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廢鐵鎮的路比林野想象中更難走。

腳下的金屬殘骸高低不平，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避免踩空掉進生銹的齒輪縫隙里。陽光透過廢墟的縫隙斜射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卻驅不散空氣中彌漫的機油味和鐵銹味，混合成一種類似“老機床車間”的味道——林野爺爺以前開的修配廠就是這個味，只是這里的味道更濃，帶著股被遺忘的腐朽感。

零走在前面，步伐平穩得像裝了精密軸承，銀灰色的制服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她似乎完全不受地形影響，高跟鞋（林野才發現她穿的是帶金屬鞋跟的短靴）踩在尖銳的金屬片上，連一絲劃痕都沒留下。

“還有多久到？”林野踢開腳邊一塊松動的鋼板，鋼板“哐當”一聲撞上遠處的殘骸堆，驚起幾只金屬質感的飛蟲——它們長著螺旋槳似的翅膀，飛起來發出“嗡嗡”的聲響，像劣質電風扇。

零的藍色晶體眼睛掃過手腕上一個虛擬的投影表盤（林野第一次見她用這個）：“按當前速度，剩余時間約47分鐘。前方500米有能量補給點，可補充水分和應急能量塊。”

“能量塊？能吃嗎？”林野摸了摸肚子，從被拽進這個世界到現在，他還沒吃過東西，胃里早就空得發慌。

“能量塊為玩家專用營養劑，可快速補充體力，”零的回答依舊公式化，“味道模擬草莓味、巧克力味、牛肉味……”

“免了，”林野皺眉，他對“模擬味道”沒興趣，“我還是喜歡吃真東西。”

零沒再接話，只是加快了腳步。林野注意到，她走路時會刻意避開地上那些還在輕微蠕動的金屬藤蔓——那是種會纏繞路過生物的植物，雖然攻擊力不強，但被纏上會很麻煩。按零的系統設定，她本該直接切斷藤蔓前進，可剛才她繞開的時候，藍色晶體眼睛閃了一下，像是在做什么微小的判斷。

“你好像不太喜歡踩那些藤蔓？”林野忍不住問。

零的腳步頓了半秒：“藤蔓體內含有微弱電流，可能干擾引導設備。”

這個解釋聽起來天衣無縫，但林野總覺得不對勁。他想起剛才零盯著蝕鐵蟲殘骸時那瞬間的蹙眉，想起她被鞋帶綁劍柄驚到的卡頓——這個機械少女，好像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純粹”。

正想著，頭頂突然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

“嗡——”

一陣輕微的震動從空氣里傳來，像是有臺投影儀在頭頂啟動。林野下意識地抬頭，只見半空中憑空浮現出一個巨大的全息廣告，約莫有兩層樓高，畫面閃爍著炫目的金色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

廣告里，一個穿著銀色機甲的帥哥正對著鏡頭耍帥，手里的激光劍劃出漂亮的弧線，劈碎了一頭看起來很兇猛的機械巨獸。緊接著，鏡頭拉近，帥哥摘下頭盔，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笑容燦爛得像打了十層高光：

“還在為新手期沒裝備發愁？還在被怪物追得滿山跑？現在充值998星幣，即可獲得‘戰神套裝’新手大禮包！激光劍、能量盾、快速回血藥劑……一套搞定所有煩惱，讓你輕松碾壓新手區，成為《星骸戰場》最靚的仔！”

廣告的背景音是聒噪的電子樂，中間還穿插著“叮！”“恭喜！”的提示音，跟林野手機里總彈出來的彈窗廣告一模一樣，煩得人想砸屏幕。

更要命的是，這廣告正好懸浮在他們前進的路線正上方，像塊巨大的絆腳石。

林野瞇起眼睛，盯著廣告底部那個不斷閃爍的“立即充值”按鈕，嘴角撇了撇：“搞什么？玩個游戲還得被廣告堵路？”

