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明峰頂，宮闕重重，巍峨壯麗，占地百來里，不似山巔，宛若平原。

在宮殿群落中央，有一座平臺，名為漱玉臺，臺長三千六十百丈，寬三千六十百丈，合周天乾坤之數。

而此刻在漱玉臺上，聚集了前來觀禮的玉清支脈，九洲各派，下宗家族。

一老道撫摸著長須感慨道：“甲子輪回，一晃而過，又到了玉清派收徒的日子。”

老者旁邊的一位少女道：“師父，這玉清派收徒為何如此嚴格，非得甲子之日，才擇徒入門。”

“何止玉清，太清、上清這三大道脈都是如此。”

“這是為何？如此擇徒，豈不是會錯失天才？人生短暫，大道無涯，倘若剛好錯過一年，豈不是得白白等五十九年？”

少女的疑惑引來旁邊一位青年的譏笑：“真是沒有見識，白等五十九年？白等五百九十年能入玉清都有人愿意。”

少女不服：“怎么可能有人愿意！而且能活五百九十年，不是紫府，就是金丹，這樣的人物帶藝投師豈能入玉清？”

青年道：“誰跟你說要紫府，要金丹的？凡人一生，長則百年，短則五十，今生無緣入玉清，那就十世輪回以入玉清。”

少女瞪大了眼睛：“這世上竟然有輪回轉世？”

青年這下無語了，能夠進入漱玉臺的人怎么會如此無知，連這點常識都不懂。

但青年看見少女清純甜美，心中一軟就解釋道：“這個世界當然有轉世輪回。各派但凡有點底蘊，收徒都要探查前世今生，以辨善惡功德。只有凡間雜修不明因果之術，輪回奧秘，才會收當世之徒。”

少女道：“玉清也是如此，就沒有例外嗎？”

青年道：“當然有，世上魂魄有生有滅，有損有耗，故而世上有新生之靈，以全輪回，這樣的人就無需考察前世。”

少女道：“等等！那玉清收徒，豈不是早就安排了徒兒在甲子輪回時轉世？”

青年道：“自是如此，故而哪怕三派甲子收徒，也盡網天下英才。”

少女咋舌：“竟然如此霸道。”

青年笑道：“不，這不是霸道，這不過是三派該有的地位。對了，我名陳昀之，出自玉清陳家？敢問姑娘，喚作何名？”

少女調皮一笑：“我名叫玉令姿，沒有師承。”

陳昀之心生疑惑，沒有師承？不對！他剛才明明見玉令姿喊一個老者師父？

他看向一旁，發現玉令姿身邊沒有任何人，只有她孤零零的，頓時覺得蹊蹺。

只見玉令姿笑道：“我沒有師承，但我加入你們陳家不就有了師承？”

此話一出，陳昀之心中疑惑頓時消退：“那好，玉姑娘今日之后就是我玉清陳家之人，但是姑娘你打算以什么身份入我們陳家？”

玉令姿臉上泛起了紅暈，低下了頭：“陳公子知道就好。”

陳昀之見此心中一蕩，直接牽起玉令姿的小手：“公子我啊，不怎么知道。”

……

啟明峰頂一處房間內，嚴瑤替方墨束發，戴冠巾。

方墨本是平頭，但經過法術催生，自有一頭飄逸的黑發。

他也沒有阻止嚴瑤做這些，每個人生活在世上都有自己應盡之事。

對于嚴瑤來說，伺候方墨就是嚴瑤的任務。

方墨不同意，她只會惴惴不安，覺得沒有實現自己的價值而惶恐。

“嚴瑤，如我這般的新生之靈，在玉清往屆的入門多嗎？”

此時方墨已經知曉，什么掌門弟子才有查三代，玉清弟子分明是一入門就查，還知道了玉清弟子來源的大頭，可以說是幾世善人，或有功德者。

當然，方墨對此“善”和“功德”的標準保持懷疑，他很清楚道隨世移，這“善”和“功德”是要打問號的。

嚴瑤身為啟明峰下軒轅城居民，對九洲的認識比方墨多：“每屆玉清派弟子，只有十分之一的弟子是新生之靈，其余都是輪回轉世者。”

方墨道：“那嚴瑤呢？你是否是轉世輪回者？”

