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鐵鎮的清晨總是被兩種聲音喚醒——一是鐘樓頂端鐵環摩擦的“嘎吱”聲，二是鐵匠老錘掄起錘子的“哐當”聲。但今天，多了第三種聲音。

“嗡——”

一道刺眼的紅光劃破黎明的薄霧，投射在鎮中心的公告牌上，像一塊巨大的電子屏。紅光散去后，浮現出一行黑色的系統文字，邊緣還在微微閃爍：

【緊急任務：清除西側蝕鐵蟲巢穴。幼體蝕鐵蟲具有高度傳染性，玩家及NPC需在24小時內完成獵殺，任務獎勵：100星幣+初級能量核心。】

公告牌前很快圍滿了人。玩家們興奮地討論著戰術，衛兵NPC則面無表情地分發著簡易武器（都是阿卷店里賣的那種系統認證款），連老錘都暫時停下了打鐵，抬頭看了一眼公告，眼神里閃過一絲麻木的順從——顯然，這種“強制任務”對他們來說早已習以為常。

“蝕鐵蟲幼體？”林野咬著最后一口能量棒，走到公告牌前，看著上面附帶的圖片。圖片里的蟲子比他之前殺的小了一圈，身體是半透明的銀色，像剛蛻皮的蝦，頭部的口器還沒完全硬化，看起來沒什么威脅。

“具有強烈的金屬腐蝕性，”零的藍色晶體眼睛掃過圖片，語氣帶著系統式的警告，“但攻擊欲望較低，屬于新手級任務目標。按系統判定，雷哥的‘鐵砧’機甲是獵殺主力。”

提到雷哥，林野想起昨天那個說“謝謝”的糙漢，心里有點好奇：“他會去嗎？”

“系統強制任務，NPC無法拒絕。”零的回答斬釘截鐵，但林野注意到，她的藍色晶體眼睛微微閃爍了一下，像是在質疑這個“無法拒絕”。

兩人剛走出沒幾步，就看到西側入口的方向揚起一陣塵土。雷哥的“鐵砧”機甲正大步走來，每一步都讓地面輕微震動。他的機甲比昨天更臟了，肩膀處的裝甲還留著被能量盾灼燒的焦痕，但那兩把巨型戰斧依舊閃著寒光，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兇悍。

“看來他準備去執行任務了。”林野挑眉，看著雷哥徑直走向公告牌，暗紫色的駕駛艙玻璃對著任務內容，像是在確認目標。

雷哥的機甲在公告牌前停了半分鐘，然后轉身，朝著西側蝕鐵蟲巢穴的方向走去。步伐比平時快，卻透著一絲說不出的僵硬，像是被人用鞭子趕著走。

“有點不對勁。”林野摸著下巴，“他昨天打破能量盾時，動作雖然猛，但帶著股沖勁，今天怎么像個提線木偶？”

零的藍色晶體眼睛盯著雷哥的背影：“系統強制任務會暫時接管NPC的部分行為權限，屬于正常現象。”

“正常個鬼。”林野想起昨天雷哥藏在機甲里的那個小動作——當時他從廢鐵堆回來，路過西側入口，看到雷哥的機甲正對著一塊巖石“發呆”，駕駛艙的玻璃開了條縫，像是在往里面塞什么東西，動作鬼鬼祟祟的。

“走，去看看。”林野拉著零，悄悄跟了上去。

西側蝕鐵蟲巢穴離鎮子不算遠，是一片由廢棄管道和金屬板構成的迷宮，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酸腐味，地上散落著不少被腐蝕出的坑洞，邊緣還在冒著白煙。

遠遠地，他們就看到雷哥的機甲站在巢穴入口，卻沒進去。他的機甲背對著他們，兩把戰斧插在地上，像是在站崗，而不是獵殺。

“他怎么不動？”零皺眉，藍色晶體眼睛閃爍著分析，“系統任務顯示，巢穴內幼體數量約20只，以他的攻擊力，應該能快速清除。”

