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安站在黑暗的房間里，手機屏幕的光映著她凝重的臉。她反復回放那短短幾十秒的錄音，沉悶的“咚……咚……”聲在寂靜中顯得更加詭異。

她抬頭望向天花板，目光仿佛要穿透層層樓板，看清那聲音背后隱藏的秘密。蕭瑾……暮云公寓的西北角……那個頂層鄰居和這棟詭異的建筑之間，到底藏著什么？這怪響，是警告？還是線索？

她將錄音文件和備忘錄加密保存，標注為“公寓異響-01”。她知道，這絕不會是最后一次。

清晨六點三十分，尹隨遷的生物鐘如同精密儀器般準時喚醒了她。

深秋的晨光尚未完全驅散寒意，房間里保持著一種她喜歡的、清冽的潔凈感。她換上柔軟的居家服，走向廚房，準備燒水泡一杯清淡的綠茶，開始新的一天。

她擰開水龍頭，清澈的自來水嘩嘩流下，注入不銹鋼水壺。

就在水流聲中，尹隨遷那異于常人的敏銳嗅覺，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卻足以讓她瞬間蹙眉的異常氣息。

混雜在自來水中固有的、微弱的氯消毒劑氣味之下，她清晰地分辨出一種類似生鐵暴露在潮濕空氣中氧化后產生的、略帶腥甜的金屬氣味，這在新舊管道交替的老建筑中并不罕見。

這才是關鍵！這是一種更復雜、更令人不安的氣息。

它糅合了淤泥的土腥味，如同長久未流動的死水底部淤積的腐殖質，潮濕巖石的霉味，帶著一種地底深處的陰冷感，極其淡薄的、類似有機質緩慢腐敗的微腥，這氣味最微弱，也最讓她警惕。

它不同于食物腐爛的酸臭，更像是……某種封閉潮濕環境中，微生物長期作用于未知物質產生的、近乎惰性的腐敗氣息。

這縷陳舊的氣味，如同投入純凈水中的一滴墨汁，瞬間污染了尹隨遷感官中的“潔凈”定義。她立刻關小了水流，俯身靠近水槽，鼻翼微動，更仔細地捕捉和分辨這氣味的構成。

她的眼神變得專注而銳利，如同在勘察一個微型的污染現場。

“水質異常。”她低聲自語，聲音在安靜的清晨廚房里清晰可聞。這不僅僅是感官不適的問題。

作為法醫，她對環境污染物可能帶來的健康風險，尤其是一些重金屬或生物毒素有著本能的職業警覺。

而且，這種獨特的陳舊氣味組合，讓她聯想到某些特殊環境——比如，長期封閉的地下室、廢棄的管道系統、或者……被水浸泡過的、多年未開啟的密閉空間？

她迅速行動，沒有猶豫，沒有抱怨，只有純粹的專業反應。

首先進行樣本采集，她先讓水流持續放了一分鐘，沖刷可能停留在管道口的瞬時污染物，然后，她拿出隨身攜帶的、用于現場微量物證取樣的無菌玻璃采樣瓶，這種采樣瓶小巧，棕色，避光。

她用蒸餾水仔細沖洗瓶子三遍，隨后小心地讓水流直接注入瓶中，避免接觸水槽壁。注滿，密封，貼上標簽：“暮云公寓-廚房水龍頭-晨起首次出水-231107”。

接著，她又讓水流持續放了五分鐘，再次取樣一瓶：“暮云公寓-廚房水龍頭-持續水流-231107”。

接下來進行初步觀察與分析，她將兩瓶水樣并排放在光線充足的臺面上，水樣清澈透明，肉眼未見懸浮物、沉淀或渾濁，“首次出水”樣本的陳舊氣味明顯強于“持續水流”樣本，印證了污染物可能沉積在管道前端或死水區的推測。

緊接著，她拿出一個便攜式水質檢測筆，可測TDS-總溶解固體、PH值、溫度。檢測結果：

TDS略高于市政供水標準平均值，但仍在安全范圍內。（符合老管道可能溶出更多礦物質的情況）

PH值中性，正常。

溫度：冷水，正常。

初步結論：水質化學指標無明顯異常，異味源更可能來自管道系統內部沉積的特定物質，比如如鐵銹、生物膜、淤泥或某段長期停滯的死水區，而非水源污染。但那股獨特的陳舊腐敗微腥，仍需實驗室精密儀器分析其具體化學成分來源。

