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亡命奔逃后,陳默抱著虛弱的曉雯回到了那間廉價的小旅館。十二萬籌碼被他小心翼翼地在不同地方兌換成了現金,分散藏在身上和房間各處。這筆錢,帶著賭場的硝煙味和龍哥的滔天怒火,成了他們唯一的救命稻草。
接下來的幾天,陳默像一只受驚又警覺的鼴鼠。他用假名(從醫院混亂中順走的某個倒霉病人的掛號單信息)和現金,在遠離市中心、人口混雜的老城區邊緣,租下了一套極其簡陋的一居室。房子在五樓,沒有電梯,樓道昏暗,墻壁斑駁,但勝在便宜且房東只看錢不問事。他一次性付了三個月租金,換來房東一句“愛住多久住多久”的承諾。
安頓曉雯是重中之重。他用剩下的錢,小心翼翼地在黑市上找到了一個口碑尚可、收費相對“合理”的私人醫生。這位姓吳的醫生年約五十,頭發花白,眼神疲憊但透著一種底層醫者的麻木與謹慎。他檢查了曉雯的狀況,看了陳默提供的、被雨水泡得有些模糊的醫院診斷書復印件,沉默了很久。
“晚期了,擴散得厲害?!眳轻t生的聲音沒什么起伏,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公立醫院那套激進治療…未必合適,也未必負擔得起。我這里,只能盡量減輕痛苦,維持…盡量維持?!?
陳默的心沉了下去,但他知道這是殘酷的現實。他支付了高昂的初診費和第一個月的藥費(包含昂貴的止痛和維持免疫力的進口藥),又咬牙買了家用氧氣機和一些基礎醫療耗材。吳醫生開出的藥單上,那些藥名后面跟著的價格數字,每一個都像在陳默心頭剜肉。
十二萬,聽起來不少。但當它們化作租金、押金、黑市診金、昂貴的藥物、氧氣機、營養品、以及兩人最基本的生活開銷時,其消失的速度快得令人窒息。陳默精打細算到了極致,每天只吃最便宜的饅頭咸菜,把最好的、最有營養的都留給曉雯。他像守護著風中殘燭般守護著這筆錢,但看著曉雯依舊蒼白痛苦的臉,看著藥瓶一天天變空,他只覺得這錢像捧在手心的沙,無論如何緊握,都在飛速流逝。
曉雯的精神時好時壞。清醒時,她會擔憂地看著陳默日益憔悴的臉和布滿血絲的眼睛,虛弱地勸他:“默默…別太累…錢…省著點…我…我沒事…”昏睡時,痛苦的呻吟又會撕扯著陳默的神經。
陳默的手機成了他唯一的計時器。他無數次點開那個簡陋的像素對話框:
【強制誠實剩余時間:72:15:08】
【48:32:11】
【24:01:59】
倒計時的每一次跳動,都像生命在沙漏中無情流逝。他嘗試過再次利用這個能力。比如,去找那些聲稱能“治愈癌癥”的江湖騙子,想用“強制誠實”逼他們說出真相。然而,這些騙子要么意志力極其頑強,在領域內能硬扛著不說核心騙術(只說些模棱兩可的話),要么干脆不在十米范圍內(通過電話或中間人)。幾次嘗試,不僅沒弄到錢,反而差點暴露行蹤,引來不必要的麻煩。他意識到,這個能力在獲取直接利益(尤其是金錢)方面,有其天然的局限性和巨大的風險。它更適合在特定場合制造混亂、撕破偽裝、獲取信息,而非穩定地“生財”。
時間在焦慮、精打細算和曉雯痛苦的呼吸聲中飛快溜走。十二萬巨款,在短短六天后,終于見了底。最后幾張皺巴巴的鈔票,變成了曉雯明天必須服用的最后幾粒進口藥。
窗外,是第七個夜晚。雨已經停了,城市夜空難得露出幾點疏星,映照著老城區破敗的屋頂。陳默坐在曉雯床邊的小板凳上,握著妻子瘦骨嶙峋的手,聽著她微弱而不均勻的呼吸。絕望,比在醫院天臺上時更加粘稠、更加真實。那時至少還有一搏的瘋狂,而現在,錢沒了,路似乎走到了盡頭。他低頭看著手機屏幕:
【強制誠實剩余時間:00:01:37】
【00:00:59】
【00:00:01】
數字歸零的剎那,屏幕上幽藍的像素對話框,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提示音,沒有任何征兆。仿佛過去一周那荒誕離奇、攪動風云又最終將他推入更深困境的力量,從未存在過。
一股巨大的空虛和冰冷瞬間攫住了陳默。他下意識地看向刀疤曾經站過的墻角,看向曉雯枕邊放著的藥瓶標簽…那種能“聽”到絕對真實的微妙感應,消失了。世界似乎恢復了它原本模糊、充滿謊言和不確定的模樣。他失去了最后一件,或許能稱之為“武器”的東西。
疲憊如潮水般將他淹沒。連續多日的高度緊張、精疲力竭的算計、巨大的心理壓力,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他就這樣握著曉雯的手,頭靠著冰冷的床沿,意識漸漸模糊,墜入了無夢的、沉重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個小時,陳默被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驚醒。
是曉雯!她咳得撕心裂肺,瘦弱的身體蜷縮成一團,臉上泛起病態的潮紅,氧氣面罩的霧氣劇烈翻騰,眼神渙散,充滿了窒息的痛苦。
“曉雯!”陳默魂飛魄散,瞬間清醒。他手忙腳亂地檢查氧氣機,發現氧氣袋空了!備用袋…昨天就用完了最后一袋!買新的需要錢!而現在,他口袋里只剩下幾個硬幣!
“藥…藥…”曉雯痛苦地喘息著,手指無力地指向床頭柜上那個空了大半的藥瓶。
最后一粒藥,就在剛才,已經被她服下了!下一頓的藥,還沒錢買!
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巨手扼住了陳默的咽喉。他感覺渾身血液都涼透了。沒有氧氣,沒有藥,曉雯撐不了多久!
“堅持住!曉雯!我這就去弄錢!這就去!”陳默的聲音嘶啞顫抖,帶著哭腔。他猛地站起身,眼前卻一陣發黑,差點栽倒。連續的精神和肉體透支讓他虛弱不堪。
去哪里弄錢?搶?偷?來不及了!而且風險太大,他進去了,曉雯怎么辦?再去賭場?沒有“強制誠實”,他進去就是送死!龍哥的人一定在瘋狂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