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蘭丹河上游,支流雙溪呀喇士流的中下游地帶,這里有著大片連綿起伏的山巒和一望無際的原始雨林,大名鼎鼎的布賴礦區就坐落在此處。
而在礦區的核心,密密麻麻的佇立著不少木屋、竹寮,正是在此辛勤淘金的客家人所搭建的,此外,關帝廟、祠堂等建筑也一應俱全。
他們通過“契約移民”的方式,由同鄉的“客頭”組織,成批的渡海,來到這遙遠的南洋之地,如今這里的客家人幾乎全都來自嘉應州(今梅州)松口地區。
他們以“棚”為單位集體勞作,每棚 10-15人,由“棚頭”分配任務并監督生產,開采出的金子則交由甲必丹處理,大部分運往暹羅或者老家潮汕。
此時,在聚落的中心處,一座相對寬敞的、用堅實柚木所搭建的二層廳堂內,布賴礦區的話事人全都圍坐在此,氣氛一時有些凝重。
就在剛剛,他們送走了吉蘭丹蘇丹國的宰相哈倫,也知道了北大年蘇丹國被宋卡吳家所攻破,以及陶公也被其所占據的消息。
毫無疑問,這對他們這些一心只顧在山中淘金、挖掘財富的客家人來說是極度震驚的。
尤其是布賴礦區的甲必丹李振邦,作為吉蘭丹蘇丹通過敕令正式任命的甲必丹,也是這整片礦區大部分財富的實際控制人,他對周邊的局勢遠比其他人了解。
宋卡吳家作為近些年新近崛起的華人勢力,在他印象中雖說實力不錯,但比起那龐大的北大年蘇丹國來說也就是螞蟻和大象的區別,結果沒想到他們竟然能做到這個地步。
“諸位,宰相大人的話,都聽清楚了?”李振邦聲音平穩有力,率先打破了沉默。
“潮州佬!”坐在下首,一個身材敦實,面色黝黑的中年漢子,掌管著下游一處富礦的張阿財,開口做了回應,“又是這幫潮州佬!一個暹羅還不夠他們吃的嗎?竟然把手伸到陶公來了,那可是吉蘭丹的門戶,他們想干什么?難道還想把吉蘭丹也一口吞了?”
他的話引起了在場眾人的共鳴,客家人與潮州人的關系一直算不上好,在福建本土就一直不斷地圍繞著水源、土地開展爭奪,此時雖然還未像幾十年后爆發大規模地土客之爭,但諸多事跡早有苗頭。
而在南洋,圍繞著各種貿易、金礦、銀礦等諸多財富,也爆發過不少沖突,因此,張阿財一開口就引起了不少人附和。要是潮州人對吉蘭丹真有心思,那他們這些手握金礦的客家人可沒什么好下場。
“沒錯,那些潮州佬推上去的王都死了幾年了,他們連暹羅都要保不住了,怎么還敢染指大泥國。”
“對,暹羅不是還在跟緬甸打仗嗎,他們怎么還能占領大泥國?”
就在這時,一名較為年輕的礦主李茂才接口道:“張老哥,宋卡吳家好像是漳州人吧,雖說與潮州佬關系密切,但到底還不是穿一條褲子的。而且,這次據傳還是是大泥國的蘇丹派兵攻擊宋卡,結果半道上被埋伏了,八千人死傷殆盡,連那蘇丹都被抓了。這才讓吳家趁勢占據了大泥國。”
李茂才與在都城埔頭沿岸做胡椒生意的一些潮州人交好,因此倒是知道更多的消息。
“原來如此!”另一位年長的礦主,劉福安,捋著胡須,說道,“我說以那吳家的實力怎么會是大泥國的對手,原來是被埋伏了。不過,”他轉頭看著上方一言不發的甲必丹李振邦,“叔公頭,我們與吉蘭丹蘇丹合作多年,相安無事。要是那些潮……漳州人真打過來了,我們……要出手嗎?”
此言一出,場中頓時陷入了寂靜,先前對潮州人再怎么不滿也只是口頭上罵兩句,眼下劉福安問的這個問題才是關鍵所在。
他們這些客家人雖然與蘇丹交好,但也是付出了代價的,每年他們都得繳納兩成左右的金礦收入作為“腳仿金”(采礦稅),以獲取蘇丹的庇護。
而且,他們位于吉蘭丹南部的山區,離陶公遠著呢。要是那些漳州人真想出手,那也是先把吉蘭丹的首都埔頭給打下來,因此,這會他們倒是沒那么心急,只是心中的擔憂、憤怒、以及對未來的不確定感還是少不了的。
(大概是圖中畫圈的位置)
但眼下諸多變故多少讓他們這些在此經營數代的客家人有些不安。
李振邦坐在上首,靜靜地看著眾人,手中的水煙壺終于被拿起,他慢條斯理地裝上煙絲,再用火鐮點著,隨后深深吸了一口,再緩緩吐出白色的煙霧。煙霧繚繞中,他好像下了某種決定。
“好了。”李振邦的聲音不急不慌,卻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嚴,廳內眾人頓時將目光全部聚焦在他身上。
“哈倫宰相來訪,也只是讓我們幫著先探聽消息,”他緩緩說道,“我們客家人與那些潮州佬關系是不怎么好,但也不至于僅僅因為這個就兵戎相見。日后他們真要打來了,也有蘇丹在前面頂著。”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至于吳家……哼,一群得了勢便張牙舞爪的后生仔。他們連大泥國都不一定拿的安穩,還想染指吉蘭丹?沒那么容易!”
“陳伯,您的意思是……?”張阿財急切地問。
“哈倫不是讓我們探聽消息嗎?”李振邦眼中精光一閃,“阿財、茂才,你們各自挑選幾個得力的人手,去大泥國聯絡那里的客家鄉親,先打探一下吳家的態度再說。”
“是,叔公頭!這事包在我們身上!”張阿財和李茂才精神一振,立刻領命。
李振邦吸完最后一口煙,將煙壺放下,聲音有些深沉,“大泥國可不小,吳家一口吞下去估計得消耗不短的時間,哪還有心力繼續往南,我估計他們會止步陶公。總之,我們以不變應萬變,先等消息傳回來再說。對了,阿財,記得帶些金子去,要是有機會,去見那吳文輝一面,我當年與他爹吳讓也算有些交情,他應該會給這個面子,到時候你先探探他的口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