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來自律師的關切
- 幽靈代理人
- 柒玥貍
- 5470字
- 2025-07-16 13:35:27
警局走廊的空氣,永遠沉淀著一股獨特的氣息——消毒水刺鼻的基底上,混雜著陳舊紙張的霉味、廉價速溶咖啡的焦苦,以及無數(shù)種難以名狀的焦慮、汗水和謊言蒸騰后留下的無形沉淀。
這是一種屬于秩序邊緣、真相與混沌交戰(zhàn)地帶的味道,沉重而粘稠。
陳思安剛從證物室出來,指尖還殘留著觸碰林薇那只摔得粉碎的手機外殼時的冰涼觸感,那點寒意順著神經(jīng)末梢往上爬,讓她本就因熬夜而緊繃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她捏著眉心,試圖驅散那份揮之不去的挫敗感——暗河之聲的入口依舊深鎖,監(jiān)控盲區(qū)如同吞噬線索的黑洞。
就在這時,一種截然不同的“場”突兀地侵入了這條灰撲撲的走廊。
腳步聲。
不是警員們那種或急促、或疲憊拖沓的節(jié)奏,而是穩(wěn)定、從容、帶著一種精確計算過的韻律感,鞋跟敲擊水磨石地面,發(fā)出清脆而富有穿透力的“嗒、嗒”聲,如同某種宣告。
這聲音本身就像一道無形的分割線,瞬間吸引了走廊里所有或忙碌或等待的人的目光。
陳思安抬起頭。
蕭瑾。
他像一塊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精密部件,被強行嵌入了這粗糙運轉的機器中。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裝,面料在走廊頂燈下流淌著昂貴而內(nèi)斂的光澤,每一道折痕都恰到好處,仿佛剛熨燙完畢。純白色的襯衫領口挺括如刀鋒,系著一條顏色極深、近乎墨藍的絲綢領帶,打著一個溫莎結,一絲不茍。
他身形挺拔,步伐間帶著一種近乎刻意的優(yōu)雅,與周遭穿著制服或便裝、神情或凝重或疲憊的警員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他手里拿著一只纖薄的黑色公文包,材質是某種啞光的特殊皮革,沒有LOGO,卻透著不言而喻的價值。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臉,英俊得無可挑剔,五官如同最苛刻的雕塑家精心雕琢而成,棱角分明,鼻梁高挺,下頜線清晰利落。
然而這份英俊是冰冷的,缺乏溫度。他的皮膚是那種少見陽光的冷白色,薄唇緊抿成一條沒有弧度的線。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深邃如寒潭,瞳孔是極深的褐色,近乎純黑,此刻正平靜地掃視著走廊,目光所及之處,仿佛連空氣都凝滯了幾分。
那目光里沒有好奇,沒有探究,只有一種居高臨下的、純粹理性的評估,像掃描儀在讀取環(huán)境數(shù)據(jù)。
陳思安感覺自己的脊背瞬間繃緊了。警惕如同炸開的靜電,沿著她的脊椎一路竄上頭皮。他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這個時間?如此高調?