林野沒說話，拉著零躲到一塊巨大的裝甲板后面，仔細觀察。

雷哥的機甲突然動了。他沒有拔出戰斧，而是彎腰，伸出一只金屬手臂，小心翼翼地探進巢穴入口。幾秒鐘后，手臂收了回來，掌心托著一個東西——

那是一只幼體蝕鐵蟲。

比公告牌上的圖片更小，身體只有手指長，半透明的銀色皮膚下能看到淡藍色的內臟，一只觸角斷了半截，正微微顫抖著，看起來奄奄一息。它沒有攻擊雷哥的金屬手，反而蜷縮起來，像是在尋求保護。

雷哥的機甲動作極其輕柔地托著小蟲子，然后……打開了駕駛艙側面的一個檢修口。

那個口子很小，平時是用來更換能量液的，現在卻成了一個臨時的“藏身之處”。他小心翼翼地把小蟲子放進去，又從機甲內部拿出一塊柔軟的布料（看起來像是某種隔熱墊），墊在下面，最后才關上檢修口，動作流暢得像是練習過很多次。

做完這一切，他才直起身，重新拔出戰斧，對著巢穴入口，發出一聲震天的咆哮——像是在示威，又像是在掩飾。

“他在藏蟲子？”零的藍色晶體眼睛猛地睜大，這完全超出了她的系統數據庫，“系統任務要求獵殺，他卻在……保護？”

林野的心跳莫名快了一下。他想起昨天雷哥說“謝謝”時的生澀，想起他打破能量盾后看著自己的困惑眼神——這個被設定為“狂戰士”的NPC，身體里正在長出一顆柔軟的心。

“我們得去問問。”林野站起身，從裝甲板后走了出去。

雷哥的機甲立刻轉過身，暗紫色的駕駛艙玻璃對準他們，戰斧微微抬起，帶著一絲警惕。但當看清是林野和零時，他又緩緩放下了戰斧。

“你……你們怎么來了？”雷哥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來，比平時更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林野走到他的機甲旁邊，目光落在那個剛剛關上的檢修口：“雷哥，里面藏著什么？”

雷哥的機甲明顯僵硬了一下，駕駛艙里的人影似乎動了動，過了幾秒才甕聲甕氣地說：“沒……沒什么。”

“是嗎？”林野挑眉，伸手想去碰檢修口，“那我看看……”

“別碰！”雷哥的聲音突然拔高，金屬手臂下意識地擋在檢修口前，動作快得驚人。但很快，他又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手臂緩緩放下，聲音低沉下去，“它……受傷了。”

“它？”林野追問，“是幼體蝕鐵蟲？”

雷哥沉默了很久，駕駛艙的玻璃轉向巢穴入口，那里偶爾傳來其他幼體蝕鐵蟲的“吱吱”聲。他像是下定了決心，再次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它……疼。”

就兩個字，卻像一塊石頭砸在林野心上。

這個只會說“殺”“沖”的狂戰士，這個能用戰斧劈開能量盾的硬漢，此刻卻為一只系統判定為“必須清除”的蟲子，說出了“疼”這個字。

林野突然想起物理課上老師講過的“應激反應”——連最低等的生物都會對疼痛做出反應，這是生命最原始的信號。雷哥讀懂了這個信號，哪怕系統告訴他“這只是數據”。

“我知道了。”林野點點頭，沒有再追問，反而轉身看向周圍散落的零件，“檢修口太硬了，它待在里面會不舒服。”

他的目光落在幾根斷裂的能量管上——管壁是隔熱材料做的，里面還殘留著微弱的熱量，正好可以用來保溫。

“你要做什么？”雷哥的聲音帶著一絲困惑。

“給它做個家。”林野撿起一根能量管，又找來幾塊平整的金屬片和一截柔軟的電線（從巢穴附近撿的，沒被腐蝕），“你這檢修口太危險，萬一碰到里面的線路，會電到它的。”

