的幽暗物質正在凝聚成人形...

“不...“她踉蹌后退，巨鐮當啷一聲落地。那些被封印的記憶終于完全解封——當年刺入她后背的不是別人，正是眼前這個正在分裂的身影！

“為什么...要背叛月宮？“她顫抖著問出這個困擾萬年的問題。

即將成型的夜宸虛影發出低沉的笑聲：“背叛？不，我們是在拯救。月宮所謂的'凈化'，不過是把外道污染壓縮到極致...直到孕育出更可怕的怪物。“

他指向大廳角落最陰暗處——那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面之前沒有的鏡子，鏡中映出的赫然是月宮最深處，一個由無數月衛骸骨堆積而成的巨大繭狀物，正隨著心跳般的節奏緩緩鼓動...

“看到了嗎？那才是月宮真正的'凈化'成果...而我們，只是提前終結了這個錯誤。“

凌薇如遭雷擊。那段被刻意封存的記憶終于浮現——她作為“弒神兵器“的最后一戰，面對的正是這個由歷代凈化者骸骨孕育的怪物！夜宸（或者說云澈）的那一擊，確實阻止了怪物完全蘇醒...

“不...這不可能...“她跪倒在地，右臂的暗紫紋路瘋狂蔓延，幾乎覆蓋了半邊身體。

夜宸的虛影已經完全成型，正一步步逼近痛苦掙扎的云澈：“現在，該物歸原主了...“

就在他即將觸碰到云澈的瞬間，一道月華突然橫貫大廳！凌薇不知何時重新拾起了凈月之鐮，鐮刃上燃燒著前所未有的冰藍烈焰——那是她燃燒生命本源換來的力量！

“我不管你們誰對誰錯...“她嘴角溢出血絲，眼神卻前所未有的清明，“但現在的云澈...不是當年的你！“

巨鐮劃破空間，斬向夜宸虛影。后者露出意外的神色，隨即冷笑：“愚蠢。你以為這樣就能——“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本該被斬散的虛影，竟然被某種力量禁錮在原地！夜宸震驚地低頭，看到云澈的左手正死死抓著他的腳踝——那覆蓋著角質層的爪子不知何時變成了純粹的混沌物質，正瘋狂吞噬著他的形體！

“你說得對...“云澈抬起頭，眼中混沌與清明交織，“我不是當年的你...因為我比你多了這個...“

他右手猛地扯開胸前衣襟——石符已經徹底碎裂，露出下面一顆跳動的、半混沌半月華的雙色心臟！那是他在傳送過程中，無意間與凌薇力量交融的產物！

夜宸終于露出驚恐的神色：“你竟然...把她的力量...“

“我們的罪孽...我們自己贖...“云澈用盡全力將夜宸拖向自己，同時朝凌薇大喊，“現在！斬斷這孽緣！“

凈月之鐮化作一道璀璨的流光，貫穿了兩具即將融合又強行分離的身體。沒有鮮血飛濺，只有無數記憶的碎片在光芒中飛舞——月宮的雪，沉骸林海的雨，古鏡中的對視，甬道里的相扶...

當光芒散去，大廳恢復了死寂。十二面古鏡全部碎裂，夜宸的虛影消失無蹤。云澈跪在廢墟中央，胸前石符的位置只剩下一個猙獰的傷口，卻不再有混沌涌出。凌薇癱倒在不遠處，凈月之鐮斷成兩截，她右臂的暗紫紋路褪去了大半，卻留下了永遠無法消除的疤痕。

兩人隔空對望，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某種復雜到極致的情感——恨意未盡，愧疚初生，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羈絆。

“還沒結束...“云澈艱難地站起身，走向凌薇，“外面的世界...靈潮還在肆虐...“

凌薇看著伸到面前的那只手——那只曾經覆蓋著角質層、如今卻恢復了大半人形的左手。她沉默良久，終于伸手握住。

“我知道。“她借力站起身，聲音疲憊卻堅定，“但這次...我們一起面對。“

在滿地鏡子的碎片中，映出兩人相互扶持走向出口的背影。他們身上的污穢仍未洗凈，但某種比污穢更強大的東西，正在傷痕累累的靈魂間悄然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