零的藍色晶體眼睛掃過廣告，語氣平淡：“系統推廣廣告，每小時隨機刷新一次，持續時間30秒，旨在引導玩家消費。建議玩家暫時等待，或繞行……”

“等個屁。”林野沒等她說完，彎腰從腳邊撿起一塊巴掌大的機甲碎片。那碎片邊緣很鋒利，帶著暗紅色的銹跡，背面還粘著半塊破碎的能量管，沉甸甸的，手感扎實——用來砸東西正合適。

“玩家林野，請注意行為規范，”零的聲音里終于帶了點波動，“全息廣告為系統投影，物理攻擊無效，強行破壞可能觸發……”

她的話沒能說完。

林野已經揚手，將那塊機甲碎片狠狠朝廣告砸了過去。

他的動作不算標準，但常年拆東西練出的手勁很穩，碎片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精準地砸向廣告畫面中央那個帥哥的臉。

“啪！”

一聲清脆的響聲，完全不像擊中虛擬投影的聲音，反倒像石頭砸中了玻璃。

林野和零都愣住了。

半空中的全息廣告，在被碎片砸中的地方，居然出現了一道蛛網狀的裂痕！金色的光芒從裂痕里溢出來，像破了個洞的燈泡。廣告里的帥哥笑容僵在臉上，畫面開始劇烈閃爍，剛才還聒噪的電子樂也變成了刺耳的雜音。

“我……”零的藍色晶體眼睛猛地睜大，這是林野第一次見她露出如此明顯的表情，“這不可能……”

林野也沒想到真能砸中，他愣了一下，隨即又撿起一塊更大的碎片，瞄準那道裂痕，再次狠狠砸了過去。

“哐當！”

這一次，裂痕徹底炸開，整個廣告畫面像被打碎的鏡子，瞬間四分五裂，金色的光點像流星一樣散落下來，在空中飄了幾秒，然后徹底熄滅，消失得無影無蹤。

空氣中只剩下剛才廣告雜音留下的余響，很快也被廢墟的風聲吞沒。

林野拍了拍手，扔掉手里的碎片，嘟囔了一句：“早該砸了，跟學校門口那些貼滿墻的小廣告一樣煩人。”

他轉過身，對上零的目光，這才發現她的表情有多詭異——

零的嘴巴微微張開，幅度很小，像是被凍住了一樣，原本緊抿的嘴角向上翹了零點幾毫米，露出一點牙齒的邊緣。她的藍色晶體眼睛不再是穩定的閃爍，而是忽明忽暗，里面甚至映出剛才廣告碎裂時的光點殘影。最奇怪的是她的手指，正無意識地蜷縮著，指尖的金屬光澤泛起一層細密的漣漪，像是水面被擾動后的波紋。

“你……”零的聲音干澀得像生了銹的合頁，“這…不符合規則…”

“規則？”林野挑眉，撿起自己剛才綁好的激光劍柄，能量核心的藍光在他掌心跳動，“什么規則規定廣告不能砸？”

“系統規則第17條：全息投影僅能被特定權限指令消除，物理攻擊無效，”零的視線死死盯著剛才廣告消失的地方，像是在尋找證據，“你的行為……打破了規則。”

“破了就破了唄。”林野沒覺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蹲下來系鞋帶，剛才扔碎片時扯松了，“規則要是不合理，留著干嘛？我爺爺以前總說，修機器的時候別死盯著說明書，有時候踹一腳比什么都管用。”

零沒有說話，只是站在原地，藍色晶體眼睛望著空蕩蕩的天空，久久沒有動彈。

林野系好鞋帶站起來，發現零的肩膀在微微顫抖，不是之前那種卡頓式的顫抖，而是更細微、更像是……困惑的顫抖。她的右手抬到半空，手指無意識地模仿著剛才林野扔碎片的動作，手腕輕輕一揚，仿佛手里還捏著什么東西。

