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饑寒煉獄,無聲掙扎
書名: 盛唐劍仙武劫錄作者名: 星辰神宮的尚九本章字數: 5708字更新時間: 2025-07-03 12:43:59
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塊。陳默的意識在其中沉浮,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一種永恒的、冰冷的墜落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永恒,也許只是一瞬,一股尖銳到極致的、如同胃袋被生生撕裂的絞痛猛地將他從虛無中狠狠拽了回來!
“呃啊——!”
他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身體像煮熟的蝦米般弓起,干裂的嘴唇張開,卻只能發出嘶啞的抽氣聲。胃里空空如也,那劇烈的絞痛是空蕩蕩的胃壁在瘋狂痙攣,擠壓著最后一點可憐的胃液,灼燒著喉嚨。比這更甚的是寒冷,深入骨髓的寒意,讓每一寸皮膚都在麻木地刺痛,牙齒不受控制地格格作響。
角落里,那令人窒息的景象還在:老婦人無聲翕動的嘴唇,兩個孩子綠幽幽、死死盯著襁褓的眼睛……這些畫面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神經,帶來比饑餓和寒冷更深邃的恐懼與絕望。他猛地閉上眼,但那饑餓的綠光仿佛烙印在視網膜上,揮之不去。
活下去!
一個微弱卻無比執拗的聲音在意識深處嘶喊。像瀕死的野獸最后的掙扎,壓過了所有恐懼和惡心。他不能死在這里!不能像角落里的破布一樣腐爛!更不能……成為某種無法言說的“東西”!
求生的本能,如同被強行喚醒的火山,壓榨著這具殘破軀體最后一絲力氣。他艱難地、一寸寸地撐起上半身,每一次肌肉的牽動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骨頭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視線掃過破廟骯臟的地面:枯黃的草梗、干裂的泥塊、被踩碎的昆蟲甲殼、不知名的小動物骸骨……還有幾株半腐爛的、葉子蔫黃的野草,頑強地從石縫里鉆出來。
食物!
這個詞像一道閃電劈開混沌。他記得,角落里那個老婦人似乎嚼過類似的東西!陳默幾乎是爬著挪到那幾株野草旁。刺鼻的土腥味和腐爛植物的氣息沖入鼻腔。他伸出顫抖的手,指甲縫里滿是黑泥,揪下一片看起來最完整的葉子,幾乎沒有猶豫,塞進了嘴里。
牙齒用力一嚼。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強烈土腥、苦澀和腐敗草汁的味道瞬間在口腔里爆炸開來,像一團生銹的刀片刮過喉嚨。胃部一陣劇烈的抽搐,強烈的嘔吐感直沖腦門。他死死捂住嘴,身體劇烈地顫抖著,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生理的極度排斥幾乎讓他立刻想把那惡心的東西吐出來。
但胃袋瘋狂的空虛感像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嚨。
吐了,就真的什么都沒有了!
他強迫自己咽了下去。那團苦澀、粗糙、帶著泥腥的混合物滑過食道,像一塊燒紅的炭落入早已干涸的胃里,帶來一陣更猛烈的灼痛和痙攣。他蜷縮著,大口喘著粗氣,額頭上滲出冰冷的虛汗。幾秒鐘后,那劇烈的絞痛似乎……稍稍緩解了一點點?或者僅僅是心理作用?
他再次揪下葉子,塞進嘴里,用力咀嚼,吞咽。重復著這個痛苦而卑微的動作。每一次吞咽都像一次酷刑,每一次痙攣都提醒著他生存的代價。角落里,那個稍大的孩子不知何時也爬了過來,模仿著陳默的動作,揪下另一株野草的葉子,塞進嘴里,然后猛地吐了出來,發出一陣劇烈的干嘔。他怨毒地瞪了陳默一眼,又縮回角落,繼續用那綠幽幽的目光盯著老婦人懷里的襁褓。
陳默不敢再看。他強迫自己專注于眼前這幾株能暫時欺騙胃袋的“食物”。他吃得很慢,很仔細,咀嚼得盡可能碎,讓那點可憐的植物纖維和汁液最大限度地填充胃的空虛。他甚至學著記憶里貝爺的樣子,小心翼翼地摳開一塊松軟的泥土,希望能找到幾條扭動的蚯蚓或甲蟲幼蟲。運氣很差,只有幾條僵死的、干癟的蟻尸。他閉著眼,把它們和著泥土一起吞了下去。胃里翻江倒海,但他死死壓住嘔吐的欲望。這點蛋白質,可能是救命的東西。
幾株草根很快被啃食殆盡,胃里依舊火燒火燎,但至少不再像刀絞般劇痛,身體也似乎恢復了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力氣。他掙扎著爬到破廟門口那個漏風的破洞下,外面天色陰沉,寒風凜冽,但至少空氣稍微“新鮮”一些。他張大嘴,貪婪地吞咽著冰冷的空氣,試圖緩解喉嚨的灼痛。
就在這時,一陣嘈雜混亂的聲音由遠及近。是腳步聲,很多人的腳步聲,還有車輪碾過凍土的吱呀聲,以及……呵斥和鞭打的聲音!
