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號槍在張猛手中握了許久，最終沒有升起。他將槍插回腰間，俯身從地上拾起那根探桿，桿頭的油泥在晨光下泛著暗光。他用布條裹住桿頭，遞給身旁的戰士：“帶回指揮所。”

一行人沿河床上行，腳步踩在碎石上發出細密的響動。風從北坡刮來，帶著地下涌出的鐵銹味。張猛走在最后，不時回頭望一眼那個孔洞——它像一張閉合的嘴，沉默地嵌在干涸的河床裂隙中。

指揮所內，趙鴻志正將探桿樣本置于木桌一角。他用鑷子刮下少許油泥，滴入小瓷碟，又從工具盒中取出一瓶無色液體，逐滴加入。液體微微泛起泡沫，邊緣泛出淡藍光澤。他點頭：“和機械臂殘片上的潤滑劑一致，含鎳硅復合物，非民用。”

陳啟銘站在桌邊，手指輕敲桌面。他昨夜未眠，眼下有淡淡青影，但目光清明。“地下有通道，它們能鉆行，還能回收尸體。”他頓了頓，“不是為了作戰，是為了掩蓋痕跡。我們必須知道里面在做什么。”

趙鴻志合上試劑瓶：“僅靠探桿和指北針不夠。我們需要能感知磁場變化的裝置。”

“你有辦法？”

“有。”趙鴻志打開工具盒底層，取出一段銅線圈，“纏在探桿上，若地下磁場異常，線圈會發熱。溫度變化能判斷信號強弱。”

陳啟銘盯著那圈銅線，片刻后道：“那就派人進去。”

會議在兩小時后召開。五人圍坐于掩體深處，桌上攤著繳獲的礦區草圖。陳啟銘宣布組建敵后調查小隊，任務是潛入黑嶺溝外圍，偵測電磁源，繪制地下入口分布，帶回實物樣本。

“不能強攻，不能暴露。”他目光掃過眾人，“我們不是去打仗，是去查清楚他們藏了什么。”

人選確定：陳啟銘帶隊，張猛因肩傷未愈被否決；趙鴻志隨行，負責技術偵測；另配兩名偵察兵，皆有敵后行動經驗。

行動定于拂曉。

夜未盡，小隊已整裝待發。趙鴻志將改裝后的探桿交給陳啟銘，又遞去一只布包：“里面是銅線圈測溫布條，每深入五十米記一次溫度。”

陳啟銘點頭，將布包系在腰間。

出發前，趙鴻志叫住他，壓低聲音：“若磁場過強，線圈會燙手。你捏住它，能感覺到信號方向。”

陳啟銘看了他一眼：“你不在隊伍里，卻想得這么遠。”

“我不去，但工具得能活命。”趙鴻志拍了拍他的肩，“別靠太近。”

小隊沿河床下游迂回前進。蘆葦叢在夜風中搖曳，遮住月光。他們貼著河岸移動，避開采石場的燈光區。原定路線已被日軍封鎖，鐵絲網橫貫山口，哨塔上探照燈來回掃射。

陳啟銘抬手示意停步。他伏在一處低洼處，觀察前方地形。三百米外是礦區東門，兩盞汽燈掛在門柱上，照亮進出的勞工隊伍。日軍軍曹站在崗亭旁，手持步槍，正訓斥一名彎腰駝背的老者。

“改道。”陳啟銘低聲下令，“從蘆葦叢穿到排水溝，順著坡道混進去。”

他們脫下軍裝，換上繳獲的勞工服，背上空筐，模擬清淤返工的隊伍。晨霧升起時，五人已混入一批真實勞工之中，緩緩向哨卡移動。

軍曹逐一檢查證件。他聲音粗啞，每查一人便用腳踢開其筐底，確認無違禁品。輪到陳啟銘時，那人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忽然抬手掀開他的衣領，查看脖頸。

陳啟銘不動，呼吸平穩。

軍曹放下手，正要放行，忽然一名勞工筐中滑出半塊石料。軍曹暴怒，一腳踹去，那勞工跪倒在地。混亂中，陳啟銘瞥見軍曹卷起的袖口——內側紋著一道暗青色圖案：六角星，中心刻“關”字。

