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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水紋仙衣(二)

  • 天魔極道
  • 原秋語
  • 5187字
  • 2025-07-05 17:01:12

鐵面僧滿腹狐疑,“此人是敵非友,當不會安什么好心,不過瞧他現在這般模樣,已不足為患,我且看看他耍什么把戲。”當下邁步上前,接過信封,又退后幾步,這才啟開觀瞧。

他天生一張鐵面,別人無法通過他的表情窺其內心,只見他讀罷書信,目光猛的投向林方飛,沉聲道:“原來是……”

林方飛眉毛一豎,“毋庸多言!”鐵面僧道:“是。”將信重新封好,還給林方飛,居然畢恭畢敬。旁人正都感覺蹊蹺,林方飛忽道:“易浩軒要殺我,你給我攔住他。”易浩軒面色一變,鐵面僧陡然轉身,“呼”地拍出一掌。

事發倉促,易浩軒來不及運轉“水紋仙衣”,便即舉掌相迎,砰的一聲,竟是不相伯仲。鐵面僧一招未老,左掌又至,易浩軒偏身避開,探爪拿他手腕。

林方飛向浪隨心喝道:“還不快走!”浪隨心一直在盼望這么個機會,但兩個人真的交上手,他反而看起了熱鬧,被林方飛這一喝,方始驚覺,連滾帶爬的逃出小樓。那管家見二人要逃,張臂阻攔,浪隨心收勢不住,直撞進他懷里。那管家竟哼也未哼一聲,雙眼一翻,氣絕倒地。林方飛暗暗納罕:“易浩軒武功了得,他的管家卻如此不堪一擊,真是奇怪。”

浪隨心連道:“罪過,罪過,易浩軒真是小氣,怎不教他些武功?倒讓我背上殺生的罪名。”林方飛道:“他若也有一身好武功,死在這里的便是咱們了,這種人死不足惜,逃命要緊,你少羅嗦。”拖著浪隨心,繼續向前飛奔。

鐵面僧和易浩軒從樓內打到樓外,漸漸的,易浩軒真氣遍布周身,仿佛又穿上那件水紋波動的外衫,鐵面僧的“大佛印”縱然剛猛,打在他身上,也都消于無形。而易浩軒每一舉手投足,都好似浪翻潮涌,那源源增強的內力似乎永無止境,將鐵面僧完全壓制住了。鐵面僧臉上表情雖沒有變化,心中卻驚恐已極:“易浩軒果然非同小可,我遠不及他,再斗下去,很快便會命喪其手,今日救人要緊,逞強不得。”念及此處,他全力發出一招“二佛涅”。只見他盤膝端坐于虛空之中,與在無德幫打林方飛那三掌時姿勢相同,只不過雙掌齊出,威力增強何止一倍,草地上那幾棵柳樹的柔條,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扯住,朝著同一個方向揚了起來。

這是“大佛印”中最厲害的一招,易浩軒卻不放在眼里,也許是有意賣弄,他并不以雙掌去接,而是昂首挺胸,生生承受。但見他身上的水紋被掌力所擊,劇烈的波動幾下,跟著便像引發了海嘯一般,沖天而起。鐵面僧早已做好準備,雙掌運足力氣,待那股強大的氣流呼嘯而至,他雙掌連拍,將氣流分裁成十余股,這樣每股所含的力道便減弱許多,對他已構不成傷害。同時他借這力道,身體飛速旋轉,飄向遠處,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被易浩軒的真氣撞擊所致。

鐵面僧一路飛旋,速度奇快,浪隨心和林方飛正疲于奔命,猛聽頭頂“呼”地一聲,雙雙被鐵面僧提了起來,跟著他一同旋轉,直飛到湖邊,才穩穩的落在一只船上。鐵面僧喝令開船,船家忙起錨搖櫓,向湖心蕩去,待易浩軒追來時,已鞭長莫及了。

浪隨心和林方飛不知轉了多少圈,這時坐在船上,仍感到天旋地轉,良久才恢復如常。此番死里逃生,全仗鐵面僧出手相救,浪隨心再三稱謝。鐵面僧道:“保護兩位公子周全,是貧僧分內之事,不敢居功。”林方飛急忙提醒他道:“他是外人,并非與我一道。”鐵面僧心領神會,既是外人,有些話便不能說了。

浪隨心不樂道:“我們幾次三番同生共死,你卻還拿我當外人?”

