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的天空下。
外面的草地之上牛羊悠閑地漫步河邊,西母氏整個氏族的所有重要成員都聚集在帳篷內(nèi)。
帳篷不大,已經(jīng)被擠得滿滿當當。
所有人都在討論著,是否需要將昆侖山頂上的祭壇重新修理并擴建。
這個時代還沒有廟宇,也沒有神殿和祠堂諸如此類的建筑,更無人想到建立這種東西。
祭壇,便已經(jīng)是祭祀天地最重要的建筑物。
原本昆侖山巔的祭壇是匆忙之間建造而成,對于西母氏部族的人而言,這一座祭壇已經(jīng)不足以祭祀和供奉代表著上蒼的帝。
他們必須修建一座,更符合帝的建筑。
他們必須傾盡全力來修建它,以此來回報帝對于西母氏部族的庇佑。
對于西母氏部族的普通民眾是如此,而對于西母氏的巫大鵹來說,更是如此。
“那山道要清理一下嗎?”
“霧越來越大了,怕是往后我們很難上山了。”
“大鵹能夠飛上昆侖,我西母氏不會斷絕了帝的祭祀。”
“是啊,就算是我們不在昆侖山下的時候,大鵹也同樣可以飛回來。”
“不過趁著現(xiàn)在我們還在昆侖山下,霧氣也還不夠大的時候,我們得趕緊抓緊時間。”
最后,所有人都將目光轉(zhuǎn)向大鵹。
原本所有人還按照往日的習慣直視著對方,但是在看到對方的模樣之后,眾人又忍不住低下了頭。
雖然大鵹已經(jīng)化作人形,但是和之前的她畢竟從本質(zhì)上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身為巫的她也身為普通凡人的她,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存在。
她的身形樣貌變得更加完美,身形高挑,四肢修長有力。
她的皮膚如同玉一般地光滑,仔細觀察她的皮膚,上面并沒有普通人的毛孔和汗毛。
再細看。
甚至能夠發(fā)現(xiàn)一種細不可見的東西,類似羽毛的細紋。
大鵹穿著粗麻素衣,卻仍然佩戴著草冠和面具。
她露出的手臂,赤著的雙足,她脖頸之間的皮膚。
仍然讓人感受到她的力量,超出常人的神秘之處。
而她越神秘,也便越讓人敬畏。
就像是大地再寬厚偉岸,所有人卻都覺得那高高在上且不可觸及的天在地之上。
所有人商討完畢之后,最后跪在了大鵹的面前。
實際上。
這一切本就是大鵹希望他們做的事情。
大鵹說:“既然如此,那就照辦吧,還要多尋找一些玉石,祭祀的時候用得上。”
西母氏的人并未多問或者說,屹立在昆侖山巔的神石的形象已經(jīng)深入他們的心底。
在他們看來,即使是普通的玉,以及一些特殊的石頭,也應該具備一些特殊的力量。
或許也是從這時開始。
玉這種普通的石頭,開始具備了一種特殊的象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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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在那西母氏部族的族人觸碰神石的那一刻,便已經(jīng)種下了。
西母氏在昆侖的北面放牧,而寒荒氏則逐漸在昆侖的南麓駐扎了下來,甚至寒荒氏還會和昆侖之北的西母氏進行以物易物。
這個時候,西母氏還沒有意識到問題。
畢竟。
這附近也經(jīng)常會有一些氏族來往,而他們心思又都放到了另外一方面去了。
昆侖南麓。
寒荒氏部族駐扎在一個山谷之中,此刻大部分族人都在山洞里休息。
女蔑站在山洞的洞口,目光穿過那遼闊的山谷,望著遠處如同天柱一般的昆侖山主峰。
她已經(jīng)站在這里很久了,一直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耗盡了心力,兩次登上了險峻的昆侖山巔。
收買了西母氏部族的人,歷經(jīng)了隨時可能會被發(fā)現(xiàn)和殺死的危險、
她終于拿到了昆侖山巔那棵神異桃樹的桃枝。
按理說。
她終于獲得了夢寐以求的東西,那可是在他遠遠的瞥見昆侖山巔的神木之后,便心心念念想要的東西。
但是此時此刻,她卻變得有些心不在焉。
這個時候女祭走到了她的身后,開口問道。
“怎么了?”