蕭瑾的目光準確地捕捉到了她,如同精準制導。他腳步微調,徑直向她走來。臉上沒有任何寒暄式的表情,甚至連一絲客套的波紋都沒有。
他停在她面前一步之遙,距離控制得恰到好處,既不會顯得冒犯,又清晰地劃分出界限。他身上那股清冽、冷調的古龍水味,混合著高級衣料的淡淡氣息,強勢地驅散了周遭陳腐的空氣,形成一個小小的、只屬于他的氣場,將陳思安包裹其中。
這氣味帶著極強的侵略性,讓她下意識地想后退一步,但職業(yè)的尊嚴讓她釘在了原地。
“陳警官。”蕭瑾開口,聲音低沉悅耳,如同質地精良的大提琴,卻毫無暖意,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冰珠落在玉盤上,清晰、冷冽、不帶絲毫情緒起伏。他的目光平靜地落在陳思安臉上,那審視感讓她感覺自己像一份攤開的卷宗。
“蕭律師。”陳思安的聲音保持著職業(yè)性的平穩(wěn),但尾音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她直視著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這里是警局重案組辦公區(qū),請問有何貴干?如果是關于您代理的某位委托人,請按程序聯(lián)系相關部門。”她試圖用規(guī)則筑起第一道防線。
蕭瑾的唇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弧度轉瞬即逝,更像是一個肌肉的抽動,而非笑容。“陳警官誤會了。”他微微側了側頭,動作優(yōu)雅得無可挑剔,“我此次前來,并非以代理律師的身份。而是作為一名普通的、同時也是深感不安的暮云公寓住戶。”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走廊兩側投來的好奇或警惕的視線,聲音稍微提高了一點,確保周圍的人都能清晰地聽到,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尋求公共安全的姿態(tài)。
“林薇女士的悲劇就發(fā)生在我的居所樓下,這讓我,以及公寓內(nèi)的其他住戶,都感到極大的震驚和……憂慮。”他用詞精準,“憂慮”二字咬得稍重。“公寓的安全環(huán)境,關系到每一位居民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作為業(yè)主委員會的非正式顧問,也出于一個公民的責任感,我認為有必要親自前來,向負責此案的陳警官您,表達我的關切。同時,”他話鋒一轉,目光重新聚焦在陳思安臉上,銳利如針,“如果我的某些觀察能對厘清事實有所幫助,我愿意提供。”
來了。陳思安心頭警鈴大作。
主動提供線索?這絕不符合蕭瑾“魔鬼代言人”的行事風格。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盤?她面上不動聲色,做了個“請”的手勢,指向自己辦公室的方向:“蕭律師的‘公民責任感’值得贊賞。關于案件細節(jié),請到我辦公室談。”她必須把他從公共視線下挪開,控制對話的范圍和節(jié)奏。
推開陳思安辦公室的門,一股更加濃郁的信息風暴撲面而來。
與走廊的喧囂不同,這里是風暴的中心,一種緊繃的寂靜。三塊巨大的電腦屏幕依舊亮著,幽藍的光映照著桌面上堆積如山的卷宗、散亂的照片,包括林薇墜樓現(xiàn)場的幾張,尹隨遷那份刺眼的尸檢報告摘要被特意翻開放在最顯眼的位置。
空氣里彌漫著紙張、墨粉、冷掉的咖啡和一種高強度腦力運轉后特有的、帶著金屬銹味的疲憊氣息。
百葉窗半拉著,切割著窗外灰蒙蒙的天光,在室內(nèi)投下明暗相間的條紋,讓空間顯得更加逼仄而壓抑。
蕭瑾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探針,在踏入辦公室的瞬間就完成了對整個環(huán)境的快速掃描。從屏幕上的數(shù)據(jù)流到桌上散落的照片,從椅背上搭著的警用外套到角落里堆放的幾箱未整理的舊案卷宗,最后,精準地定格在尹隨遷那份報告上。
他的視線在“他殺可能性極高”的結論上停留了不到半秒,深潭般的眼眸里沒有任何波瀾,仿佛只是確認了一個已知的參數(shù)。
陳思安沒有請他坐,自己也沒有坐,就站在辦公桌后,雙手撐著桌面,身體微微前傾,形成一個防御和審視的姿態(tài)。
她需要高度上的平等,甚至壓制感。“蕭律師,請說。您觀察到了什么有價值的線索?”她開門見山,語氣帶著公事公辦的疏離。
蕭瑾似乎并不在意是否落座,他站在辦公室中央,身形筆直,姿態(tài)放松卻又充滿無形的張力。他隨手將那只昂貴的公文包放在一張空著的椅子上,動作隨意得像放下一個無關緊要的文件夾。
然后,他雙手自然垂落,指尖輕輕交疊在小腹前,整個人透著一股掌控全局的從容。
“陳警官快人快語。”他微微頷首,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顯得更加低沉清晰,“作為鄰居,雖然平日交流不多,但林薇女士給我的印象,是一個安靜、本分的年輕女性。這樣的悲劇發(fā)生,確實令人扼腕。”他先鋪墊了一層“合理”的同情底色,隨即話鋒如手術刀般切入核心。
“不過,”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陳思安,仿佛在捕捉她臉上最細微的反應,“據(jù)我所知,林女士的感情生活,似乎并非表面看起來那么……風平浪靜。”
