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是哥們我吹牛逼，現在老家村里，每天要給我說媒的人，都快把我家門檻踏破了。”

“一年前，我爸媽還因為我的婚事，天天急的睡不著覺，現在一年過去，他們也不急了，因為什么還用我說嗎？”

寧凡笑。

趙晨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我的意思你應該明白，男人么，不能安居一隅。”

他又朝寧凡對院子里望了望，“要是我現在大學沒畢業，可能會覺得，有個像這樣的小院，每天澆澆花，喝喝茶，也挺好的。”

“可那種安逸的思想，終究會隨著眼界的提升、圈層的擴大而消散。”

“寧凡，你現在就是被困在一個怪圈里，等你跳出來，你就會覺得，這個世界其實還有很多吸引你的東西。”

趙晨話音落下，寧凡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緩緩開口道：“你還記得，你入職后不久，第一次來工地找我，寫了一遍文章嗎？”

“我當然記得，那篇文章還被區宣傳處發在了公眾號上……你問這個干什么？”

寧凡繼續說道：“趙晨，那時候你剛畢業，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莽勁。”

“你到工地，看到了工人舉起重錘，看到了他們掛在幾十層的外墻，看到了他們的肌肉被烈日炙烤，你激動不已。”

“所以，你那篇文章的名字就叫——有人賦予城市價值；有的人靠城市賦予價值。”

趙晨頓了頓，而寧凡看著他。

“你的風景，我未曾看到；可我的風景，你又何曾知曉。”

“人活著，有時候就靠著那一點念頭，18歲那年，我正式踏入工地，成為工人。”

“或許從那一刻起，我的階級就已經固定了，有些事情你不必勸，路在哪，該怎么走，我心里都有數。”

“我建議，你再把當年那篇文章的逐字稿拿出來讀一讀，找找當年的情懷。”

趙晨有些著急，他不明白寧凡身上這種酸腐的文氣是從哪來的。

“你怎么就是聽不懂我的意思呢！在現在這個社會，原地踏步本身就是一種退步，更何況回頭觀望什么……情懷！”

“我們主任，高知家庭出身，父母都是大學教授，自己又是重點大學的院長，不一樣步入仕途？”

他站起身，“人的選擇并不是非左即右的，你從中間走，沒人說你！”

“你樂意當工人，那你就當，可你成家以后呢？不為自己想，也要為敬老院的老爺子想想吧？”

寧凡喃喃道：“他么……”

趙晨見寧凡嘴唇動了，可又沒聽見他說什么。

“你說什么，我沒聽清。”

寧凡笑了，“趙晨，我要是說，當初就是老爺子親自領我到工地去的，你信不信？”

趙晨瞪大了雙眼，“我信個鬼，老爺子年紀雖然大了，腦子可比你還清晰，他能忍心看你去工地受那份苦？”

聽到這，寧凡也站起身，拍了拍屁股。

“行了……你我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聊一聊價值觀，我挺認可你說的話的。”

趙晨重新看著他，“你說什么？”

“我挺認可你說的話的，有句話叫屁股決定腦袋，這句話可以改改，叫屁股決定雙手。”

“我不在你現在的位置上，做不到按照你的思維模式行事，你也一樣。”

趙晨這才意識到，今天又是白費口舌。

嘆了口氣后，他從兜里掏出一張銀行卡，放到石桌上。

“這張卡里有2萬塊錢，密碼6個1，最近你好好休息，別先忙著找新活，雙休的工作不好找，招人的工地滿大街都是。”

想了想，趙晨又把卡拿回手里，上前塞到了寧凡的口袋。

“好不容易看見你遭難了，我做兄弟的，多少幫點什么，這錢需要你就用，用不到就先替我存著，等哪天我落魄了，記得還我。”

寧凡摸了摸裝著銀行卡的口袋，他知道，趙晨這么說，完全是顧慮自己的感受。

他向趙晨點了點頭，把銀行卡放到皮夾里。

“寧凡，不知道你自己有沒有發現，你身上潛藏著有一種很孤傲的氣質……這一點，和當年的儲寧一樣。”

寧凡呼吸停頓了一瞬。

趙晨看著寧凡木訥的表情，終于笑了。

“果然，還是提這個名字有用。”

趙晨緩緩點上一根煙，把目光放到院子中，那盆十分顯眼的水仙上。

“我記得，儲寧也特別喜歡水仙吧，高一那會，你倆的小課桌上一人一盆。”

見寧凡不說話，趙晨仰著后腦。

“算算時間，她去美國快十年了，要是她還在，你會不會還像現在一樣，甘心守著這個小院子呢？”

趙晨作為寧凡的高中同學，他是知道寧凡有個青梅竹馬，叫儲寧來著。

而且他對儲寧的印象很深，那個性格清冷的校花，對誰都沒好臉，唯獨對一副屌絲模樣的寧凡黏的不行。

高中那會的寧凡，純純一混子，還經常語出驚人。

有一次在全校師生大會上，寧凡跑上臺，當著所有領導的面，對學校諸多不合理的制度“慷慨陳詞”，呼吁立馬改革，把校長給看傻在主席臺上。

而寧凡那份血淋淋的“建議書”，就是儲寧幫他寫的。

在趙晨印象里，儲寧也不是省油的燈，整人的手段層出不窮，班主任都說：“這倆人跟一個媽生的一樣。”

趙晨一點也不懷疑：寧凡敢騎在校長頭上拉屎，儲寧就敢上去遞紙。

后來的事趙晨也聽說了，儲寧被父母接走，去美國讀書了，而寧凡這小子也頹廢了許久，一頹就頹過了高考。

當然，這事也不能怪人家，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權利。

想一想，這事都過去快十年了。

寧凡語氣平靜道：“好好的，提她做什么。”

“我是擔心你一個人獨處時間長了，失去了奮斗的動力。”

寧凡看他一眼，“你提儲寧，我就有動力了？”

“也是，她要是肯回來，早就回來了，說真的，我都有點忘記她長什么樣了。”

見寧凡神色很快平靜，趙晨又拿起地上的啤酒喝了一口。

“看來，你也快把她忘了，她去美國的頭兩年，我一提儲寧這個名字，你都要發愣老半天。”

“不過也不怪你，十年時間，一個輪回，確實夠久了。”

……

趙晨去了趟廁所，路過一個小房間的時候，看見門是半開著的。

“哎，寧凡，你這房間的門怎么開著？”

寧凡應道：“哪個房間？”

“就你藏書的這個房間，平時不都關著么，連我你都輕易不讓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