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大腦一片空白，完全聽不懂！他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腳下踩斷一根枯枝，發出“咔嚓”一聲脆響，在這死寂的對峙中顯得格外刺耳。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心臟，越收越緊。他猛地舉起雙手，手心朝外，做出一個地球通用的投降手勢，聲音因為極度的緊張而變調、嘶啞：

“別！別動手！我沒有惡意！我迷路了！救命！Help！SOS！”

老人銳利的目光在林風高舉的雙手、蒼白驚恐的臉、沾滿泥污的奇裝異服、以及空空如也的身側掃過。那眼神像刀子，刮過林風的每一寸皮膚。老人眉頭緊鎖，形成一個深刻的“川”字，又快速吐出幾個短促、嚴厲的音節，像是在質問。

林風只能拼命搖頭，又使勁擺手，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示“聽不懂”的絕望表情。他感覺自己像個誤入狼群的小白兔，每一秒都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空氣凝固了。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和林風自己粗重如風箱般的喘息。

老獵人銳利的目光在林風身上停留了足有十幾秒，那審視的強度幾乎要將林風穿透。終于，他緊鎖的眉頭似乎極其輕微地松動了一絲。握著弓臂的手指，幾不可查地放松了一點力道。那支搭在弦上的箭，箭頭微微垂下了幾度。

他依舊沒有放下武器，但眼神中的警惕似乎褪去了一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評估后的決定？

老人抬起沒拿弓的那只手，粗糙、布滿老繭和裂口的食指，先是重重地指了指林風，然后，緩慢而堅定地指向自己身后密林深處的一個方向。接著，他做了一個清晰無比的手勢——手掌朝上，四指并攏，朝著那個方向有力地揮動了兩下。

“跟我走。”

即使語言不通，這個動作的含義也如同烙印般刻進了林風的腦海。

林風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他看著老人那張溝壑縱橫、寫滿滄桑卻并無猙獰惡意的臉，又看了看那幽深未知的密林深處。留下？面對未知的野獸和饑餓？還是跟著這個陌生的、拿著武器的老人走？去一個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庇護所的地方？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他喉嚨滾動了一下，艱難地咽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個鷹隼般的老獵人，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好……我跟你走。”

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沉重的腳步踩在松軟的腐殖層上，發出噗噗的悶響。林風緊緊跟在老約翰身后，保持著兩三步的距離，像一個笨拙的提線木偶。老人步履沉穩，每一步都踏得很實，踩在裸露的樹根或濕滑的石頭上也毫無滯澀，顯示出對這片森林的極端熟悉。他那佝僂的背影在林風眼中，此刻成了唯一能抓住的救命浮木。

林間的光線比之前稍微明亮了一些，巨大的樹冠開始變得稀疏，頭頂不再是密不透風的穹頂，能看到更多破碎的天空，呈現出一種雨后初晴的灰藍色。空氣依然濕潤，但那股濃重的腐爛和甜膩的奇異花香淡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煙火氣？

淡淡的、若有若無的，像是柴火燃燒后留下的余燼味道，還有一絲……牲畜的膻味？

腳下的路也發生了變化。純粹的腐殖層和盤根錯節的樹根區域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隱約可辨、被無數腳步踩踏出來的狹窄小徑。泥土被踩得緊實發亮，上面散落著一些清晰的、類似蹄印的痕跡。路邊的樹干上，偶爾能看到一些刻痕——有些是簡單的箭頭，有些是歪歪扭扭的、林風完全看不懂的符號。

“這是……人走的痕跡？”林風的心跳稍微平復了一點，但警惕絲毫未減。他一邊努力跟上老約翰的步伐，一邊像雷達一樣緊張地掃視著周圍。

森林的邊緣景象更加光怪陸離。一簇簇長著人臉輪廓果實的矮樹讓他差點叫出聲，強忍著才沒后退。幾株肥大的蘑菇在樹根旁散發出柔和的藍綠色熒光，像一盞盞迷你的地燈。一只拖著長長七彩尾羽、體型像火雞的大鳥慢悠悠地從前方踱過，瞥了他們一眼，毫不在意地繼續啄食著地上的發光苔蘚。老約翰背上那個簡陋的藤條背簍里，露出一小截毛茸茸的、長著三只尖耳朵的灰色“兔子”后腿。