陳思安眼神一凝。
感情生活?這是她之前調查中刻意忽略或尚未深入的方向,因為林薇的通訊和社交記錄都指向空白。
“哦?”她不動聲色,尾音微微上揚,帶著疑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催促。
蕭瑾向前邁了一小步,皮鞋在地板上發(fā)出輕微的聲響,打破了辦公室的寂靜。他微微壓低了一點聲音,營造出一種分享“內(nèi)部信息”的錯覺,但語調依舊平穩(wěn)、冷靜,不帶任何八卦的色彩,更像是在陳述一個經(jīng)過驗證的事實。
“暮云公寓的住戶,背景各異,但圈子不大。”他緩緩道,目光似乎穿透了墻壁,望向公寓的方向,“我無意窺探他人隱私,但有些事,在特定的場合和時間點,很難不落入有心人的眼中。”他巧妙地把自己置于一個“被動觀察者”的位置。
“大約在案發(fā)前兩周,我曾不止一次,在非正常時段——比如深夜十一二點,或者清晨六七點——在公寓的地下停車場,看到林薇女士與一位男士在一起。”他描述得極具畫面感,“那位男士,陳警官應該不陌生,是我們公寓7樓的住戶,王立群先生。”
“王立群?”陳思安腦中立刻調出資料:王總,45歲左右,一家中型貿(mào)易公司老板,已婚,有子女。在初步走訪中,他和他妻子都聲稱案發(fā)當晚在家看電影,互相作證。但陳思安確實留意到,王總在描述時眼神有些許閃爍,而他妻子則顯得有些過于急切地強調他們的“家庭和睦”。
“是的。”蕭瑾確認,他的眼神像冰冷的探照燈,鎖定著陳思安的反應,“他們的狀態(tài)……并非普通鄰居寒暄。停車場燈光昏暗,但距離較近時,我能觀察到肢體語言相當……親密。有擁抱,有低聲交談,持續(xù)時間不短。”他刻意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給陳思安消化信息的時間,也像是在強調這個細節(jié)的“可信度”。
“王立群先生事業(yè)有成,家庭美滿,是外人眼中的成功典范。”蕭瑾的語氣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仿佛洞悉世情的淡漠,“而林薇女士,年輕,獨身,生活略顯單調。這種關系……恕我直言,陳警官,在類似的事件中,往往是最具破壞力,也最容易引火燒身的導火索。”
他拋出了核心的“線索”:“我無意妄加揣測,但基于我的職業(yè)經(jīng)驗和對人性的觀察,林薇女士的悲劇,是否有可能源于一段無法見光的感情糾葛?當一方感到厭倦、威脅,或者另一方要求超出界限時,沖動之下,悲劇便可能發(fā)生。”他直接將矛頭精準地指向了王立群,暗示其因婚外情暴露風險而殺人滅口。
拋出“王總婚外情”這顆精心準備的煙幕彈后,蕭瑾并未停止進攻。
他話鋒一轉,不再提供所謂“線索”,而是將矛頭對準了警方賴以定案的基石——證據(jù)鏈本身。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殺招。
他微微側身,目光投向陳思安桌上攤開的那幾張林薇墜樓現(xiàn)場的照片,尤其是那張從樓下仰拍的、顯示著天臺邊緣位置的照片。
他的眼神專注而銳利,仿佛一位經(jīng)驗豐富的工程師在審視一張可能存在設計缺陷的圖紙。
“陳警官,”他的聲音恢復了那種毫無波動的冷靜,甚至帶上了一絲探討學術問題般的嚴謹,“恕我冒昧,以我淺薄的法律視角來看,此案目前呈現(xiàn)的證據(jù),似乎存在一些……值得推敲的環(huán)節(jié)。”
陳思安的心猛地一沉,她預感到他要做什么了。她挺直脊背,眼神銳利地迎上他的目光,沒有接話,只是用沉默施加壓力,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辦公室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蕭瑾從容地伸出手指,虛點向那張?zhí)炫_邊緣的照片,指尖距離照片還有幾公分,卻帶著極強的指向性。
“比如,關于墜落起點,天臺邊緣。”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冰錐鑿擊:“警方的結論,是基于現(xiàn)場痕跡,足跡、可能的刮擦痕推斷林女士是從此處墜樓。這本身是合理的邏輯起點。”他先肯定了一句,隨即“但是”緊隨而至,轉折得極其自然。
“但是,”他微微瞇起眼睛,那深邃的瞳孔里閃過一絲精明的光芒,“痕跡,是可以被偽造的,不是嗎?尤其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原始的痕跡會被沖刷、破壞,同時,也為制造新的、指向性痕跡提供了絕佳的掩護。”
他向前一步,身體微微前傾,一股無形的壓力迫近陳思安,那清冷的古龍水味也變得更加清晰。“一個思維縝密的兇手,完全可以在制服受害者后,將其帶到天臺,再故意在天臺邊緣制造出類似掙扎、滑落的痕跡——比如用受害者的鞋子在特定位置摩擦,或者制造出攀爬的假象——然后將失去行動能力的受害者推下。風雨會完美地掩蓋其偽造痕跡的細微破綻,并進一步破壞原始現(xiàn)場。”
他頓了頓,目光如鷹隼般攫住陳思安的眼睛,拋出致命一問:“警方是否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確認天臺邊緣的所有痕跡,都是林薇女士在自主意識下、或與兇手搏斗過程中自然形成的?而不是兇手精心布置、用于誤導偵查方向的‘道具’?”