女祭看出了女薎的心事,或者說看出了她的不正常。
女蔑終于回過神來,目光從那昆侖山巔抽離,她扭過頭看向了女祭。
她說:“我拿到了桃枝,而女祭我記得你記下了西母氏部族祭祀帝的整個過程,對吧?”
女祭點了點頭:“是。”
而接下來,女滅薎又問道。
“然后你還去見了帝,足足兩次,對不對?”
女祭點點頭,說是的確如此。
在女祭看來,女薎接下來要說的便是如何模仿西母氏一族祭祀帝的過程和流程,來獲得如同西母氏的巫大鵹一樣的力量。
在這昆侖山巔,擁有力量的不僅僅是那只青鳥,相比于對方來說那神木更加引人注意。
既然青鳥能夠讓大鵹成為巫,神木的力量自然也能夠使得她們成為寒荒氏的巫。
然而,此時此刻女薎卻話語一轉(zhuǎn)。
女薎一把走上前來,目光死死的看著女祭的眼睛,激動的問道。
“帝是什么模樣的?”
“你觸碰過那神石沒有,觸碰過帝沒有?”
之前最渴望巫的力量的是女薎,而如今她似乎都拋之腦后了。
女祭看著女薎死死望著她的眼睛,那感覺就好像是對方要從她的眸子里看到她之前看到的景象,甚至聽到她和帝說過的話。
望著女薎那怪異的眼神,作為一直以來都相伴并且一起長大的兩人,女祭立刻感覺到了女薎的不對勁。
“女薎,你怎么了?”
“你有些不太對勁。”
女薎的確很不正常,她神經(jīng)質(zhì)地念叨著什么,目光始終追尋著女祭的眼神。
“為什么?”
“為什么我每次上昆侖山,都沒有辦法找到神石。”
“為什么之前每次都是你第一眼就看到它,為什么我都沒有看見。”
隨后,女薎變得急躁無比。
“你又想要去和帝說話了對不對,你甚至還想要觸碰那顆神石對嗎?”
女祭感覺很可怕,女薎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樣。
“你到底怎么了?”
女薎還在看著女祭的瞳孔,說著話。
“我很好。”
“我看到了帝,帝也看著我。”
“那感覺實在是太好了,他果然是蒼天的化身。”
“我感覺到了我和天地都融為了一體……我身體里有什么東西出來了……啊……”
“那感覺真的是太好了。”
她的模樣也越來越瘋癲,說的話也讓女祭感覺再也聽不懂了。
然后。
她好像真的從對方的瞳孔“挖掘”出了什么一樣,高興地說道。
“我看到了。”
“帝拒絕了你,他不讓你成為他的巫。”
“怪不得,怪不得,難怪你回來的時候失魂落魄呢!”
她歡喜不已,好像女祭不能夠成為帝的巫是一件什么好事一般。
這讓女祭的情緒從擔憂、不知所措,化為了煩躁不已。
然后女薎沒有再說什么,便直接轉(zhuǎn)身離去了。
這讓女祭都還沒有來得及和女薎說起關(guān)于祭祀的事情,心情都被煩躁給占據(jù)了。
她準備過會再去找女薎說這件事情,但是等她去找對方的時候,對方卻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女祭找遍了整個部族里里外外,都找不到對方。
“女薎呢?”
“不知道。”
“她早上的時候不是還在嗎?”
“下午就沒有看到啊。”
“我之前在河的那邊看到了她,她穿著白色的素衣,手中拿著一個樹枝,不知道在干什么。”
女祭詢問著一個又一個寒荒氏部族之人,最后就只得到了這樣一個消息。
女祭立刻趕了過去,隨后在河邊見到了那株桃枝,卻不見女薎的人。
“她竟然連桃枝都扔下了?”
這可是對方拼了命拿到的東西。
直到深夜,女薎還是沒有回來。
她消失了。
而女祭抬起頭看向了昆侖山的主峰,雖然沒有任何人告訴她,但是她已經(jīng)知道對方去了哪里。
“她又上去了。”
如果說,女薎第一次上山是因為那棵神木,第二次上山是因為巫的力量。
如今,她都已經(jīng)得到了那桃枝,他們可以通過那桃枝獲得巫的力量。
可以說她想要的東西都得到了。
她這一次上去,又是還要做什么?
