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辦公室。

老太太不動聲色地將那份寫滿野心的計劃書擱在一旁，從檔案袋里抽出兩張紙，各掃了一眼，紙上寫著：

“有過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有過多少朋友，仿佛還在身邊，也許心意沉沉，相逢是苦是甜，如今舉杯祝愿，好人都一生平安......”

“悠悠歲月，欲說當年好困惑，亦真亦幻難取舍，悲歡離合都曾經擁有過，這樣執著，究竟為什么。漫漫人生路，上下求索，心中渴望真誠的生活......”

剛想放下，目光卻又凝在上面，細細看了起來。她臉上閃過一絲驚愕，跟著抬眼望向對方，好一會兒才問：“找誰寫的詞？”

趙巖不好意思說自己抄的，只得笑笑。

“你？！”

老太太語氣里滿是不可思議，還夾著點懷疑。

趙巖臉上有點掛不住了。

老太太又瞅了瞅他，“行啊，真沒看出來，你小子竟還藏著這個大本事呢！”

趙巖嘿嘿一笑。

“這個曲......”

“我自己來譜曲。”

趙巖臉不紅心不跳，哥們兒可是全能型牛馬，不然前世也熬不過35歲這個“坎”！

“你小子......”

老太太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跟著搖了搖頭，“越來越讓人看不懂了。”

頓了頓，“我看過你的資料，除了不知道你在邊疆那兩年的情況......”

趙巖心里一咯噔，看來以后要稍微低調一些了。

“......算了，不想管你的破事。”

“別啊！您要是不管我，我不就成了無家可歸的孩子了嗎？”

“油嘴滑舌！”

老太太瞪了他一眼，“演唱呢？”

趙巖猶豫了一下，從口袋里掏出兩張紙，在桌上鋪平了。

“毛阿敏、李娜......”

他心中有些打鼓，不是怕老太太反對，而是擔心倆人無法勝任，畢竟提前了好幾年呢！

倆人的情況他都調查過了，李娜現在以唱民族歌舞和影視插曲為主，沒啥知名度。毛阿敏稍微好一些，去年剛發行了個人首張專輯《滾熱的咖啡》，今年2月發行個人專輯《迷路的女孩》，屬于嶄露頭角的階段。

趙巖原本打算兩首都讓毛阿敏唱的。

前世，倆人都唱過《好人一生平安》，各有千秋。

毛阿敏的演唱風格端莊大氣，獨樹一幟，聲音辨識度高，但李娜的嗓音有女性的細膩柔情，更貼合他想要的效果。

另外，照抄已經很不好意思了，再改了原唱，總覺得過意不去。

哎，還是臉皮不夠厚，要臉兒！

老太太望向他：“這個李娜......”

“我從收音機里聽過她的戲曲錄音......”

“哪一首？”

“呃，一時記不起來了......”

老太太看著他，沒說話。

“這個，咳......她的聲音通透而有厚度，中音區沉穩扎實，高音部分有著一種直抵人心的力量，既親切又有穿透力......她可以把‘好人一生平安’這句簡單的祝福唱得真摯動人......”

“好人一生平安？”

老太太突然拿起了那份計劃書，瞅了兩眼，跟著又把目光轉向趙巖。

“怎么了？”

老太太晃了晃那份計劃書：“你小子想改劇本？”

趙巖被震驚了，那份計劃書里并沒有提到改劇本。

“哼”了一聲，老太太：“我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都多，就你那點小心思，還想在我面前耍花樣......”

趙巖笑笑，“哪敢呢！”

“還‘好人一生平安’......哼！你真當我聽不到群眾的聲音？！”

“沒有沒有......”

“自打你推薦陳桂林拍攝后半部，我就知道你小子又在鬧幺蛾子呢！”

趙巖撓撓后腦勺，這年頭的老太太真難忽悠，一個比一個精明。

“說吧，你想怎么改？”

趙巖眼睛一亮：“您也覺得慧芳太苦了？”

“不是我們覺得如何，要看人民群眾的意見，他們的意見才是根本！”

這覺悟，不愧是老革命。

趙巖點了點頭。

“實話跟你說，關于群眾的意見，臺里已經討論過了，打算開展隨機調查......”