咕嚕嚕——

一陣響亮而尷尬的腸鳴聲從林風肚子里傳來，在寂靜的林中格外清晰。從穿越到現在，滴水未進，加上巨大的驚嚇和體力消耗，他感覺雙腿像灌了鉛，眼前陣陣發黑，全靠一股求生的意志力在支撐。

老約翰似乎聽到了聲音，腳步微微頓了一下，側過半張臉，布滿皺紋的眼角余光掃了林風一眼，但什么也沒說，又繼續沉默地向前走去。

林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著老約翰背上那只奇特的“三耳兔”，腦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紅燒兔頭”、“麻辣兔丁”的畫面，口水瘋狂分泌，肚子叫得更響了。

“這路到底還有多遠啊……”他絕望地在心里哀嚎，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腿要斷了……這地方真邪門，草長得跟熒光棒似的……前面那老爺子背的是兔子？怎么長了三只耳朵？變異了？……餓死了……他好像真沒惡意，就是悶得像塊石頭……村子……村子到底啥樣？不會是一群拿著草叉的野蠻人，看到我就把我當怪物燒了吧？……剛才腦子里的亂碼……是餓出幻覺了？”

疲憊、饑餓、對未知的恐懼，以及對那短暫詭異亂碼的困惑，像一團亂麻，死死纏繞著他。他只能機械地邁動腳步，緊盯著前方那個沉默如山的佝僂背影，將全部希望寄托在即將到達的目的地。

空氣中那股柴火和牲畜的味道，似乎越來越清晰了。

當老約翰佝僂卻堅定的背影撥開最后一叢茂密的、邊緣帶著鋸齒的灌木時，一片豁然開朗的景象撞入了林風疲憊而警惕的視野。

森林在這里徹底退去，讓出一片相對平坦開闊的土地。十幾棟簡陋但結實的木屋和石屋錯落有致地散布著，屋頂覆蓋著厚厚的茅草或粗糙的木板，幾縷灰白的炊煙從煙囪里裊裊升起，融入傍晚灰藍色的天空。屋舍之間是踩踏得平整的土地，能看到幾塊用粗糙木籬笆圍起來的小菜畦，里面種著一些蔫頭耷腦、形態陌生的蔬菜。空氣里彌漫著煙火氣、牲畜糞便的膻味、潮濕泥土和植物混合的氣息。

橡木村。

林風站在村口，或者說，站在森林與這片人類聚居地的交界處，像一根突兀的木樁。他身上的格子襯衫、夾克、牛仔褲，還有那張明顯帶著異域特征的、寫滿疲憊與驚恐的東亞面孔，瞬間吸引了不遠處幾個正在勞作或閑聊的村民的目光。

那些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帶著毫不掩飾的好奇、警惕、困惑，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排斥，齊刷刷地扎在他身上。林風感覺自己像被扒光了扔在聚光燈下，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下意識地往老約翰身后縮了縮，心臟又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他繃緊了全身的神經，像一只隨時準備炸毛逃竄的貓。

就在這時，一陣輕快細碎的腳步聲從最近的一棟低矮木屋里傳來。

“爺爺！”

一個清脆稚嫩、如同林間小鳥鳴叫般的聲音響起。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小小的、火紅色的身影像顆小炮彈一樣沖了出來。那是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頂著一頭亂蓬蓬、如同熟透野莓般的紅發，上面還沾著幾根草屑。圓圓的蘋果臉上點綴著幾顆俏皮的雀斑，一雙碧綠色的大眼睛清澈見底，像雨后的森林。她穿著一件洗得發白、沾著不少泥點的粗布裙子，赤著腳，腳踝上戴著一個用青草編成的、有些歪歪扭扭的手環。

小安妮一眼就看到了爺爺，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但緊接著，她靈動的大眼睛就捕捉到了爺爺身后那個陌生的、看起來狼狽又緊張的身影。她猛地剎住腳步，像只受驚的小鹿，飛快地躲到了老約翰身后，小手緊緊攥著爺爺粗糙的衣角，只露出半張小臉和那雙充滿好奇與一絲怯意的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林風。