與鏈墜背面的紋路一模一樣。

陳啟銘垂下眼，跟著隊伍繼續前行。他將這一細節刻入腦海，未作聲張。

礦區內部比預想中安靜。沒有機器轟鳴，只有零星腳步聲和鐵門開合的吱呀聲。勞工被分派至不同區域，小隊借清理排水溝之名，留在礦道入口三百米外的廢棄泵房。

泵房墻體半塌，屋頂漏光。趙鴻志迅速檢查四周，確認無監控裝置后，取出探桿，插入地底。銅線圈深入兩尺，不到半分鐘，桿身開始發燙。

“有信號。”他低聲說，“強度在升高。”

陳啟銘取出布條，貼在桿身上。布條邊緣迅速變色，由白轉褐。

“磁場源在移動。”趙鴻志皺眉，“不是固定設備，可能是移動控制臺，或是某種載具。”

一名偵察兵在墻縫摸索，忽然抽出半塊燒焦的紙片。他展開，遞給陳啟銘。

圖紙殘片上繪有機械結構，形似多節臂體，關節處標注“S-7K-α”。下方一行小字：“動力源：電磁耦合，控制距離≤800米。”

陳啟銘盯著那編號，眼神微凝。

“S-7K……和電文殘片一致。”趙鴻志接過殘片，翻看背面。

背面有鉛筆字跡，潦草卻清晰：“補給三日一送，毒氣罐隨行。”

趙鴻志抬頭：“他們不僅在地下活動，還在用毒氣。”

陳啟銘將殘片收進懷中，望向礦道深處。入口被鐵柵欄封鎖，后方有兩名日軍巡邏，每隔十分鐘巡查一次。

“我們不能再近了。”他說，“證據已取到，準備撤離。”

小隊開始分批退出。兩名偵察兵先行，沿排水溝原路返回。趙鴻志收起探桿，銅線圈已被燙得發黑。他將其裹入布中，塞進背包。

陳啟銘最后一個離開泵房。他站在門口，回望礦道入口。鐵柵欄后，一扇側門無聲開啟，兩名戴防毒面具的士兵抬著密封箱走出，箱體印有骷髏標記。

他未動，直到對方消失在拐角。

撤離途中，趙鴻志忽然停下。他蹲下，將手貼在地面。

“有震動。”他說，“不是腳步，是地下的。”

陳啟銘也蹲下。震動極微弱，但確實存在，像是某種機械在土層中穿行。

“它們在動。”趙鴻志低聲道，“而且不止一臺。”

他們加快腳步。蘆葦叢外，晨光已鋪滿河床。小隊沿原路返回，未遇攔截。

抵達主陣地前沿哨所時，太陽已升至半空。守衛戰士接應他們進入掩體。趙鴻志立即取出銅線圈和殘片，放在桌上。

陳啟銘從懷中掏出鉛筆字跡的殘片，攤開。

“毒氣罐隨行。”他念道，“李叔說的運輸隊，運的不只是人。”

趙鴻志拿起銅線圈，指尖輕觸表面：“磁場強度足以干擾無線電，若S-7K依賴電磁控制，我們可用鐵屑網干擾信號。”

“但它們已有移動控制能力。”陳啟銘盯著地圖，“那個軍曹，袖口有六角星紋身——和鏈墜一樣。這不是巧合。”

“你是說……內部有聯絡點？”

“不止是聯絡。”陳啟銘聲音低沉，“是滲透。他們的人，已經穿上了我們的衣服，或是讓我們的衣服，穿上了他們的人。”

趙鴻志沉默。

陳啟銘站起身，走到桌前，用紅筆在黑嶺溝位置畫了一個圈，又在礦區東門標出軍曹的位置。

“我們查到了它們的行動方式，也看到了它們的保護手段。”他抬頭，“下一步，不是炸礦道，是挖人。”

他取出懷表，翻開蓋子。指針指向九時十七分。

“通知張猛，加強東線巡邏，重點排查身份可疑的勞工調度人員。另外——”他停頓片刻，“讓趙鴻志設計一批帶鐵屑的絆線報警器，布設在補給通道兩側。”

趙鴻志點頭，已開始在紙上勾畫。

陳啟銘走到掩體門口，掀開簾子。陽光刺入，照在桌上的殘片上。那行鉛筆字在光線下愈發清晰。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行字，轉身走出。

風從北坡吹來，帶著地下涌出的機油味。遠處，一名戰士正將探桿插入河床裂縫。桿子剛推進半尺，突然一滑，整根沒入。

他用力一拔，探桿帶出一段黑色油泥，黏附在桿身，緩緩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