尹隨遷將兩份水樣小心地放入她的銀灰色專業工具箱的專用隔層里。她看著清澈的水樣，眼神卻異常凝重。

普通的管道老化能解釋鐵銹味，但那種混合了淤泥、濕霉和惰性腐敗的陳舊氣息……它更像是一種來自被遺忘角落的、時間的嘆息。

這棟光鮮的公寓樓下，是否存在著未被改造徹底、甚至仍在使用的老舊管道網絡？或者……某個與主供水系統意外聯通的、積滿死水的隱藏空間？

她決定在上班時，將水樣交給法醫中心痕檢實驗室的同事，進行更深入的化學成分分析。同時，她需要了解暮云公寓的供水系統圖紙，如果物業有的話。這份異常的嗅覺信息，如同一個微小的、指向未知的箭頭，觸發了她探尋真相的本能。

上午八點剛過。

陳思安和尹隨遷幾乎同時走出各自的房門，準備開始新的一天工作。兩人在走廊相遇，依舊是那副禮貌而疏離的模樣，彼此微微頷首，便錯身走向電梯間。

電梯下行至一樓，門開，清晨相對清新的空氣涌入。兩人一前一后走出電梯，走向公寓大堂一側的信箱區。她們都有訂閱報紙的習慣，不過陳思安看時政和法制報，尹隨遷看科學版塊。

信箱區是一排鑲嵌在墻體內的、嶄新的不銹鋼信箱，每個信箱都配有獨立的密碼鎖，閃爍著冰冷的金屬光澤。

就在陳思安和尹隨遷各自輸入密碼，打開自己信箱的瞬間，一個佝僂的身影，如同受驚的兔子般，從旁邊的物業公告欄陰影里閃了出來，差點撞到尹隨遷。

是張伯。

他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白、卻漿洗得挺括的深藍色舊式工裝，花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茍，但鬢角處有些凌亂。

他手里拿著一塊抹布，似乎正在例行擦拭信箱外殼。當看清眼前的兩人時，特別是看到陳思安那張帶著刑警特有的、即使不刻意也流露著審視意味的臉龐時，張伯渾濁的眼睛里瞬間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懼和慌亂。

“啊！對……對不起！尹小姐！陳……陳警官！”張伯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明顯的顫抖。

他下意識地后退半步，握著抹布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抹布邊緣還在微微抖動。他的眼神躲閃著，不敢與陳思安或尹隨遷對視，飛快地在她們臉上掃過，又迅速垂下，盯著自己那雙磨得發亮的舊皮鞋尖。

陳思安敏銳地捕捉到了張伯的異常，這不僅僅是普通的緊張或冒失。他的恐懼感太真實了，尤其是看到她的時候。

聯想到昨天電梯里那個氣場強大的頂層鄰居，以及昨晚那詭異的“咚……咚……”聲，陳思安心中的疑竇更深了。這個老門衛，似乎知道些什么？

尹隨遷則微微蹙眉，不動聲色地側移了半步，與張伯拉開一點距離。她倒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張伯身上散發出的、混合著劣質煙草、陳年汗漬和一種老年人特有的、類似陳舊紙張的衰敗氣息，對她敏感的嗅覺來說也是一種干擾，她更關心的是信箱里有沒有新的學術期刊。

“張伯，早。”陳思安主動開口，聲音盡量放得平和，但職業習慣讓她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詢問的語氣，“這么早就開始忙了？”

“是……是啊，陳警官，例行打掃，例行打掃……”張伯的聲音依舊發緊，他胡亂地用抹布在旁邊的信箱上擦了幾下，動作僵硬。

他似乎想立刻離開，但又覺得不妥，顯得手足無措。他抬起頭，飛快地瞥了一眼陳思安，又迅速低下頭，嘴唇囁嚅著，仿佛在進行激烈的思想斗爭。

終于，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用極低、極快的語速，如同耳語般說道：“陳警官……尹小姐……那個……晚上……特別是……要是下雨天……”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冷汗，“……聽到……聽到樓上或者墻里有什么……什么動靜……比如……像敲東西啊……或者別的……怪聲音……”