陳思安感覺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蕭瑾的質疑,精準地打在了她心中的一個疑慮上!
尹隨遷報告中“手腕擦傷”和“電擊灼傷”的存在,本身就指向了林薇在墜樓前已被制服,那么她是否有能力在天臺邊緣留下“自然”的掙扎痕跡?
蕭瑾的話,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瞬間剖開了這個她尚未完全解決的邏輯節(jié)點,將其血淋淋地暴露出來!
她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
蕭瑾沒有給她喘息的機會,攻勢連綿不絕。他的目光從照片移開,仿佛不經(jīng)意地掃過尹隨遷那份報告上關于“微量安眠藥”的描述。
“再比如,那個關鍵的安眠藥瓶。”他的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洞穿一切的力量,“報告指出瓶內(nèi)檢出安眠藥殘留,瓶身也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這似乎指向了死者可能服用安眠藥后意識不清,導致失足或降低反抗能力。”
他微微搖頭,動作幅度極小,卻充滿了否定意味:“但是,陳警官,指紋呢?”
這兩個字如同兩顆子彈,精準地射向陳思安,她感到自己的呼吸一窒。
現(xiàn)場勘查報告確實提到,藥瓶上提取到的指紋,經(jīng)過初步比對,只有林薇本人的!
這原本被當作一個支持“自殺/意外”的間接證據(jù),可是她也有可能自行服藥啊,尤其此刻,在蕭瑾的引導下,這個證據(jù)瞬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令人不安的問號!
蕭瑾的語速略微加快,邏輯鏈條環(huán)環(huán)相扣,展現(xiàn)出頂級律師的思辨能力:“藥瓶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上面只有林薇的指紋。這能證明什么?只能證明她碰過這個瓶子。但誰打開的瓶蓋?誰倒出的藥片?甚至……這瓶藥,是否就是導致她體內(nèi)檢出殘留的那一瓶?”他發(fā)出一聲極其輕微的、帶著諷刺意味的嗤笑,“一個決心偽造自殺現(xiàn)場或意外現(xiàn)場的兇手,會愚蠢到把自己的指紋留在如此關鍵的‘道具’上嗎?他/她完全可以在事后,仔細擦拭掉自己的指紋,甚至戴上手套操作。只留下林薇的指紋,反而能完美地將警方的思路引向‘死者自行服藥’的結論。”
他直視著陳思安,目光銳利如刀鋒:“警方是否對藥瓶進行了最徹底的痕檢?除了指紋,瓶口、瓶蓋螺紋內(nèi)側是否有微量的、不屬于死者的生物痕跡,如皮屑、汗液?瓶身是否有被擦拭過的細微痕跡?藥片本身的指紋呢?這些細節(jié),是否都得到了無懈可擊的驗證?”他一連串的問題,如同密集的冰雹,砸在警方現(xiàn)有的證據(jù)鏈上,發(fā)出令人心驚的脆響。
陳思安的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蕭瑾的每一個質疑都精準地刺中了要害!
安眠藥瓶指紋的單一性,確實是她心中一個待解的疙瘩。技術部門的痕檢報告還在進行更深入的分析,尚未有突破性發(fā)現(xiàn)。
蕭瑾此刻點出來,不僅是在質疑證據(jù)的可靠性,更是在動搖整個案件“他殺”定性的根基!他是在暗示,警方的方向可能從一開始就被兇手精心設計的假象誤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