林方飛哼道:“一會兒在湖州登岸,我去我的杭州,你回你的無德幫,跟你老婆孩子團聚去吧。”

“老婆孩子?”浪隨心奇道:“我哪里有老婆孩子?”

林方飛道:“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三個未成年的孩子,這話不是你說的?”

浪隨心一拍腦袋,哈哈笑道:“那不是為了博取易浩軒同情,編造的謊話嗎?你竟然當真了,哈哈。”

林方飛狠狠瞪了他一眼,便好像有滿腔怒火,又無從發泄的樣子,冷笑道:“在你看來,人遲早一死,你會怕死?”

浪隨心道:“生命寶貴,但有一線生機,誰不想活著?那只是絕望時才說說罷了。”

林方飛口氣略有緩和,問道:“那你家里都有什么人啊?”

浪隨心神色一黯,嘆道:“原本也是父母雙全,可惜一場戰禍,家破人亡。”林方飛聽他說得凄哀,便隨之消了火,聽浪隨心道:“家父曾是長興縣令,當年南唐大軍進犯吳越,直逼長興,家父與城內軍民一同堅守,不幸戰死。家母為此病倒,不久也撒手人寰。剩下我獨自一人來到湖州,轉眼五年了。”

林方飛愕然半晌,臉上霎時愁云密布,澀澀的道:“南唐跟吳越是近鄰,本該和睦相處,國家之事,也非我等所能奈何。”浪隨心明白他的心思,攬住他肩頭笑道:“要怪也只怪南唐天策大將軍林宗岳,正是他一意孤行,定要發動這場戰爭,跟你又有什么相干?天下本為一家,只因唐室衰微,諸節度使擁兵自立,才造成今日這種分裂局面。不過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我們遲早還是一家人。”話雖如此,林方飛卻仍像虧欠了浪隨心似的,甚至不敢接觸他的目光,岔開話頭,轉向鐵面僧道:“上次無德幫一會,我不知諸位身份,望大師見諒。”鐵面僧道:“一場誤會,只要公子不責怪貧僧便好。”

浪隨心奇怪鐵面僧為何會對林方飛如此恭謹,問道:“方飛,你在那信上施了什么法術,能讓鐵面大師拼死相救?”

林方飛道:“不關你事。”

浪隨心嘿嘿一笑,得意的道:“你不說我也知道,想必那寫信之人是鐵面大師的故友,求他照顧你吧?”林方飛未置可否,浪隨心便當他默認了。

傍晚時分,船在湖州靠岸,浪隨心和林方飛回望茫茫太湖,俱各思緒萬千。匆匆兩日,因為幾經生死,顯得比兩年還要漫長,同船漂泊、背坐而眠、縛繭小樓……尤歷歷在目,臨別之時,自有諸多不舍。

林方飛沉沉嘆道:“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無德幫終是邪門歪道,你多加小心,待我回到家中,自會寫信給你。”浪隨心笑道:“金陵距湖州不足五百里,想起我時,快馬加鞭,一天一夜便到了,還用寫信嗎?”林方飛不悅道:“我若天天想你,難不成要日夜往返于金陵和湖州之間?”浪隨心一怔,道:“等我下輩子變成女人,你再天天想我吧。”說罷哈哈大笑,與林方飛和鐵面僧拱手作別,揚長而去。

回到無德幫,浪隨心徑直去見白歡喜。白歡喜剛剛吃罷晚飯,正跟幫中幾個頭目聚在一起玩木射,遠遠便可聽到眾人大呼小叫的聲音,“哇,中了個‘濫’字,幫主又贏啦。”

木射這項游戲又名“十五柱球”,盛行于唐代,乃是用木頭削成筍形,上尖下圓,共計十五根,其中十根涂紅,上刻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等字,另五根涂黑,上刻慢、傲、佞、貪、濫等字。游戲時,十五根木筍立在平坦的場地一端,游戲者在另一端,以專用木球拋擊木筍,擊中朱者為勝,擊中墨者為負,最后看誰擊中的紅色木筍多,即為終勝者。但無德幫以惡為美,提倡陰損、狡詐、下流、無恥,故而顛倒正確的是非觀念,反以擊中黑筍者為勝。

