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撕嫁衣扎箭傷,血蓮紋映月:“此疤代心!”——
一襲染血嫁衣裹住的亂世盟約
一、洛陽雪夜的裂帛聲
崇禎十四年二月初,洛陽城的殘雪被血浸成了粉褐色。義軍裹著搶來的綢緞當戰袍,遠看像一群花里胡哨的蝗蟲。趙鐵巖卻蜷在破廟草堆里發高燒——胭脂園那場爆炸,讓他腿上剛結痂的箭傷崩得像小孩嘴。“別嚎!大男人還怕這點疼?”阿彩攥著把匕首在火上烤,刀刃燒得通紅。她腳邊攤著個包袱,里頭是她從苗寨帶出的唯一體面物件:一件五彩斑斕的苗家嫁衣。銀片綴成的日月星辰在火光下晃眼,繡滿并蒂蓮的衣擺鋪開,活像截下片春天塞進了破廟。趙鐵巖迷迷糊糊看見嫁衣,燒得干裂的嘴竟扯出笑:“嗬…阿妹要嫁人?”“嫁你個頭!”阿彩“刺啦”撕下條嫁衣下擺。裂帛聲驚得供桌后啃供果的老鼠躥上房梁。
二、桑皮線穿起的舊光陰
嫁衣布料浸了鹽水,往傷口一按,趙鐵巖疼得牙關直顫。阿彩卻哼起一支苗疆小調,調子輕快得像山雀蹦枝,手里活計卻狠辣——她用蒯義弩的弓弦磨尖當針,桑樹皮搓線,正給翻卷的皮肉穿“花邊”。“忍著!當年我爹被熊瞎子撓開肚子,自己拿藤蔓縫的!”阿彩指尖翻飛,線腳密得像繡花。血珠子順著桑皮線滾落,在銀繡并蒂蓮上暈出紅痕。趙鐵巖盯著嫁衣上晃動的銀鈴鐺,神思飄回半年前:那會兒他還是潼關衛的軍器匠,阿彩是送草藥來的苗女。有次他試弩時走火,鐵砂擦過阿彩鬢角,打碎了她一對銀耳環。姑娘沒哭沒鬧,反掏出包藥粉拍他臉上:“火藥灼傷用這個!比你們漢人的金瘡藥靈!”“傻苗女…”趙鐵巖昏沉中嘟囔,“耳環…賠你…”阿彩手一抖,針尖扎進自己指腹。血珠滴在嫁衣領口的鴛鴦上,鳥頭霎時紅了眼。
三、拒婚的銀鈴鐺
這件嫁衣,本不是為趙鐵巖備的。去年谷雨,阿彩的竹樓掛滿熏臘肉。黑苗寨最勇猛的獵人阿辰,扛著三百斤野豬來提親。阿彩卻把定親銀鐲扔下竹樓:“漢地有能射穿鐵甲的弩!你能造出那玩意兒再說!”當夜她偷溜出寨,懷里只裹了這件嫁衣。阿媽追到山口,往她包袱塞了把銀鈴鐺:“傻女!漢地男人心是鐵打的!”銀鈴在月下響了一路,像星星掉進布袋里。此刻在破廟,趙鐵巖腿上的傷口滲著黃水,顯是金瘡藥壓不住的潰爛。阿彩一咬牙,“刺啦”又撕下截嫁衣袖管——這回撕的是繡滿百鳥朝鳳的右袖。布條浸進滾燙的藥湯里,草藥的苦香混著血腥氣,熏得火堆噼啪炸響。“苗疆的蛇蠱清創法!”她撈起布條往傷口按,燙得趙鐵巖喉頭發出野獸般的嗬嗬聲。膿血順著布條往下淌,竟帶出半寸埋在肉里的斷箭鏃!
四、月光淬火烙心疤
后半夜,趙鐵巖被劇痛激醒。睜眼卻見阿彩舉著根燒紅的鐵釬,釬尖在月光下泛青。“你…作甚?”他駭然想躲。“箭毒入骨了!”阿彩眼底血絲密布,“尋常藥草不管用,得學鐵匠淬火!”說著竟扯開自己衣襟,露出蜜色肩頭——一道陳年灼疤如蜈蚣盤踞,“瞧見沒?我八歲中箭毒,阿爸拿燒紅的柴刀烙的!”趙鐵巖怔住。火釬已逼近皮肉,灼熱氣流燎得汗毛蜷曲。阿彩突然哼起《苗女哭嫁》,調子凄厲得像山鬼夜啼,火釬卻穩如磐石:“莫看!想點痛快的——想你怎么用蒯義弩射穿福王喉嚨!”“嗤——!”
皮肉焦糊味彌漫破廟。趙鐵巖眼前發黑,恍惚見月光透過瓦縫照在灼疤上,那疤竟隨肌肉抽搐綻開,宛如一朵扭曲的紅蓮。
五、血蓮紋下的驚世誓
劇痛退潮時,趙鐵巖腿上新烙的疤還在嘶嘶冒煙。阿彩癱坐在地,嫁衣前襟被撕去大片——鳳凰失首,牡丹殘瓣,唯獨襟角那朵并蒂蓮完好無損。“給…你的。”她抖著手遞過塊布。趙鐵巖展開一看,是那片撕下的前襟。焦糊的疤痕拓在布上,被阿彩用血勾出蓮瓣輪廓,針腳潦草卻凌厲。翻過布片,背面赫然是用炭灰寫的苗漢雙文:此疤代心!銀鈴鐺突然無風自響。阿彩指著窗外:“看!月亮給咱們作證呢!”殘月正懸在破廟飛檐上,清光流瀉如銀漿,把血蓮紋浸得瑩然欲活。趙鐵巖指尖撫過凹凸的疤紋,突然抓起蒯義弩的箭囊,倒出所有箭鏃——“叮!叮!叮!”
淬金箭尾濺起火星。一個比箭鏃上“仇”字更深的“彩”字,在月下漸漸顯形。
尾聲:
嫁衣殘片裹新傷七日后義軍開拔,阿彩把嫁衣殘片縫成護腰裹在趙鐵巖腿上。銀鈴鐺綴在腰側,走起路叮當亂響。劉宗敏打馬經過,咧嘴笑:“趙瘸子!掛串鈴鐺跟新娘子似的!”趙鐵巖沒言語,反手一箭射落樹梢冰凌。冰碴子濺進劉宗敏后頸,凍得他嗷嗷叫。阿彩笑得銀鈴亂顫,忽覺手心被塞進個硬物。低頭看,是枚新磨的箭鏃,尾羽纏著紅繩——正是那夜灼疤時,她咬斷的半截束發繩。“你的‘鐵心’我收了。”她將箭鏃貼在心口,“我的疤…”“在這兒!”趙鐵巖捶捶胸膛。護腰下的血蓮紋隨動作發燙,像揣了塊燒紅的鐵。殘陽里,嫁衣碎片拼成的護腰紅得刺眼,乍看倒真似半截喜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