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如同熔化的黃金,慷慨地傾瀉在亞穆納河寬闊而渾濁的水面上,泛起無數跳躍的金鱗。
河畔泥灘已經十分平整,最重要的是不再充斥著垃圾與糞便。
幾根歪歪扭扭的粗竹竿深深插入泥地,支撐起一個用撿來的塑料布、破帆布和棕櫚葉勉強搭成的棚頂。
棚子中央,用河泥混合著干草勉強糊出了一個低矮的方形土臺,這就是未來的神龕。
神龕上供奉著幾個沾著泥點的水果——那是維杰的妻子阿米塔所能找到的最好的祭品。
此刻,她抱著年幼的女兒麗塔,蹲在離河水更近一點的地方,面前是一個用幾塊碎磚臨時壘起的、小小的火盆。
火苗跳躍著,貪婪地舔舐著空氣。
阿米塔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捧出一件折疊得整整齊齊的衣物。
那是一件嶄新的,像是城里巴布老爺才會穿的白襯衫。
阿米塔并沒有發現其他人的到來,將襯衣輕輕放入火中。
淚水滴落在灼熱的泥土上,瞬間化作一縷輕煙。
“自從有了孩子以后,你就再沒買過新衣。”
那年…魚神開恩,網里沉甸甸,賣了兩千盧比…我硬拽著你去巴扎爾…你摸著這襯衫,笑得像個孩子,一夜沒睡。
你說平時不舍得穿,想著排燈節穿上。
哪想再次見到它,竟是在火里。”
“嗚哇!”依偎在懷里的麗塔雖然懵懂,卻被母親那深入骨髓的悲傷感染。
小手緊緊抓住母親破舊紗麗,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阿米塔摸著孩子的頭,任由淚水流淌,嘴唇卻開始微微翕動,哼唱著不成調的、關于河神的簡單禱詞。
聲音在河風的嗚咽中顯得格外純凈而執著。
拉朱高大的身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
這個在街頭斗毆中從不皺眉的硬漢,只覺得鼻根傳來強烈的酸澀。
“阿米塔!”拉朱大步走到火盆旁。
在阿米塔婆娑淚眼的驚愕注視下,他屈下右膝,表示最高敬意,沉重地跪倒在溫熱的泥地上。
決心穿透火焰:
“信徒之間,當如恒河沙礫,彼此依存!
一人有食,眾人不饑;一人有難,眾人相援!
維杰兄弟為信眾舍身,他的遺孀孤兒,便是所有河神信徒的責任!”
拉朱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身體轉向河流,雙手在胸前合十,深深俯首下去,額頭幾乎觸碰到泥土
“Maa Yamuna!(亞穆納母親啊!)”
“求您!將這源自苦難、發乎血性的樸素道理,化作您神圣教義的一部分!
讓它如同您的河水一般,流進每一個信徒的心田,在他們心中生根發芽,成為我們在這泥沼中互相扶持、共同存續的根基!
“Aashirwaad dijiye!”(請賜予祝福!)”
一旁的妮塔早已淚流滿面。
此刻,拉朱那虔誠的跪拜和祈求,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她心中積壓的恐懼與祈求。
“爸爸…”
她嗚咽一聲,幾乎是本能地踉蹌兩步,雙膝重重跪倒在拉朱身旁的泥濘河岸上。
她顧不上泥水浸濕紗麗,雙手也學著拉朱的樣子,在胸前合十,然后深深地將額頭磕在冰冷的泥漿里,行了一個最虔誠的五體投地禮。
“偉大的河神啊!無所不能的亞穆納母親!”
“Prabhu, kripa karo!”
(主啊,發發慈悲吧!)
“Mere pitaji ko bacha lo!”
(救救我父親!)
她一遍遍地磕頭,額頭沾滿了泥漿,淚水混合著泥土滾落。
一陣微風劃過,打著旋兒,從即將熄滅的火塘中卷起一捧輕盈的灰燼落在河中。
河面之下,毫無征兆地生出一抹深邃而純凈的藍光,瞬間照亮了周圍渾濁的河水!
它迅速擴散,形成一個直徑數米的、波光粼粼的藍色光域。
水流無聲地向上隆起、塑形。
兩個身影,被柔和而強大的藍光包裹著,如同沉睡在母體的胎兒,正緩緩地從河底向水面漂浮而來!
其中一個身影,赫然正是妮塔苦苦祈禱的父親——拉維!
他雙目緊閉,臉上還帶著戰斗留下的淤青和疲憊,但呼吸平穩,眉宇間那份守護家人的堅毅清晰可辨。
緊挨著他漂浮上來的,正是迫不及待想出來的海盜狗,它身材更加矯健,變得更有靈氣。
“嘩啦——”
被藍光包裹著的拉維和海盜狗,如同被無形的手托舉著,輕輕擱淺在河岸的泥灘上。
“Dekho! Dekho!(看啊!看啊!)”
拉朱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用盡全力地磕下頭去:
“Chamatkaar! Maha chamatkaar!
(神跡!偉大的神跡!)”
河灘上的喧囂如同隔世的潮水,被深沉的亞穆納河水層層阻隔、消弭。
林河收斂所有神力,聚焦于神核深處緩緩旋轉的“靈魂光團。
沖刷、凝煉。
反復鍛打著這團光的核心結構,探索著其所能承受神力的極限邊界。
每一次神力的沖擊,光團都發出細微的、只有林河能感知到的哀鳴與震顫。
其結構在崩解與重組間反復拉鋸。
‘手段還是太少了。’
“希望將那廟里的精怪煉化后,能有新的收獲。’
林河思忖著。
后面萬一對上更強大的存在……多一分底牌,便多一線生機。
祂的“視線”沿著河床,向無盡的上下游延伸。
亞穆納河,作為圣河恒河最長的支流,蜿蜒一千三百多公里,滋養著廣袤的土地,也承載著無盡的污穢。
像是一頭龐大卻難以馴服的巨獸。
水流中蘊含的信息駁雜,偶爾能體會到沉淀的古老意志。
無法確定是何等存在。
祂的掌控力,目前僅僅局限于加濟布爾貧民窟附近的這一段河道。
還有那些巨大的排污管道。
漆黑的、散發著刺鼻化學氣味的工業廢水。
蘊含著更致命的、能直接侵蝕生命本源的毒素,嚴重打擾祂的領域。
冰冷的殺意一閃而逝。
“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一個能根治的時機。’
這需要謀劃,更需要足以支撐謀劃的力量。
猴神廟的精怪,就是開始。
雖說作為神的位格,對付它們輕而易舉。
但林河的原則就是不會以本體出手。
且考慮到要在戰略上要藐視敵人,戰術上要重視敵人。
祂必須將光團精煉到至極,才會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