昆侖山巔。
女薎這一次上山?jīng)]有受到任何阻擋,也沒有再陷入那山巔云霧之中,在那山間道路上迷茫徘徊。
但是這并不代表著她擺脫了那霧氣,而是她好像和那云霧融為了一體,朝著更深一層的迷失墜落而去。
很快,她便抵達了那西母氏修建的祭壇之前。
女祭和女薎長得很像,乍一開始李俊只是一瞥還以為是女祭又來了。
“你為何又來。”
女薎一聽,她有些慌張,竟然冒充起了女祭。
“我想了一下,我還是非常想要那種力量,想要環(huán)繞在帝的身旁,”
只是她說話的緊張模樣,以及動作有些古怪,立刻讓李俊敏銳的察覺到了什么。
李俊終于認出了面前的是誰,他之前看到過,對方跟隨著女祭一同來到這里。
“不!”
“你不是女祭,你是女薎。”
女薎承認了,她在祭壇外面,隔著石梯朝著上面看,望著盡頭處的神石。
“我是女薎。”
李俊看著面前這個女人,他察覺到對方同樣已經(jīng)被蟠桃樹寄生了。
甚至于她的情況比女祭嚴重得多。
在對方的身上他隱隱看到了她已經(jīng)開始從第一階段的寄生,到了第二階段的異化的地步了,而在后世,這個階段已經(jīng)沒有辦法做些什么了。
李俊看著桃枝,知道了更多。
“你們摘取了神木的枝,已經(jīng)準備成為巫了。”
桃樹是一種不受控制的力量,成為它這種妖異的巫,李俊也不知道究竟會發(fā)生一些什么樣的事情。
女薎跪了下來,她說這不是她的愿望。
“但是我希望能夠成為帝的巫,而不是桃巫!”
李俊說:“你已經(jīng)被桃樹的力量侵蝕了,沒有辦法再獲得另外一種力量。”
他也同樣拒絕了女薎,但是這個時候女薎也同樣露出了哀傷的表情,不過很快她提出了另外一個請求。
“如果不能成為帝的巫,我能碰一碰這快神石嗎?”
“我想要觸碰一下它!”
“觸碰到帝您。”
女薎的狀況剛開始還算穩(wěn)定,但是隨著李俊的拒絕,她開始進入到一種不正常的狀態(tài)了。
她開始被某種執(zhí)念侵蝕,沉浸在那棵神木桃樹誕生之初,所看到的畫面,所體會的感受之中。
“觸碰到你的時候,我感覺到與山河日月同在。”
“我不再僅僅是一個人,被束縛在這肉身之中,我能夠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我是天上的星斗,腳下的大地……”
“那感覺真是太好了。”
她再次看到了那個畫面,抬起頭和帝之重瞳對視著,諸天星斗環(huán)繞萬山在腳下,她觸碰到了神石。
女薎的耳中,好像有一個聲音在對著她說。
“觸碰神石。”
“去,觸碰神石。”
“摸一摸它!”
讓她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觸碰到那神石,觸摸到帝的一部分。
女薎登上了祭壇,一步步朝著那神石靠近。
而這個時候,青鳥卻驚醒了她。
“啾!”
有著青鳥的守護,她不能靠近。
“帝啊,您既然沒有選擇女祭,為什么就不能選擇我呢?”
“難道就只有那西母氏才是特殊的嗎?”
女薎的狀況越發(fā)不穩(wěn)定了,李俊可以看到她身上正在異化,她的形體逐漸地朝著另外一種生命形態(tài)轉(zhuǎn)化。
而這個時候,她也說出了似曾相識的話。
“不,我怎么會發(fā)芽?”
“帝!”