嚴瑤搖頭：“奴婢倒是不知，但想來是吧。這世上新生之靈終究是少數，大多數都是在凡塵之中輪回。”

方墨好奇道：“輪回之事，親屬互易，今若謂父死為子，母歿為媳，又如使祖為孫，兄作弟。又眾生輪回無窮，故互為父母妻子，流轉無窮，禽獸之行興矣！”

這是方墨對這個世界輪回的不解，他知道聯盟天道是準備建造輪回工程的。

但聯盟的輪回工程，其本質是保證聯盟公民靈魂不滅，活出第二世，延長壽命。

故而采用的降生方式乃體外胚胎，人造子宮，直接培育，根本就沒有人倫之憂。

可九洲完全不是這樣的，為懲戒善惡，是真正的行投胎之事。

嚴瑤道：“公子倒是錯了，輪回轉世不過是尸骨為肥，養出的花朵，哪有什么人倫之憂？”

方墨問道：“那不是同一個人，善惡懲戒又有什么意義？”

嚴瑤沉默了，良久才道：“公子，奴婢不知。奴婢只知道善惡輪回終有報，前塵往事亦非我。”

方墨心想，很樸素的勞動人民觀念，什么對自己有利的時候，就信什么：“那陳靈晞是新生之靈嗎？”

嚴瑤若有所思道：“公子，陳小姐是新生之靈。”

方墨暗道竟然不是？他只是想到了陳靈晞如此性格，卻精通萬法，不排除是一個轉世輪回的老妖孽。

就像自己一樣。

說句實話，方墨以為自己這種投胎到了聯盟的穿越者，是當不起什么新生之靈的，還有些擔憂真到了考察的時候，怕不是把他穿越者的身份給挖出來。

但云守長老他們又明確告訴他，他是新生之靈，由陳家家主算出來的，所以才能夠作為不在輪回中的異數。

這一聽，方墨就懂了。

什么異數不異數的，感情你們查異數，是查戶口。

方墨早懂了，什么因果說得再玄妙，不過是大數據，什么大數據總有一個數據來源，很明顯輪回系統就是大數據的一環。

難怪說不在輪回方為異數。

方墨又懶得糾結自己是怎么通過的，無非就是蘇沄水和聯盟天道厲害罷了。

方墨道：“世界生靈千千萬萬，新生之靈應該稀少，玉清弟子十分之一是新生之靈，這新生之靈還有什么好處不成？”

嚴瑤一愣：“公子問了人倫，不是介意轉世輪回之魂。”

話一出口，嚴瑤自知失言，趕忙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也許有特殊，也許世間新生之靈是十分之一的總數。”

方墨無語，但他沒有追究，只是道：“繼續講關于玉清派的禮儀。”

嚴瑤之前知道方墨不喜自己叫陳靈晞夫人，現在見方墨沒有生氣，如釋重負道：“是，公子。”

……

“野人，你這身非常好看，如若不說話，別人還以為你是哪家貴公子。”

陳靈晞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金釵步搖，鳳首銜珠，衣服瓔珞垂珠，繁復綺麗，腰系玉佩，行動時叮咚輕響，如清泉擊石。

再配合標致的五官，非常的漂亮。

方墨只是淡淡地點頭，沒有說多余的話，這自然不是方墨沒有禮貌，而是方墨不打算再偽裝。

他和陳靈晞就未來說開后，行事之間再也不顧及陳靈晞的心情。

她累了，自然就退了，她不累，那就不給她太多的希望。

如若沒有說開，倒是能夠稍微維持表面的平和，但陳靈晞不愿如此，打破平衡，那么方墨就遂了她的愿。

對于方墨冷淡的態度，陳靈晞臉上保持著微笑，跟隨在方墨身邊。

過了一會兒她道：“其實天地輪回的人倫是很好平衡的，只要流轉有序，無有無盡無窮，就沒有互為父母妻子之事。”

“新生之靈的用意就在于此，在舊魂隕滅，新生之靈就會誕生，阻斷親屬互易之事。”

方墨道：“是你以寶物詢問嚴瑤的？”

陳靈晞道：“是的，你也不用怪罪于她，無論是不是她，都無人敢拒絕于我。”