陳默警惕地縮回陰影里,透過破洞向外望去。
只見一支長長的、混亂不堪的隊伍正沿著泥濘的道路,朝著長安城的方向緩慢蠕動。隊伍里的人大多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眼神麻木絕望,如同行尸走肉。有拖家帶口的,有拄著木棍艱難挪動的老人,更多的是像他一樣瘦骨嶙峋的青壯。幾個穿著臟污皮襖、手持木棍或短鞭的漢子在隊伍兩側來回走動,兇狠地驅趕著掉隊的人。一個老人踉蹌了一下,摔倒在地,旁邊的漢子立刻罵罵咧咧地一鞭子抽過去,老人發出痛苦的呻吟,掙扎著想要爬起來。
“快走!磨蹭什么!天黑前進不了城,都得凍死在野地里!”一個粗嗓門的漢子吼著,聲音在寒風中傳得很遠。
流民!大規模的流民!
陳默瞬間明白了自己的處境。這破廟,不過是流民潮邊緣的一個臨時歇腳點,或者說,一個被遺棄的等死之地。長安城!那座在歷史課本里無比輝煌的城市,成了這些絕望之人唯一的、渺茫的希望。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破爛的麻衣和枯瘦骯臟的手。融入這支隊伍,去長安!這是他唯一的選擇!留在這里,只有死路一條!角落里的陰影如同實質般壓來。
他咬緊牙關,用剛剛積攢的那點可憐的力氣,掙扎著爬出破廟。刺骨的寒風瞬間穿透單薄的衣物,讓他劇烈地哆嗦起來。他低著頭,混入隊伍末尾,盡量讓自己顯得不那么顯眼。
“哪來的?滾后面去!”一個手持短鞭的漢子瞥了他一眼,不耐煩地呵斥道,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塊擋路的石頭。
陳默喉嚨滾動了一下,想發出點聲音,卻只擠出幾聲嘶啞的“嗬嗬”聲。
“媽的,還是個啞巴?”漢子皺了下眉,懶得再理他,轉身去驅趕前面一個走得太慢的婦人。
陳默的心沉了沉,但同時也松了口氣。啞巴?至少暫時不用暴露他語言不通的致命弱點。他沉默地跟在隊伍最后,腳步虛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流民營的規模遠超他的想象。靠近長安城高大的城墻根下,黑壓壓一片望不到頭的簡陋窩棚、草席搭成的帳篷,如同潰爛的瘡疤,附著在帝國都城的腳下。空氣中彌漫著更加濃重、更加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排泄物、汗臭、腐爛食物、劣質草藥、還有……尸體特有的甜膩腐敗氣息。
他被裹挾著進入這片巨大的、混亂的、絕望的“營地”。無人管理,只有最原始的弱肉強食。強壯些的流民占據了靠近城墻背風、或者靠近水溝(雖然水是污黑的)的“好位置”。像陳默這樣新來的、虛弱不堪的,只能被擠到最外圍的爛泥地里。
他找到一塊稍微干燥點的泥地,靠著冰冷的土坡坐下。寒冷和饑餓再次如同跗骨之蛆般襲來。他需要食物,需要水!目光掃視著周圍:幾個同樣新來的流民,正像他之前一樣,在泥地里翻找著任何可以入口的東西。也有人眼神呆滯地坐在原地,仿佛靈魂早已死去。
他看到不遠處有一個小小的水洼,渾濁不堪,漂浮著枯葉和不知名的污物。幾個流民正趴在那里,直接用嘴去啜飲那骯臟的水。陳默胃里一陣翻騰。他記得現代常識,這種水喝了,很大概率會腹瀉致死!但現在……喉嚨的干渴像火焰在燃燒。
他強迫自己移開目光,觀察那些“老資格”的流民。他發現有人用破瓦罐在收集雨水,也有人似乎在用某種方法處理水——他們將渾濁的水倒進另一個破罐子,罐底鋪著一層厚厚的、似乎是某種揉碎的草葉和木炭灰的混合物,讓水慢慢滲透下去,再接住下面滲出的、相對清澈一點的水。
過濾?