“不用！只要把片尾曲一播，自然有人罵......那些看不慣《渴望十六年》的人肯定會在報紙上刊登小作文......讓大家罵，放開了罵，將熱度炒起來......”

他給老太太泡了杯茶，“咱們再適時放出消息，就說：聽從廣大群眾的呼聲，對《渴望十六年》的后半部進行修改......又能炒一波熱度！”

老太太略想了想，“想好怎么改了？”

“佛曰：不可說......您別這么看我，怪瘆人的。咳，那個，慧芳的弟弟不是跟大成合伙做生意嘛，慧芳也可以啊。她在受傷后，更直接地感受到了人情冷暖......她和王滬生的感情本就瀕臨破裂，可以讓他倆提前離婚......慧芳在養病期間受弟弟的影響，看到了另外一條路......”

老太太眼睛一亮：“讓慧芳下海？”

“對！讓她下海拼搏，成為獨立自主的新時代女性......還能響應政......”

好險，差點說禿嚕嘴了！

現在對于“下海”的態度還比較復雜，90年代才開始大力鼓動“下海”。不過，等到明年下半年上映的時候，也算得上是相應政策。

老太太放下茶杯：“還能相應什么？”

“說岔話了。”

“你嘴里就沒一句實話！”

“就當是您夸我了。”

趙巖很不要臉的接下了話茬，“您看，這演唱......”

老太太頓了頓，“老規矩，先把人找來見見面，看看形象氣質......”

“唱歌哪用露臉啊......”

見老太太盯著他，立馬閉上了嘴。

老太太鼻孔里哼了一聲，“其他的你安排，我只看錄音樣帶。”

“哎。”

老太太將東西都收進檔案袋，抬頭見趙巖還在，便問：“你還杵在這兒干嗎？”

“呃......不是您讓我過來的嗎？”

“臺里新買了幾臺攝像機，原本打算讓你給紅樓夢劇組送去的......我讓小王去吧。”

“別呀，我還沒去過魔都呢。”

“錄音樣帶呢？”

“我都確認過了，毛阿敏剛回來，人就在京城。至于李娜，河南也不遠，坐晚上的火車，明兒早上就能到......他們都是專業的，最遲大后天......耽誤不了事兒......”

“滾滾滾......”老太太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

同樣是63年的姑娘，毛阿敏已經有了幾分從容自信的雛形，而李娜卻還帶著比較明顯的清澀感。

這時央視錄音棚的設備相對簡陋，但整體上還是要優于民間錄音棚。

自詡“見過世面”的毛阿敏進門就東張西望地踅摸，活脫脫的土包子。

趙巖急著去魔都見世面，準備一番，直接讓毛阿敏開唱。

她一開腔，就給趙巖吃了顆定心丸。

整首歌唱下來，雖說少了幾分歷經千帆的滄桑，但她在演唱時加入了一些細微的情感起伏，尾音會帶一點自然的顫音，這恰好能呼應歌詞里那種對人生起落的輕描淡寫，效果很好。

李娜這邊就有問題了，她剛從地方文藝團體嶄露頭角，以演唱民族風格的歌曲為主，而《好人一生平安》的旋律舒緩溫情，基調有點不合拍。

試了幾遍，都不行！

趙巖急，李娜更急，這首歌是她人生轉折點，壓力山大。

趙巖說說戲還成，音樂，沒頭緒。

好在錄音棚的幾位老師商量出了辦法，讓她適當弱化民族唱法中過于明亮的共鳴，增加氣息的綿長感，在句尾加入輕微的氣聲處理，讓音色更柔和。節奏上再放緩半拍，用從容的速度傳遞出“祝福”的沉穩感。

人的習慣哪是說改就能改的，不是這兒有問題，就是那兒走了調，一直折騰到下班，都沒能理順。第二天快午飯才勉強合格，下午總算把小樣錄了出來。

趙巖很滿意，樂壇這塊兒，他也算露臉了。

老太太也滿意，沒辜負她的期望。

毛阿敏、李娜都高興，感謝趙巖給予機會。

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