他再次飛快地抬頭，眼神里充滿了惶恐和一種近乎哀求的神色，掃過陳思安和尹隨遷。

“……別……別太在意！真的！就當沒聽見！老房子嘛……年頭久了……難免有點……有點‘響動’……正常！都正常！千萬別……別大驚小怪的……也別……別去深究……”

話沒說完，張伯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也像是生怕自己再多說一個字就會泄露天機。他猛地轉過身，幾乎是踉蹌著，倉皇地朝著門衛室的方向快步走去，連手中的抹布掉在地上都顧不上撿。他那佝僂的背影，在清晨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倉惶無助，如同一個被無形恐懼追趕著的幽靈。

信箱區只剩下陳思安和尹隨遷兩人，空氣中還殘留著張伯那驚恐的低語和淡淡的煙草味。

陳思安彎腰，撿起張伯掉落的抹布。那是一塊洗得發白、邊緣磨損的舊棉布，觸感粗糙。她看著張伯消失在門衛室方向的背影，眼神銳利如刀。

張伯的話，看似是安撫，實則充滿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恐慌！他強調“晚上”、“下雨天”、“別在意”、“別深究”……這幾乎是在明示，公寓里確實存在不尋常的“響動”，而且與天氣有關雨水會加重管道滲漏？還是影響舊建筑結構？

更重要的是，他似乎知道這“響動”背后隱藏著什么，并且極度害怕被人探究！這恐懼，與昨天他看到蕭瑾時的反應如出一轍！

她將抹布放在旁邊的公告欄架子上，拿出手機，在昨晚的“公寓異響-01”備忘錄下迅速補充：

關聯信息：門衛張伯（07:55 AM）主動提及“晚上/雨天怪響”，情緒極度恐慌，勸阻調查。其恐懼對象疑似指向特定住戶或公寓秘密。需重點留意該人物，其可能為關鍵知情者或突破口。

行動：嘗試調閱公寓物業記錄，了解張伯背景及工作年限。留意其與頂層住戶（蕭瑾）互動。

尹隨遷則靜靜地取出了自己信箱里的報紙和一份學術期刊，她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仿佛張伯的恐慌和話語并未在她心中激起太多漣漪。

她更習慣用證據說話，然而，張伯提到的“怪響”和“下雨天”，讓她下意識地聯想到了自己清晨采集的、帶著陳舊異味的水樣。

“下雨天……”她低聲重復了一遍。

雨水會滲入地下，增加土壤濕度，也可能滲入老舊的管道縫隙或建筑基礎，攪動沉積物，甚至可能讓某些隱藏的、積水的空間水位上升或水質發生變化……這是否能解釋她檢測到的、那股獨特的淤泥、濕霉和惰性腐敗氣息的增強？

這個邏輯鏈條在她腦中清晰地形成，她決定加快對水樣的實驗室分析進度。同時，她也要留意，在接下來的雨天，水龍頭的水質（氣味）是否會有更明顯的變化。

張伯的警告，非但沒有讓她“別在意”，反而從另一個角度，為她提供了一條驗證水質異常與建筑環境關聯的線索。她將報紙夾在腋下，拎起那個銀灰色的工具箱，轉身走向公寓大門。工具箱里，那兩瓶清晨的水樣，如同沉默的證物，安靜地躺在隔層中。

陳思安也收好了報紙，看著尹隨遷離去的背影，又抬頭望了望公寓高聳的、新舊交織的輪廓。張伯的恐懼、昨晚的怪響、蕭瑾的神秘、尹隨遷的異常發現，雖然她不知情……所有的碎片，都隱隱指向這棟公寓光鮮表皮之下涌動的暗流。

她深吸一口氣，眼神中充滿了刑警面對謎題時的堅定與探究欲。

暮云公寓的平靜表象，正被越來越多的異象悄然撕裂。而門衛室里，張伯蜷縮在舊木椅上，雙手捂著臉，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著，口中無聲地喃喃：“完了……完了……他們都住進來了……那東西……要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