老約翰伸出布滿老繭和裂口的大手，輕輕按在小安妮火紅的頭發上，安撫性地揉了揉。他低下頭，用低沉沙啞的嗓音，對著孫女說了幾句簡短的異界語，語速不快，林風依舊一個字也聽不懂，但能捕捉到幾個重復的音節，大概是“森林”、“迷路”之類的意思。

安妮仰著小臉，認真聽著爺爺的話，又探頭仔細看了看林風——他蒼白的臉色，干裂的嘴唇，還有那只因為饑餓和緊張而死死捂著胃部的手。

小女孩碧綠的大眼睛里，那點怯意迅速褪去，被一種純粹而明亮的同情所取代。她忽然松開爺爺的衣角，像一陣風似的轉身跑回了屋里。

林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這小女孩要干什么。老約翰則沉默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林風捂著肚子的手上，眼神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微微動了一下。

不到半分鐘，安妮又像一陣小旋風似的沖了出來。她跑到林風面前，仰著小臉，因為奔跑而微微喘著氣，小臉也因為興奮和一點點害羞而泛著紅暈。她攤開小小的、沾著泥土的手掌，掌心里，緊緊攥著一塊東西。

那是一塊成人拳頭大小的、顏色深褐近黑的……面包？

它看起來極其粗糙，表面坑坑洼洼，質地硬得像塊石頭，邊緣還帶著沒篩干凈的、黑乎乎的麥麩顆粒。一股淡淡的、混合著麥香和微酸發酵的氣味飄入林風的鼻腔。

安妮踮起腳尖，努力將那塊黑面包往林風面前遞，碧綠的大眼睛里閃爍著純粹而溫暖的善意，沒有絲毫雜質。她用清脆稚嫩的聲音，清晰地說了一句異界語：

“`[Niam!]`”

林風完全愣住了。他看著眼前這個小泥猴般、卻有著最清澈眼神的小女孩，看著她手里那塊在異世界堪稱簡陋、甚至有些寒酸的食物。巨大的饑餓感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警惕、恐懼和身為現代人的矜持。

他幾乎是顫抖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如同接過一件稀世珍寶般，接過了那塊堅硬、粗糙、甚至有些硌手的黑面包。指尖觸碰到安妮溫熱的小手時，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猛地沖上鼻尖。

“謝……謝謝……”他用干澀嘶啞的中文，艱難地擠出兩個音節，聲音哽咽。

再也顧不上什么形象，什么禮儀，林風將那塊黑面包塞進嘴里，用盡力氣咬了下去！

“嘎吱……”

堅硬、粗糙、帶著濃重麥麩顆粒感的面包外殼幾乎崩了他的牙。他像一頭餓瘋了的野獸，不管不顧地用力撕咬、咀嚼。干燥的面包屑摩擦著喉嚨，嗆得他劇烈地咳嗽起來，眼淚都咳出來了，但他依舊死死抓著那塊面包，狼吞虎咽，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美味的珍饈。

安妮仰著小臉，看著他狼狽不堪、卻又吃得無比專注的樣子，非但沒有害怕，反而開心地咯咯笑了起來，小手輕輕拍了拍，像是在為他加油。

老約翰站在一旁，布滿滄桑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只是那雙銳利的眼睛，在篝火般跳躍的夕陽余暉映照下，看著孫女天真的笑臉，又看看那個餓死鬼投胎般啃著粗糙面包、咳得撕心裂肺的異鄉青年，眼神深處那最后一點堅冰般的警惕，似乎終于被這最簡單、最原始的溫暖融化了一絲，變得復雜而深沉。

林風一邊咳，一邊用力咽下嘴里干澀粗糙的食物，一股帶著麥香和微酸的暖流，伴隨著喉嚨被刮過的刺痛感，終于緩緩地、真實地落入了空空如也的胃袋。

這感覺……真TM難吃！

但是……真暖和啊……

一種前所未有的、混雜著劫后余生、被接納的感激、以及巨大疲憊的暖意，如同安妮手中那塊粗糙面包的溫度，透過冰冷的指尖，第一次，微弱卻真實地，滲進了他穿越以來一直冰封的心底。

這異世界……好像……也不全是壞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