陳默眼中閃過一絲微弱的光。他掙扎著起身,在泥地里尋找。他需要容器。一個被踩扁的、邊緣破損的破陶碗被他發現。他又在附近尋找那種帶有吸附性的東西——草木灰不難找,營地邊緣的灰燼堆里到處都是。至于那種特殊的草葉……他仔細觀察,發現幾個流民在揉碎一種葉子邊緣有鋸齒、莖稈略帶紫色的野草。他默默記下樣子,在附近搜尋,果然也找到了一些。
他模仿著那些流民的動作,小心翼翼地將揉碎的野草和草木灰混合鋪在破碗的底部,然后走到那個渾濁的水洼邊,屏住呼吸,用破碗舀起半碗散發著惡臭的污水。回到自己的角落,他將破碗放在一個稍微傾斜的石塊上,讓污水緩緩流過那層簡陋的“濾層”。渾濁的污水滲透下去,在碗底聚集起淺淺一層、雖然依舊帶著土黃色但至少沒有明顯懸浮物的“清水”。
他端起碗,看著碗底那點渾濁的救命水。強烈的干渴感幾乎讓他失去理智。他閉上眼,猛地喝了一小口。水帶著濃重的土腥味和草木灰的苦澀,滑過喉嚨,帶來一陣強烈的惡心感。但他忍住了。他不敢多喝,只喝了兩小口,濕潤了一下如同砂紙摩擦的喉嚨和口腔,便將破碗小心地護在懷里。這簡陋的過濾,是他唯一能做的對抗死亡的手段。
食物依舊是大問題。他再次開始在泥地里搜尋。這一次,他運用起現代人那點可憐的植物學知識(或許只是來自《荒野求生》的模糊印象),只尋找那些他記憶中明確無毒的野菜:葉片肥厚的馬齒莧(雖然蔫黃)、帶點酸味的酢漿草、甚至一些剛冒頭的薺菜嫩苗。他仔細辨認,避開一切顏色鮮艷、形態奇特的植物。每找到一點,就小心地摘下,用衣角擦去大部分泥土(不敢浪費水清洗),然后塞進嘴里,緩慢而用力地咀嚼,榨取每一絲養分。
一個瘦小的身影怯生生地靠近了他。是個小女孩,大概只有五六歲,頭發枯黃,小臉臟得看不出膚色,只剩一雙大眼睛異常明亮,卻充滿了驚恐和饑餓。她身上裹著一件明顯過大的、同樣破爛的成人麻衣,赤著腳,腳上滿是凍瘡和泥垢。她看到陳默在挖一種葉子圓圓的野菜(車前草),也蹲下來,伸出同樣枯瘦的小手,去拔旁邊一株看起來差不多的草。
陳默瞳孔猛地一縮!那草莖上帶著細微的絨毛,葉片形狀有些差異——他認不出來具體是什么,但直覺告訴他,這很可能有毒!他下意識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小女孩的手腕,阻止了她。
小女孩像受驚的兔子猛地一顫,驚恐地抬頭看著陳默,大眼睛里瞬間蓄滿了淚水,身體因為恐懼而劇烈地發抖,喉嚨里發出小動物般的嗚咽,卻不敢大聲哭出來。
陳默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嚇到了她。他松開手,盡量讓自己的表情顯得不那么猙獰(盡管他自己也餓得脫形)。他指了指小女孩要拔的那株草,用力地搖頭,然后指了指自己剛才挖的車前草,又點了點頭。動作笨拙而急切。
小女孩茫然地看著他,似乎不太明白。
陳默想了想,將自己手里剛挖到的幾棵車前草嫩苗,分出一小半,遞到小女孩面前。小女孩的眼睛瞬間亮了一下,饑餓壓倒了恐懼。她飛快地搶過那幾片葉子,塞進嘴里,胡亂地嚼了幾下就咽了下去。然后,她又眼巴巴地看著陳默手里剩下的那點。
陳默猶豫了一下。他自己也餓得發瘋。但他看著小女孩那雙純粹的眼睛,想起了廟里那兩個綠幽幽的眼神……他咬咬牙,把手里剩下的大半車前草都遞給了小女孩。小女孩這次沒有立刻搶走,而是怯生生地看了陳默一眼,才小心翼翼地接過去,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眼睛彎成了月牙。
小女孩吃完,并沒有離開。她就默默地蹲在陳默旁邊不遠的地方,看著他挖野菜。當陳默挖到那種圓葉子的車前草時,她會伸出臟兮兮的小手指一指。當陳默避開某種她不認識的草時,她也會好奇地看著。她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
陳默明白了,這是個不會說話的小啞巴。一種同病相憐的酸楚涌上心頭。在這片絕望的煉獄里,兩個無法用語言溝通的孤獨靈魂,因為幾片苦澀的野菜葉子,建立了一種無聲的、脆弱的聯系。
幾天后,陳默已經能大致分辨幾種最常見的無毒野菜,并熟練地運用那個破碗過濾污水。他和小啞巴之間形成了一種沉默的默契。他挖野菜時會多留意一些,分給她一點。小啞巴則會幫他留意水源(雖然都是臟水洼)和可能存在的、被遺漏的野菜點。有一次,陳默因為喝了不太干凈的水,肚子絞痛得縮成一團,冷汗直流。小啞巴焦急地圍著他轉,最后跑開,不知從哪里找來幾片味道極其苦澀的、邊緣有鋸齒的深綠色葉子(陳默認出就是他用來過濾的那種草),塞到他手里,又指了指他的肚子。陳默將信將疑地嚼了幾片咽下去,那苦澀的味道讓他差點吐出來,但過了一會兒,腹中的絞痛竟然真的緩解了大半!