“走了，不是要去廢鐵鎮嗎？”林野喊了她一聲。

零這才像是回過神來，藍色晶體眼睛眨了兩下，恢復了一點之前的樣子，但嘴巴依舊沒完全閉上。她轉過身，腳步有些發飄，走了兩步才找回平穩的節奏，只是速度比剛才慢了些。

林野跟在她身后，心里琢磨著剛才的事。

為什么物理攻擊能砸到虛擬廣告？難道這個世界的“虛擬”和“現實”邊界沒那么清晰？還是說……跟他自己有關？

他想起零說過，他是“異常數據通道進入”，“未激活角色面板”。也許正是因為他沒被系統完全“數據化”，所以他的物理動作才能影響到這個世界的虛擬元素？就像……一個沒裝防火墻的電腦，容易被外部病毒攻擊？

這個想法讓他心里一動。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個所謂的“游戲世界”，可能比他想象的更“真實”，也更……脆弱。

“剛才那個廣告，”林野快走兩步，跟上零的腳步，“經常出現嗎？”

零沉默了幾秒，才緩緩開口，聲音比剛才低了些：“每小時刷新一次，覆蓋所有新手區域，系統設定為‘不可交互’元素。”

“不可交互？”林野嗤笑，“我這不就交互了？還挺徹底。”

零沒有接話，但林野注意到，她的藍色晶體眼睛偷偷瞥了他一眼，很快又移開，像是在觀察什么稀奇的樣本。

兩人繼續往前走，廢墟漸漸變得稀疏，前方出現了一片相對平坦的空地，地面上有明顯的人工鋪設痕跡，雖然大部分已經碎裂，但能看出曾經是某種廣場。空地中央矗立著一座銹跡斑斑的鐘樓，指針早就停了，但鐘面還能隱約看到“廢鐵鎮”三個字。

“快到了，”零指著鐘樓，“穿過廣場就是廢鐵鎮的入口。”

林野點點頭，目光卻被廣場邊緣的一堆東西吸引了——那是些被丟棄的廣告牌框架，上面還殘留著全息投影的發射器，有些發射器還在微微發光，顯然剛才的廣告就是從這里發出來的。

他走過去，蹲在發射器旁邊，用手指戳了戳那個閃爍的光點。觸感冰涼，像是摸在一塊通電的金屬上。

“這些東西，也是系統的一部分？”他問。

“是，”零站在他身后，“廣告發射器與主系統聯網，自動播放推廣內容。”

林野盯著發射器看了半天，突然想起剛才廣告被砸破時，碎片里飄出的光點——那些光點落在地上時，他好像看到其中一個粘在了自己的褲腿上，還閃了兩下。

他低頭在褲腿上摸了摸，果然摸到一個細小的硬物。他捏下來一看，是個芝麻大的金屬顆粒，表面還殘留著微弱的藍光，像一顆褪色的星星。

“這是什么？”他把顆粒遞給零。

零的目光落在顆粒上，藍色晶體眼睛突然劇烈閃爍起來，像是掃描到了什么重要數據。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顆顆粒，指尖剛一接觸，顆粒就“啪”地一聲裂開，化作一縷青煙消失了。

“這是……廣告的核心碎片，”零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按系統規則，應該在廣告消失后自動回收，不可能殘留物理形態……”

她抬起頭，看向林野的眼神徹底變了。

那不再是看一個“異常玩家”的眼神，而是帶著一種更深的、難以言喻的探究，像是在看一個……打破了世界基本法則的存在。

林野被她看得有點不自在，把手指收回來，撓了撓頭：“干嘛這么看我？我臉上有鐵銹？”

零沒有回答，只是輕輕說了一句，像是在對他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符合規則’。”

風從廣場穿過，吹動鐘樓的殘片發出“叮咚”的輕響，像是某種古老的提示音。林野望著遠處廢鐵鎮的輪廓，突然覺得，這個地方可能比他想象的更有趣，也更……危險。

而他手里那把用鞋帶綁好的劍柄，能量核心的藍光，似乎比剛才更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