不知哪個先看到了浪隨心,叫道:“喲,浪堂主回來啦。”眾人一下子靜下來,齊望過去,一個個吹胡子瞪眼,面色十分不善。白歡喜手里顛著木球,冷笑道:“你還敢回來?我以為你跟林方飛那小子遠走高飛了。”

浪隨心與林方飛一同失蹤,這時才回,料想隱瞞不過,正欲實言以告,忽又想道:“無德幫向以小人為貴,愈是卑鄙無恥,愈得白歡喜賞識,我若把自己說的大義凜然,反將招來大禍,不如借此機會,敲打敲打他們。”遂道:“那小子雖然于我有恩,我卻偏要恩將仇報。小的擔心幫主念他那日替無德幫出頭,力敵冷彬和鐵面僧,并為此負傷的份上,輕易放過他。進了無德幫,若叫他毫發無損的出去,那豈不墮了咱們天下第一臭幫的名頭?但一刀殺了他,又知絕非幫主所愿,想來想去,只得趁夜將他送去一座荒島,將他的衣服丟進湖里,讓他過幾天野人生活,即便日后有過往船只搭救,他光著身子,也堪稱奇恥大辱了,哈哈,有趣的緊。”他唾沫橫飛的編造謊言,自己在心里大贊:“精彩!”

“這……”白歡喜臉皮抽動,雖然無德幫以下三濫自居,但還從沒有人明目張膽的提出“天下第一臭幫”這個名頭,不管怎樣,聽來都不大順耳。

執法堂堂主周慎怒道:“我們只是壞,并不臭!”

浪隨心道:“食物壞了會發臭,人壞了也一樣,只不過諸位在這臭氣熏天的地方生活久了,聞不到而已。”聽他這么說,眾人都下意識的抽了抽鼻子,竟真好像聞到一種污穢之氣。

文修戟指道:“你自作主張,分明是沒把幫主放在眼里。”

浪隨心眉毛一挑,“我為什么要把幫主放在眼里?”此言一出,眾皆變色,白歡喜臉上也立現怒容。卻聽浪隨心接著道:“在無德幫,幫主即是天,豈是肉眼所能包容的?若真能將幫主放進眼里,那才是小覷幫主了。”

文修冷笑道:“師父,浪堂主口才極佳,正是替師父赴孤月山莊的合適人選。”一句話提醒了白歡喜,他一拍腦門,笑道:“對呀,小浪回來了,我也不必擔心了。”

浪隨心心念電轉:“下月初三孤月山莊之會,無德幫也在受邀之列?孤月山莊志在必得,這次定然做了充分準備,哪個若不同意歸附,料想很難活著離開。哼,白歡喜猜到這是場鴻門宴,不敢前往,文修一句話卻將這燙手的山芋丟給了我,當真歹毒。”聽白歡喜道:“小浪,今日孤月山莊派人送來請帖,邀我下月初三到莊上一會。我這個人嘴笨腮拙,脾氣暴躁,作為一幫之主,若鬧出什么事情,也沒了轉環的余地,正好你回來了,便代我走這一趟,切記無論如何,不得將無德幫拱手相送,實在逼得緊,便以無法作主為托辭,總之不要答應他們就是了。”

到了這時,浪隨心也只得硬著頭皮,滿口應承道:“小的愿為幫主效犬馬之勞。”瞟一眼文修,見他一臉詭計得逞的壞笑,心下愈氣,暗道:“既然你存心害我,我也不能讓你好過,上刀山下火海,都拉你做個墊背的。”當下又道:“小的雖為堂主,但入幫不久,若只身前往,恐孤月山莊見怪。那時各派宗主齊集,獨缺幫主一人,無德幫反倒成了眾矢之的,孤月山莊正可以此為借口,興師問罪,以達到殺雞儆猴的目的。依小人之見,幫主還應派一名緊要之人,與小人一同前往。”

白歡喜撓頭道:“最最緊要的便是檸兒了,不成,不成,她一個姑娘家,怎好拋頭露面,參與幫派紛爭?”當著浪隨心的面,他自不好說此行危險,不能讓寶貝女兒同去。

浪隨心道:“小姐卻是不必了。文兄身為幫主的衣缽傳人,若能前往,無異于幫主親臨,孤月山莊便有不滿,也說不出什么。”

“你……”文修火冒三丈,“你這般抬舉我,是何居心?”