然而,平靜只是暫時的。流民營里,為了一口餿餅、一個稍好的位置、甚至一捧稍微干凈點的水,都可能爆發血腥的沖突。陳默親眼看到一個男人因為搶了另一個男人的半塊硬餅,被對方用石頭活活砸破了頭,鮮血和腦漿流了一地,而周圍的人只是麻木地看著,甚至有人趁亂撲上去搶奪那沾了血的餅。弱者的尸體在夜晚被悄無聲息地拖走,丟到遠處的亂葬崗,成為野狗和烏鴉的食物。
陳默和小啞巴像兩只警惕的鼴鼠,小心翼翼地避開任何沖突的中心。他們只撿拾最不起眼的“殘渣”,只占據最邊緣的角落。陳默懷揣著那本油污的冊子,始終貼身藏著,像守護著最后一點秘密和希望。只有在夜深人靜,小啞巴蜷縮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沉沉睡去時,他才會在月光下(如果運氣好有月光)偷偷地、一遍遍地摩挲那粗糙油膩的封面,試圖回憶老道士丟下它時那含混的幾個音節:“氣…沉…眠…活…”
這天傍晚,陳默在一個相對僻靜的土坡后面,費力地挖著幾棵深埋在土里的、塊莖狀的植物(可能是野葛根?)。小啞巴在不遠處幫他放風。突然,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和粗魯的喝罵聲由遠及近。
“滾開!臭啞巴!擋你王爺爺的路了!”一個熟悉而囂張的聲音響起。
陳默心里咯噔一下!是王癩子!那個在破廟附近毆打他、差點把他打死的地痞頭子!他怎么也在這里?
他悄悄探出頭,只見王癩子帶著兩個同樣流里流氣的跟班,正罵罵咧咧地踢開擋路的流民。其中一個跟班,一腳踹在了小啞巴瘦弱的肩膀上。小女孩像一片枯葉般被踹倒在地,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呼,隨即死死咬住嘴唇,驚恐地蜷縮起來。
王癩子根本沒在意腳下的小啞巴,他一邊走一邊唾沫橫飛地罵著:“媽的,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等老子找到‘疤臉劉’,入了幫,看誰還敢給老子臉色看!‘血神教’那邊最近也要人,聽說管飯還教功夫……”
“血神教”三個字像一道冰冷的電流竄過陳默的脊背。這名字透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和不祥!王癩子和他那兩個跟班罵罵咧咧地走遠了,目標似乎是流民營深處某個看起來秩序稍好、有簡陋木柵欄圍著的區域。
陳默趕緊跑過去,扶起瑟瑟發抖的小啞巴。小女孩臉色慘白,大眼睛里全是淚水,但依舊倔強地沒哭出聲,只是指著王癩子他們離開的方向,小臉上充滿了恐懼。陳默檢查了一下她的肩膀,還好只是紅腫,骨頭應該沒事。他輕輕拍了拍小啞巴的背,無聲地安慰著。
就在這時,小啞巴的目光無意間落在了陳默因為扶她而敞開的衣襟里。那本油污的冊子露出了一個角。小啞巴的眼睛突然睜大了,她伸出臟兮兮的小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露出的冊子封面一角,然后猛地縮回手,像被燙到一樣。她抬起頭,看看冊子,又看看陳默,大眼睛里充滿了困惑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驚疑?仿佛認出了什么,但又極其不確定。
陳默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捂緊了衣襟。難道這小啞巴……認得這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