“你竟然會在意她？”

“你在意之事，我自然是在意。”

“我沒有在意她。”

“我知道，你在意的不是她，你在意的是我對她們的態度。你不喜歡我拿下人的態度對待她們，你想讓我尊重她們。”

“哦。”

“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確實是新生之靈，不是什么老家伙轉世投胎。你也不要想著我前世是誰的妻子，我就沒有前世。”

“哦。”

……

來到漱玉臺，方墨深吸一口氣。

沒辦法，紫府修士太多了。

粗略望去，不下數十。

他們的氣息毫不掩飾，在一眾觀禮的修士中鶴立雞群，位次也在前列，足以見身份之尊。

但方墨又覺得一絲說不上的奇怪，這是紫府？怎么和聯盟的不同？

不同在哪，方墨又說不上來，就覺得九洲的紫府和聯盟的不一樣。

方墨轉念一想，一樣才是真的奇怪，九洲和聯盟的傳承不一樣，可以說是兩個不同風格的科技樹，當然有不同。

突然，方墨感到一陣心驚肉跳，他連忙順著直覺看去，只見玉清上首有個英俊的青年在看著自己。

仔細端詳，方墨發現青年和陳靈晞有幾分相似，再加上其紫府的修為，方墨已經明白，這青年乃是陳靈晞的老父親，玉清中間一代優秀者，玉清派的傳功長老陳家家主。

他看著方墨，似笑非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方墨被他盯著，就有一種大禍臨頭之感，身體冰冷，仿佛離死不遠。

果然，指望BOSS守在關底根本不可能。

作為傳功長老，陳家家主哪怕不單獨見自己，也絕不會不參加玉清弟子的入門典禮。

不僅參加，他還是主持者，是授予新生玉清符箓的人。

這是傳功長老身份的意義。

為何傳功長老是未來的玉清掌門，原因就在于此。

修士修行，第一大因果為入道之恩，傳功長老授予玉清符箓，就是引你入道之人。你可以不念恩情，但只要你念，他就是你的恩人。

作為一代代弟子的引路人，得到一代代弟子感恩，坐上玉清掌門就名正言順。

這可不僅僅是威望那么簡單。

萬一有一個感恩的弟子成仙了，那引路人就可以雞犬升天，得享福報。

故而在玉清，陳家家主無論權勢、地位、修為都是最頂尖的一批。

普通的玉清弟子敢拂逆他，是吃不了兜著走。

方墨更別提了，那可是涉及到他女兒的人。

不過，那又如何！

方墨其實是想過了，自己要不要虛與委蛇，跟陳靈晞假裝好上一陣。

反正聯盟是聯盟，九洲是九洲。

蘇沄水又過不來，兩個世界又不互通，他在這里便宜行事不就行了嗎？

只要能夠利用這里的資源成就金丹，就能在聯盟陪蘇沄水長長久久，其他的什么都無所謂，都是黎明前的忍辱負重。

但真的是這樣的嗎？

方墨回想起自己一路拒絕陳靈晞，無論行動也好，借口也好，最終都拒絕。

所以他覺得不是這樣的，一次妥協，換來的是次次妥協，妥協到了最后連自己的內心都違背了，這樣的人能夠成為金丹？

也許有，但方墨覺得自己不是這種人。

如果他妥協，前世他在邪神戰場陷入危險的時候，早就投降了。

其實方墨很清楚，成就金丹的過程不會一帆風順的，要歷經無數劫數，中途如果出意外，就會身死道消。

所以，他一定要選擇成功率最大的那一條。

半途死去并不是對不起蘇沄水。

只有無法成為金丹，才是真正的對不起她。

而且說白了，方墨自己也要成仙，也要得道，這也是他的理想，也是他的目標。

哪怕沒有蘇沄水，這個目標也仍舊是存在的。

方墨也很清楚，如果蘇沄水清楚自己的選擇，是必然會支持的，哪怕是傷心落淚，也會支持他追求理想的。

方墨亦是如此，他也絕對不會束縛蘇沄水，讓她不敢沖擊仙道。

最重要的是，方墨知曉將命運交給別人是愚蠢的行為，所以他也做了第二手準備，那就是——

“小子，典禮完，我要見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