浪隨心淡淡說道:“同為幫主效力,我能有什么居心?莫非文兄不認幫主這位師父?”

白歡喜微一遲疑,道:“小浪說的有理,你們兩個同去,互相也有個照應,事成之后,必有重賞。”

文修咽了口唾沫,心道:“但能保得性命周全,便已謝天謝地了,誰還指望重賞?你在乎自己的寶貝女兒,卻不在乎我這個徒弟,哼,你既然不仁,休怪我不義。”白歡喜已決定下來,他知道多說無益,只得領命,心里卻暗暗打起自己的算盤。

浪隨心私放林方飛一事,便這么不了了之了,白歡喜非但沒有責罰,反而吩咐灶房為他送些酒菜,以作犒勞。吃飽喝足,浪隨心關了房門,將那顆寶石取出來,每當看到它,浪隨心便頗感欣慰,但覺經歷再多的兇險,也都值得。又欣賞一番,才重新收入囊中,藏在枕下,倒頭便睡。兩日來疲于奔命,迭遭驚嚇,確實神乏體倦,這一覺睡得十分香甜,直到天亮才醒。他雙手撐著床鋪,便要下地,陡覺一陣天旋地轉,復又跌回到床上。

浪隨心大為駭異,“怎么回事?”但覺頭腦發沉,神志模糊,直如大病虛脫之人。他伸手在額前探了探,不由大吃一驚,他的額頭就像煮熟的雞蛋,簡直燙得離譜。他忙又在臉上摸一把,豈止是額頭,全身上下都如火燒一般,卻又不見一滴汗水,這種傷寒之狀可從未見過!他掙扎著欠了欠身,解開內衣,垂頭看去,但見傷口已經化膿,只是膿水的顏色有些怪異,呈現出一種似綠似紫之色。浪隨心暗暗心驚,看這顏色有些眼熟,漸漸回憶起來,在湖底古墓,那水怪最終化成一灘膿水,正是這種顏色,莫非自己的高熱之癥與被水怪咬過有關?最奇怪的是,除了當時被水怪撕咬時,始終沒有感覺過傷口如何疼痛。

隔了一會兒,腦袋愈沉,便是想挪動一下了沒了力氣,朦朧之中,他看到那巨大的青銅棺槨,上面的符文忽然變作一條條毒蛇,向他撲來。他嚇得魂飛魄散,想要逃走,可是雙腳卻如同釘在了地上,抬不起來。毒蛇霎時遍布全身,一顆顆滴著黏液的利齒在他身上瘋狂噬咬,他甚至聽到了自己絕望的慘叫聲……

不知昏迷了多久,浪隨心感覺兩根手指搭在自己脈上,迷迷糊糊的,聽有人說道:“浪公子洪脈洶涌,只是來盛去也盛,與普通熱癥大不相同,依小人愚見,該是由那傷口感染而起。小人先開幾副藥,每日按時敷在他傷處,至于能否活命,便要看他的造化了。”

“有這么嚴重?不行,他還要替我去做一件事,說什么也得保住他的性命,若有個好歹,老子宰了你個庸醫!”這卻是白歡喜的聲音。

那郎中惶恐的道:“小人盡力便是。”

浪隨心雖處于混沌狀態,那郎中的話卻也聽懂了,沒想到一覺醒來,自己已命在旦夕!他渾身燥熱,心中卻一片冰雪,實在難以相信,自己一生中并沒有做過虧心事,難道竟還會比白歡喜這些人短命?得到一枚奇珍異寶,卻要為此葬送性命,未免太過得不償失。不知林賢弟到了杭州沒有,他大概也不會想到,這一別或將成為永訣吧?

這般胡思亂想一陣,沒多久,便又陷入渾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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