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巖猜的沒錯，張麗回來了。

到了十月底，京城的風就沒停過，筒子樓從早到晚“嗚嗚”叫。

張麗拎著行李走進筒子樓，當熟悉的“鬼哭狼嚎”再次鉆進耳朵，她滿是倦意的臉上浮出笑意。

“回來啦！”

“寶姐姐......”

今兒是星期天，好些人窩在樓里沒出門。她一邊打著招呼，一邊往樓上走。

突然呼嘯的風聲里，不知從哪冒出來叮咚叮咚的琴聲。

張麗停住了腳步，側耳聽了聽時續時斷的琴聲，接著徑直來到了陳小旭房間門口，門半開著，那丫頭正坐在窗前彈琴。

她站在那里，聽著斷斷續續的琴聲，又過了好一陣子，才輕咳了一聲。

陳小旭轉過頭來，立刻一聲驚呼：“寶姐姐！”

她見著寶姐姐驚喜萬分，飛也似的跑了過來，一把抱住張麗的腰，在她脖子上蹭了蹭：“不是說明天回來嗎？”

張麗笑著拍了拍她的背：“想你了唄！”

盡管明白她是在逗自己開心，陳小旭仍然很高興。

“天冷了，咱倆還是睡一被窩吧。”她幫忙提了件行李進屋。

“她們人呢？”

“和胡則紅去京城舞蹈學院了，歐陽幾個男生也去了......”

張麗往床上一躺，“來來回回跑了幾千里，差點沒把我累死。”

“喝口水吧。”

陳小旭給她倒了杯白開水，“現在好了，又是京城戶口，又是鐵飯碗。前途無量啊。”尾音拖得老長，酸得能擰出汁來。

張麗失笑，掐了下她的臉蛋，這才接過搪瓷缸，目光掃過桌子上的古琴，看著有點眼熟。

“你怎么把劇組的琴拿回來了？”

“劇組的是古董，哪舍得給我拿回來。趙老師家里的。”

“......”

張麗看了看她，“你去過南竹竿胡同了？”

“沒有啊！你不在，我去那里做什么？”

“那這琴......”

“上個月不是拍黛玉撫琴么......”陳小旭挨著她坐下，將事情告訴了她。

張麗抿抿嘴，目光在那張琴和她身上來回打轉，最終還是沒忍住，“那幾天......都是他陪著你去的？”

“最后一天他有事，我自己去的......哎對了，他額頭上留了個疤。”她從床底掏出一個鐵盒子。

張麗急問：“咋個搞的？”

“瞧你急得，家鄉話都出來了......”

她揭開盒蓋，從油紙中拈起塊奶白色的餅干塞進張麗嘴里：“奶油餅干，可好吃了。”

“他買的？”

“嗯。”

陳小旭自己也吃了一塊，“他不知道你回去，買了好多好吃的，就剩這半盒餅干了......”

“他頭怎么回事？”

“他不是去長白山拍戲么......”

二人靠著被子，一邊吃餅干，一邊聊趙巖......

“小旭！小旭......”

鄧潔拿著一沓紙進來，“這是我和平兒、香菱、湘云幾個整理出的讀者建議......喲，張麗回來啦！”

“這么快啊！”

陳小旭將餅干塞進嘴里，又嗦了嗦大拇指和食指上的油，這才接過翻看了看，接著從枕頭下翻出一個文件袋，正要塞進去，張麗說話了：“什么讀者建議？”

“《渴望十六年》現在老火了！每天都有讀者給趙老師寫信，又是幫忙指出文中的瑕疵和不足，又是提建議的......”

陳小旭將那沓紙和文件袋一起遞給張麗，“趙老師一個人看不過來，就讓我們幫忙拆信，替他整理讀者的建議。”

張麗隨手翻看了看：“他將這件事交給你來負責？”

“你不在，肯定交給我啊！”陳小旭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那你可是幫了他大忙，待會兒讓他請你吃飯......”

“他不在京城，去蘇州拍戲了......”

張麗微微一頓，正要說什么，陳小旭又道：“對了，他還要去香江參加一個什么交流會，估計下月底回來。”

張麗盯了她幾秒鐘，忽然笑道：“你倒是清楚的很嘛！”

“這不是你不在嘛。”陳小旭莫名有點慌亂。

鄧潔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轉，接著眼珠一轉，似乎琢磨出了什么，悄摸閃人。

安靜得可怕，窗外的風聲顯得更加凄厲，彷佛有只怪物在嘶吼。

“接下來都有哪些戲要拍？”沉默被張麗打破。

“重頭戲都在明年開春以后......”

提到拍戲，陳小旭適才的緊張感消退了幾分，“11月底開始拍攝一些‘元妃省親’的鏡頭，12月底拍攝你哥哥挨打的戲份......”

