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塵絕緩緩降下高度，卻依舊懸浮在離地三尺的位置，確保自己居高臨下的優勢。

指尖那點凝實的劍意并未消散，只是微微偏移，不再直指唐昊眉心，而是懸停在他僅存的右臂上方，威脅的意味絲毫未減。

唐昊癱在碎石和粘稠的血泊里，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動破舊的風箱，帶來肺腑撕裂般的劇痛。

他看著千塵絕那張恢復了平靜、卻愈發深不可測的臉，知道敘舊不過是審問的體面說法。

活命的機會，就在接下來每一個字的交鋒里。

“咳……咳咳……”唐昊又咳出一口血沫，艱難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極其勉強的笑容，

“敘……舊？行啊……老鄉……你……你穿過來多久了？看你這……這牛逼哄哄的架勢，混得……挺好啊？”

他刻意放低姿態，帶著一絲好奇和羨慕，試圖套取信息。

千塵絕嘴角勾起一絲微不可查的弧度，“多久？”他輕輕搖頭，聲音淡漠，

“我也不記得了，或許很久了吧。久到彈指一瞬，一場……還算有趣的旅程開端?！?

他避開了具體時間，語氣輕描淡寫，仿佛穿越只是他漫長生命中的一次普通旅行。

“至于混得好不好……”千塵絕的目光掃過唐昊那慘不忍睹的殘軀，又掠過自己的雙指。

“力量，才是衡量一切的標準。擁有力量，就算是神祇。沒有力量，也是螻蟻，就像你這樣?！?

話語赤裸殘酷，直接點明了兩人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

唐昊心中暗罵，這老狐貍，裝逼犯！

他強壓下翻涌的氣血和怒火，獨眼盯著千塵絕：

“力量……力量誰不想要？”他聲音嘶啞，帶著自嘲，“老子……老子才過來就被你孫子針對，殺我老婆不說還要殺我。我容易嗎我？”

千塵絕不厚道的笑了一笑，“那是你們的事，適者生存嘛，你要習慣?！?

“靠，你要不要臉，你這個老怪物要是不出來，我至于這么狼狽嗎？”唐昊一句話脫口而出，頓時感覺不合適。

果然，一股凌冽的劍意籠罩在自己身上。

“喂，不說兩眼淚汪汪，也別拔刀相向吧？我和你本就沒有什么深仇大恨，再說了，千尋疾也不是你親孫子！”

唐昊忍著劍意刺骨的寒意，語速飛快地喊道，試圖抓住這看似荒謬的救命稻草。

果然，懸在他右臂上方的劍意猛地一顫，那股冰冷刺骨的殺意出現了極其細微的凝滯。

千塵絕沒有立刻反駁，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第一次清晰地裂開了一道縫隙。

他原本深邃如淵、掌控一切的眼神，此刻掠過一絲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茫然？

唐昊那句“千尋疾也不是你親孫子”，像一把生銹的鑰匙，猝不及防地捅進了一個他早已塵封、甚至刻意遺忘的角落。

是啊……他來到這個世界多久了？一百年？兩百年？還是更久？

時間的概念早已在漫長的修行和追逐力量的過程中變得模糊。

他舍棄了過往的名字、身份、甚至那個屬于“吳鐵柱”的所有情感牽絆，將自己打造成一柄只為力量與規則而存在的劍。

親人？朋友？伴侶？

這些詞匯對他而言，遙遠得如同上古傳說。

千道流？千尋疾？武魂殿？那不過是他漫長旅途中，為了報知遇之恩守護的一個家族罷了。

血緣？那是最不值一提的聯系。

沒有老婆……

這個被唐昊無意間點破的現實，如同一道無聲的驚雷，在他堅不可摧的道心上炸開了一個微小的缺口。

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虛感，混雜著被窺破隱秘的惱怒，瞬間席卷了他。

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那懸停在半空、引動萬劍的右手。

手指修長有力，蘊含著足以毀天滅地的力量，卻……從未牽過任何人的手。

指尖凝聚的劍意，可以洞穿神祇，卻……斬不斷這突如其來的、屬于人的孤寂。

神性與人性之間，他本以為自己修的是神性。

這一刻他才明白，原來——還有一半是人性！

空氣仿佛凝固了。

廢墟之上，只有唐昊粗重艱難的喘息聲，以及千塵絕那陷入短暫失神后、周身氣場出現的微妙紊亂。

唐昊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千載難逢的空隙！

他顧不上劇痛，僅存的獨眼爆發出求生欲的光芒！

“老哥！”他嘶啞的聲音打破了死寂，帶著一種近乎蠱惑的語氣，

“你看！咱倆都是……都是天涯淪落人?。∧愦┻^來幾百年，牛逼是牛逼了，可……可身邊連個知冷知熱、能說句貼心話的人都沒有！多……多孤單?。　?

他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千塵絕的反應，看到對方那冰冷的眼神似乎因孤單二字而微微波動，心中大定，立刻拋出誘餌：

“我呢？雖然菜，剛落地就被你揍成這逼樣……但我……我有經驗?。∥叶∥姨欠N感覺了！”

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真誠“原主那慫包，好歹還有個刻骨銘心的老婆，有個兒子！雖然結局操蛋，但至少……愛過！痛過！活過！”

“你呢？”唐昊的目光死死鎖定千塵絕那雙逐漸恢復冰冷、卻難掩一絲波動的眼睛，語速更快，像在推銷自己最后的籌碼，

“你活了這么久，除了力量，除了高高在上當個神仙，你……你還剩下什么？

連個能讓你生氣、讓你開心、讓你覺得這漫長歲月還有點人味兒的人都沒有！你不覺得……虧得慌嗎？！”

“閉嘴！”千塵絕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被戳破心事的惱羞成怒！

那懸停的劍意瞬間暴漲，凌厲的劍氣幾乎要割斷唐昊的喉嚨！“本座的道，豈是你這螻蟻能妄加揣測？！”

“噗——！”唐昊被無形的威壓再次震得噴出一口血，他反而笑了，笑得慘烈而得意。

因為他看到千塵絕指尖的劍氣雖然暴漲，卻遲遲沒有落下！

那是一種被說中了心事、卻又無法立刻下殺手的心境紊亂！

“揣測？哈哈哈……咳咳……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唐昊咳著血，

“是不是揣測，你自己心里清楚！殺我，易如反掌！但殺了我，你依舊是那個……孤家寡人！力量再強，能填補心里的窟窿嗎？”

千塵絕懸浮在空中，月白長袍無風自動。

他臉上的表情已經恢復了冰冷，但眼底深處那絲被勾起的波瀾，卻久久無法平息。

他俯瞰著坑底那個奄奄一息的唐昊——老鄉。

殺？確實易如反掌。

這個螻蟻知道得太多了，還膽敢窺探他的心境。

不殺？

一個來自同源之地、潛力巨大、對自己過往有所了解，雖然片面，且——似乎……真的能理解某種孤獨的同鄉？

修行之路，道阻且長。

或許……留一個這樣特別的變數在身邊……偶爾看看他能折騰出什么樂子？

千塵絕指尖那點凝聚了毀滅力量的劍意，在唐昊屏住呼吸、心臟幾乎停跳的注視下，終于……

沒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