“我錯了,我錯了。”
“饒了我,饒了我……”
最后,李俊看著女薎匆忙慌張的逃離了祭壇,退回了那迷霧深處之中。
女薎慌張的沿著山道跑著,但是一路跑著,她的身體也不斷地生根發(fā)芽。
沒過多久,她的身體在山道之上化為了一棵新的桃樹。
不過這還沒有結(jié)束。
突然間,桃樹里面擠出了一個人影,對著外面大喊。
“不,我還有事情沒有做。”
“我還有事情沒有做。”
“我還沒有觸碰到神石,我還沒有……”
沒有多久,那人影擠出了桃樹,朝著山下跑去。
那已經(jīng)不再是人了。
而是木客。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才是第一位木客,誕生于萬載之前,遠遠超過李俊看到的那些木客的時間。
但是對于李俊來說,這又是他見過的第不知道多少位木客了。
她帶著某種執(zhí)念和執(zhí)著離去。
不過最終她還是會回到這里,和這桃樹相融。
就好像跑出去的只是一具帶有某種執(zhí)念的尸,而魂永遠留在了這山道之上,化為了桃樹。
那桃樹守在山道之上,讓道路上的迷霧變得更濃烈了。
甚至整個昆侖之巔的云霧都變得更加幽深。
從四面八方包裹住那山上的神石,不再讓任何人窺測到他的存在。
昆侖南麓。
“女薎”的歸來,讓寒荒氏的族人和女祭歡喜不已。
女祭走上前去,看向女薎。
女薎依舊穿著那身仿西母氏祭祀的素衣,只是有些破破爛爛的,但是女祭也注意到了,女薎的身形樣貌發(fā)生了一些變化。
“你回來了。”
“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女祭不知道,女薎不僅僅是外貌發(fā)生了一些變化,而是從內(nèi)到外成為了另外一個物種。
女薎抬起頭,她看著女祭。
說:“女祭,你一定要成為桃巫,去觸碰那昆侖山上的神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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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侖山北。
西母氏上下終于決定好了如何修建那座祭壇,決定好了從哪里就地取得石材,關(guān)于它的樣式。
甚至,還準備了不少的玉器,準備下一次用來祭祀帝。
一群人帶著各種工具,準備上山做好提前的工作。
“去山上看一看,將道路再整理一下。”
“大家跟緊一些,等到正午霧散的時候一起進去。”
“把繩子帶上。”
繩子是用來量尺寸的,雖然這時代還沒有通用的度量衡,但是西母氏自有辦法。
一行人越往上走,便發(fā)現(xiàn)事情有些不對勁。
“怎么回事?”
“這都太陽上了頭頂上了,怎么霧還沒有散?”
“這也太不對勁了。”
而霧氣沒有散,西母氏的族人也自然不敢進去,他們聽大鵹警告過這霧究竟有多么危險。
但是時間到了卻進不去,西母氏族人自然有些著急,在四處繞路和張望。
“為什么會這樣?”
“這霧氣也彌漫得太快了吧!”
“快看,山道上好像有個影子。”
眾人很快便發(fā)現(xiàn)高處的山道上有著東西,霧氣之中似乎有著一棵樹。
這高山峻嶺之上寸木不生,多出了一棵樹自然是十分顯眼的,然而這還不是最詭異的,更詭異的是他們隱隱聽到了云霧之中傳來了聲音。
“樹,樹好像在說話。”
“它讓我們離開。”
“真的,我也聽到了。”
“它不許我們上山。”
而這個時候,霧氣突然沖了下來,三個人猝不及防被卷入了其中。
等到霧氣收攏回去,那幾個人便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就好像被一條巨舌給卷走了一般。
眾人驚悚不已,嚇得連忙從山上逃了下來。
他們不過是普通人,哪里敢和這樣的異常之物對抗,連看都沒有敢多看那云霧之中的影子一眼,便忙不迭地下了山,將這事報告給了西母氏的巫大鵹。
“大鵹!”
“禍事了,禍事了。”
“出大事了。”
聽到外面的動靜,大鵹從帳內(nèi)走了出來,問眾人。
“出了什么事情。”
眾人紛紛倒在地上,指著昆侖山說道:“山上,山上……多出了一棵桃樹,將路給堵死了。”
大鵹皺起了眉頭:“山上又多出了一棵樹?”
那人又說:“是的,而且那桃樹不讓我們上山似的。”
大鵹又問:“樹怎么不讓你們上山?”
那人回答:“那樹好像還會說話。”
對于西母氏來說,這的確可以稱得上是災禍了,一個不知道是什么的異物阻擋住了他們上山祭祀帝的道路。
那擋住的不是上山的道,而是西母氏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