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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小丑

那張臉極為年輕,唇線薄而抿,下頜線條干凈利落。

分明是極昳麗的相貌,卻偏生被一種淵渟岳峙般的氣度壓住,讓人不敢直視,更不敢輕慢地評判其皮相。

是顧長安。

嘈雜的學(xué)堂瞬間陷入一片寂靜。

所有目光下意識地追隨著他。

在座的少年少女們,無論平日如何喧鬧張揚,此刻皆是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

誰人不識顧家麒麟兒?

四大姓之首的顧氏嫡長子,生而通身紫氣,銜著玉圭入世的人物。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無聲的威儀。

顧長安的視線在學(xué)堂內(nèi)輕輕一掃,瞬間鎖定臨窗而坐的舒南笙。

他目光沉靜,徑直邁步朝她走去,無視了所有注視。

“南笙。”他在舒南笙案前站定,“最近偶得了方古徽墨,聽說是你素來尋不到的紫玉光,順道送過來給你。”

說著,他從袖中取出一個約莫一掌長的紫檀木匣,木匣無紋無飾,卻散發(fā)著清貴幽沉的檀香氣息。

匣蓋半開一隙,隱約可見里面臥著兩錠墨塊,通體潤紫,色澤沉凝如紫玉。

舒南笙抬起頭。眸光如水,清清亮亮地映著他。

她伸手接過那沉甸甸的紫檀木匣,指尖不經(jīng)意間與他溫涼的指尖一碰即分。

她臉上沒什么特別驚喜的表情,也無刻意的恭維,只微微頷首:“謝了。”

聲音清冽干凈,如玉石相擊。

小心收好匣子,放在書案一角。

顧長安唇角似乎掠過一絲弧度,眼底的柔光微不可察地加深了一瞬。

兩人的交流自然而然,透著旁人難以介入的默契,仿佛顧家長孫特意闖入學(xué)堂只為送兩塊墨的舉動,如同尋常呼吸般理所當(dāng)然。

柳紅綃從未見過顧長安,更不可能認(rèn)出顧家嫡長孫。

顧長安身上的衣衫,在她這位剛剛躋身侯府的真千金眼中,不過是料子稍好些的常服。

他又是來送東西的……

送東西?那不是下人跑腿干的活計嗎?

一個念頭飛快地在柳紅綃心中成型。

雖驚艷于對方的容貌氣度,但她下意識地判斷一個來送東西的且衣著普通的年輕男子,能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頂天了,是哪個高門有些臉面的管事之子罷了!

一種帶著居高臨下意味的優(yōu)越感,瞬間在她心頭升騰。

柳紅綃臉上迅速堆起溫婉得體的笑容,腰肢款款便向顧長安靠近了幾步。

她在離顧長安一步之遙處停下,微微仰起那張含羞帶怯的臉龐,聲音特意放得又甜又糯:

“這位小哥,辛苦你跑這一趟了。這大老遠(yuǎn)的,一路過來不容易吧?衣裳都薄了些,這早春天氣還是有些寒氣的,可別凍著了。做下人的也不容易,多想著點自己才是。”

話音剛落,空氣仿佛瞬間凝結(jié)成了冰。

顧長安緩緩側(cè)過頭,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柳紅綃臉上。

那不是看人的眼神,而是如同千年寒潭深處不經(jīng)意掠過一縷塵埃。

冰冷、漠然、帶著一種荒謬感。

坐在舒南笙鄰桌的薛云霜,一直支著腦袋看戲,此刻像是猛然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整個人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面紅耳赤。

兵部尚書千金李靜嫻,慌忙將一方素帕塞進(jìn)嘴里死死咬住,憋得眼淚都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周圍其他學(xué)生,爆發(fā)出幾乎要掀翻屋頂?shù)暮逄么笮Γ?

一時間,有人捶胸頓足,有人狂拍桌子,有人笑得直接彎下腰去指著柳紅綃,上氣不接下氣:

“噗……做下人的?”

“我的娘哎……柳小姐您高見!真是高見!”

“顧公子……做下人的小哥……哈哈哈哈!”

“笑死我了!柳紅綃,真有你的!”

滿室爆笑中,唯有舒南笙依舊安靜地坐在窗邊。

她抬起手,輕輕揉了揉自己的額角,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神情。

薛云霜終于順過一口氣,一邊擦著笑出來的眼淚,一邊伸出手,重重地在顧長安肩膀上拍了兩下,學(xué)著柳紅綃那甜膩的調(diào)子拖長了聲音:“顧小哥——!噗哈哈哈……聽見沒?侯府千金體恤你做下人的不容易呢!快謝謝柳小姐關(guān)心啊!哈哈哈哈哈!”

顧長安繃著臉,唇角抽搐了一下,微微搖頭,連看都懶得再看柳紅綃一眼。

周圍的哄笑聲越來越響,柳紅綃那點強撐出的笑容,如同被潑了滾水的薄冰,瞬間碎裂。

她的臉由紅轉(zhuǎn)白,再由白轉(zhuǎn)青,最后漲成一片豬肝紫。

什么小哥?什么下人?難道……他不是?

為什么?為什么沒人告訴她?為什么沒人阻止她?

她下意識地用求救般的目光瘋狂掃視著在場那些笑得前仰后合的面孔,企圖抓住一絲半點的同情。

然而沒有!

所有人的眼神都清清楚楚寫著嘲弄鄙夷與幸災(zāi)樂禍!

那是看一個蠢貨的眼神!

沒有人解釋。

因為這些自小在京城勛貴圈子里滾大的少年男女,無論是否喜歡顧長安,心中那套無形的世家譜系早已刻入骨血。

顧長安的臉,便是行走在京城最頂級圈層的通行證。

認(rèn)出顧家麒麟兒,如同認(rèn)識他們自己父親的頂戴花翎一樣,是融入這個圈子最基本的素養(yǎng)與常識!

需要解釋嗎?配得上解釋嗎?

柳紅綃的無知,在這里就是最大的原罪!

在這個瞬間,無論柳紅綃身上披著如何華貴的綢緞,戴著多么昂貴的珠翠,她的形象在所有人心中徹底轟塌。

她不再是靖安侯府失而復(fù)得的明珠,只是一個有眼無珠的滑稽小丑。

顧長安沒有再多給這場鬧劇一個眼神。

他又看向舒南笙,眼底深處那點冷硬再次被一絲暖意驅(qū)散:“東西送到了,我還要回府一趟,還有些軍備上的文書需同幾位閣老核驗,午后還要隨祖父入宮覲見陛下。就不等你放課了。”

語氣自然,像是在說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

舒南笙依舊平靜,似乎方才的鬧劇絲毫未能入耳,只輕輕“嗯”了一聲:“你去忙你的,不必操心我。”

顧長安深看她一眼,目光沉沉。

他正欲轉(zhuǎn)身,眸光卻精準(zhǔn)地在后排掠去,直直落在后排角落。

那里,一個少年端坐著,修長的手指正漫不經(jīng)心地?fù)芘媲耙环浆摑櫟墓懦帯?

“白懷瑾,”顧長安聲音平淡,仿佛隨口確認(rèn),“走么?”

白懷瑾眼皮微抬,狹長的眸子迎上顧長安投來的視線。

兩人目光在半空短暫相接,仿佛有無形的鋒刃交擊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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