張麗點了點頭，瞟見她欲言又止的神態，便問：“怎么了？”

陳小旭：“我知道趙老師住哪個招待所，你給他打個電話？”

張麗怔了怔，接著深吸了口氣，抖開被子鉆了進去。

陳小旭愣了一下，也鉆了進去，“你怎么不說話？”

“沒錢，不打！”

“不打就不打，你干嘛掐我臉......對了，最近王導和任主任壓力很大，總是悶悶不樂的。”

“怎么了？”

“劇組資金出現了問題，搞不好要停機......”

“停機？這么嚴重？！”

“不止是資金問題。北影廠確定要拍攝《紅樓夢》了，據說上面撥了2、3000萬用于拍攝......昨天老太太來了，臉色也不太好看。”

“都已經花了這么多錢，不可能停機吧？”

“你忘了西游記劇組？再說了，咱們這點錢，還不夠人家北影廠的零頭呢！”

“唉，一晃快兩年了，要是停拍......所有的心血就都毀了！”

“希望咱們能像西游記劇組一樣找到資金，順利拍攝下去......”

陳小旭掀開被子，紅撲撲的臉蛋露了出來，望向同樣臉頰緋紅的張麗，“要不，咱們給趙老師打個電話吧。他人脈廣，還認識香江人和霉國人，或許能有辦法。”

張麗猶豫了一下，說道：“這不太好吧。”

“又不是逼他掏錢，就是將這件事告訴他......”

陳小旭翻身坐起，順手將張麗也拉了起來，“再說了，你回來了，就該告訴他一聲。”

張麗看了看她，“行吧。”

......................

趙巖還真不知道這件事，不過他并不打算摻和進去。

他是可以找到資金，甚至過了年，他自己就可以掏出這筆錢，但他不會往這個“火坑”里跳。

還是那句話，跟央媽做生意——找死。

長途電話貴，倆姑娘自然打不起，湊錢給他拍了個電報，每字7分，不到30個字。

為什么知道是湊錢，他回了個電話呀。

轉眼來到了11月，戲份也拍的差不多了。

楊婕聽了趙巖的建議，先拍攝女兒國王夢想與還俗的唐僧在一起的戲份，讓他們培養出“感情”，再拍攝女王傾訴情懷的戲份。

夜，寢宮。

這場戲，朱琳需身著輕薄紗衣，如此大膽的戲服讓她緊張得手心冒汗，總忍不住用手去遮擋。

唐僧也一樣，在還沒開拍之前，他的手心就出汗了，臉上流下的汗珠也都是由于緊張而流出的，甚至緊張得忘詞。

楊婕沒辦法，只能將劇組的人都趕了出去，只留下王重秋和賴著不走的趙巖。

這一段戲全憑目光和感情的交流，倆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大眼瞪小眼，最后竟然笑場了！

一連拍了好幾遍，都不行。

楊婕急了：“嚴肅點兒！你們干嘛呢？塞著誰拍的條數多嗎！”

倆人慚愧地低下了頭。

趙巖想了想，走上前：“朱老師，你要代入進去.......記住，你是女兒國王，執掌一國的國王，見過萬千珍寶，可眼前的和尚是你生命里唯一求而不得的‘至寶’......你的眼睛要像一池春水......還有，在唐僧轉身逃避的時候，你伸手的動作要慢，像是在試探禁忌的邊界......明白嗎？”

朱琳沉默了片刻，然后點了點頭。

“別去想紗衣！”

趙巖又對唐僧：“我知道你對愛人忠貞不二，但你現在是唐僧......楊導為什么要拍這一集？就是為了證明唐僧也是個活男人！面對國色天香的女兒國王，他會心跳加速，也會被情所困，但他有信仰、有使命......垂眸時，你的睫毛要微微顫動；雙手合十時，攥緊胸前的佛珠，把‘想留卻不能留’的掙扎通過細微的肢體語言表現出來......”

頓了頓，“當女王說‘我只想今生，不想來世’，你不能直接一口拒絕，要慢慢坐下，要有一個內心掙扎的過程......懂嗎？”

唐僧深吸了一口氣，也點了點頭。

趙巖左右瞧了瞧，吹滅了幾支蠟燭，室內暗了下來，卻氤氳著朦朧紅光，多了一絲旖旎情愫......

“......你說四大皆空，卻緊閉雙眼，要是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不相信你兩眼空空。”

女王眼眸如波，流轉間帶著幾分媚意，更流露著不可言說的深情，朱唇輕啟，那撩人心弦的話語彷佛一道魔法，不僅令戲中的唐僧心潮起伏，也讓吃瓜的趙巖心神蕩漾，恨不得一腳踹飛唐僧，自己親自上陣。

這場景，再配上《女兒情》的曲子，多少人心中的意難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