雷哥的機甲沒動，只是靜靜地看著林野忙碌。

林野的動作很快。他把能量管的一端封住，用金屬片做了個簡易的蓋子，留了幾個透氣的小孔；然后把那截電線拆成細絲，鋪在管子底部，當作“床墊”；最后，他從背包里掏出一塊能量棒的包裝紙（防水），墊在上面，防止小蟲子的體液腐蝕管子。

一個簡易卻溫馨的“保溫箱”就做好了。

“好了，”林野舉起能量管，遞給雷哥的金屬手，“把它移到這里面吧，隔熱，安全，還暖和。”

雷哥的金屬手遲疑了一下，才緩緩伸過來，接過保溫箱。他的動作依舊很輕柔，指尖碰到林野的手時，微微頓了一下，像是在傳遞某種溫度。

他打開檢修口，小心翼翼地把小蟲子捧出來，放進能量管里。小蟲子似乎感覺到了溫暖，不再顫抖，反而舒展了一下身體，輕輕碰了碰管壁。

雷哥的機甲看著保溫箱里的小蟲子，暗紫色的駕駛艙玻璃后面，那個兇悍的男人似乎笑了——雖然隔著玻璃看不真切，但林野能感覺到那股柔和的氣息。

“謝……謝。”雷哥的聲音再次響起，比上次流暢了些，帶著一絲真誠的感激。

林野笑了笑：“小事。不過，你藏著它，系統會發現的。”

雷哥的機甲沉默了，駕駛艙轉向巢穴入口，戰斧重新握在手里：“我……會處理。”

他沒說怎么處理，但林野知道，這個硬漢會用自己的方式守護這只小蟲子——或許是把它轉移到更安全的地方，或許是用戰斧擋住其他獵殺者的視線。

零一直站在旁邊，沒有說話。她的藍色晶體眼睛看著雷哥小心翼翼地把保溫箱放進機甲內部（這次是更隱蔽的儲物艙），看著林野用撿來的零件拼湊“家”，看著那只受傷的小蟲子在能量管里安穩地蜷縮起來。

然后，她悄悄從口袋里掏出那本物理筆記本，翻開，用林野教她的文字，一筆一劃地寫下：

“今天，雷哥救了一只小蟲子。它疼，他知道。林野給它做了個家，用能量管和電線。系統說這是錯的，但……好像是對的。”

寫完，她合上筆記本，抬頭看向林野和雷哥，藍色晶體眼睛里的光芒柔和得像清晨的陽光，不再是冰冷的系統指示燈，而是屬于“零”的、帶著溫度的光。

巢穴入口突然傳來一陣“沙沙”聲，更多的幼體蝕鐵蟲爬了出來，數量不止20只，顯然系統數據有誤。

雷哥的機甲立刻轉身，戰斧握在手里，擋在林野和零身前，暗紫色的駕駛艙玻璃里閃過一絲決絕。但這一次，他的目標不是所有蟲子——他只是揮舞著戰斧，在自己和林野周圍劃出一道安全區，把那些沒受傷的、具有攻擊性的蟲子驅趕到巢穴深處，卻始終沒有下死手。

“我們走吧，”林野拉了拉零的胳膊，“這里交給雷哥。”

零點點頭，跟著林野往回走。

走出很遠，他們還能看到雷哥的機甲站在巢穴前，像一座沉默的山。他沒有獵殺，只是守護著那道安全區，守護著機甲里那個裝著小蟲子的保溫箱，也守護著一個NPC對“生命”的理解。

零突然停下腳步，抬頭看向林野，藍色晶體眼睛里閃著好奇的光：“林野，‘寵物’是什么意思？”

林野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就是你很喜歡它，會照顧它，把它當成伙伴。”

零低頭看著手里的物理筆記本，輕聲重復：“伙伴……”

陽光穿過巢穴上方的金屬縫隙，照在她的臉上，映出一個淺淺的、屬于“笑”的弧度——這次，沒有系統提示“錯誤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