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晟幾乎徹夜未眠。

晨曦微光透過窗簾縫隙時，他才合眼片刻，眼底泛著疲憊的青黑。

他一向行事磊落，光明正大，如今為了不爭氣的弟弟，卻不得不向人低這個頭。

他揣摩著年輕人貪睡的習(xí)性，掐準了上班前的時間點，才按下了通話鍵。

鋼筆在桌子上無意識地敲了敲，泄露了心底那份猶豫。

“晟哥。”電話那頭的聲音響起，小小的，帶著剛鉆出被窩特有的模糊和慵懶。

“嗯，小薇，是我。”

聽筒里傳來一陣細微的窸窣聲，似乎是她正揉著眼睛坐起。

樂晟輕嘆，滿心替弟弟感到的歉意幾乎要溢出來，那些在腦中反復(fù)演練的說辭，此刻卡在喉嚨里，澀得發(fā)不出聲。

蒼醉薇確實剛從深沉的睡眠中醒來。

一夜無夢，仿佛連日的陰霾都被驅(qū)逐。身旁的位置早已冰涼，留給她一片空蕩。

程愈疾應(yīng)是在她睡熟后便離開了。

她感覺喉嚨有些干渴，赤腳踩在微涼的地板上，拉開房門。

一股清甜濃郁的泡芙香氣瞬間縈繞鼻尖，勾起了期待。

循著香味望向廚房，果然，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在光影里忙碌。

昨日提及的泡芙，他未曾食言。

清晨是時珖的溫柔，夜晚是程愈疾的守護……這奇異的交替，讓她心底涌上一股難言的安定。

時珖聽見動靜，轉(zhuǎn)過頭來，陽光恰好勾勒出他利落的側(cè)臉線條。

他只朝她頷首示意，隨即，一杯溫?zé)岬那逅逊€(wěn)穩(wěn)遞到她微涼的手中。

人有時就是這樣，未曾沐浴過陽光，便不會癡念它的溫暖。

未曾嘗過被細致呵護的滋味，也就不會明白那份熨帖入心的渴望。

她不覺得站在陽光下有什么了不起，活在陰暗墻角里又有什么卑微。

然而此刻，這份無聲的照顧，像昨夜遞到手邊的溫牛奶，像冷風(fēng)里擁她入懷的臂膀，像饑餓時那一碗炸得金黃的鮮奶面魚，像危急關(guān)頭毫不猶豫的遮擋，更像眼前這一杯恰到好處、熨帖肺腑的白水。

一種久違的、被珍視疼惜的感覺悄然漫上心頭。

酸楚突如其來，她突然覺得那個只能獨自舔舐傷口的自己可憐得緊，而對這個將溫暖無聲給予的男人，涌起了滿心的感激。

這溫暖令人沉醉，可她心底卻悄然生出一絲惶恐，若就此沉溺，又該如何是好？

“晟哥，有事嗎？”她輕聲詢問，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溫?zé)岬谋凇?

其實不必猜測，必然與樂宸脫不了干系。

想到這位兄長，她不禁暗忖自己實在眼拙。晟哥兩次出現(xiàn)在眼前，舉手投足間皆是不凡氣度，她竟未能早早識破他與樂宸的家世背景。

想來是因為他對她流露的善意真誠自然，讓她本能地感到了親切。

“嗯……聽說因為小宸那混蛋，讓你在天臺淋雨挨凍了很久，雨雪交加，風(fēng)大得驚人，你現(xiàn)在身體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樂晟的問句斟酌著，小心翼翼得仿佛怕驚擾了她。

“哦，挺好的，”蒼醉薇淺淺啜了一口溫水，溫?zé)岬囊后w順著喉嚨滑下，暖意直達心底。

她目光不經(jīng)意地又飄向廚房里那個專注的身影，空氣中誘人的甜香仿佛有魔力。

令人詫異的是，再聽到“樂宸”這個名字，心湖竟然一片平靜，再不見翻江倒海般的撕扯與劇痛。

她唇角下意識勾起一個極淡、卻真實的弧度，“真的沒事，一點也沒難受，晟哥放心。”

時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莫大的慰藉。

若非有他，她不知道此時是否早已跌入深淵。

而程愈疾……若沒有他的幫助，心頭的枷鎖與仇恨的業(yè)火，恐怕也難以化解。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如釋重負的氣息，“那就好……那你跟小宸……已經(jīng)分開了嗎？”

蒼醉薇將水杯輕輕放在桌面上。“嗯，晟哥，我提了分手。”

她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既然他已心有所屬，我也不想再將就。”

這套說辭她早已在心中排演過數(shù)遍。將不堪的細節(jié)攤開，除了讓彼此難堪，并無意義。

她不想將自己置于那種歇斯底里的境地，太難看了，她天性里便厭惡那樣的糾纏。

“嗯，我明白，小薇，讓你受委屈了……”樂晟的聲音低沉下去，充滿了沉郁的歉意，“是我這個做哥哥的錯，沒教好他，沒管束住他。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這句溫柔的道歉，像一根細小的針，精準地刺中了蒼醉薇心底最柔軟的角落。

她不是鐵石心腸，若對方強硬無理，她反而能豎起冰冷的鎧甲，應(yīng)對得更為果決。

偏偏是這樣充滿自責(zé)的溫言軟語，讓她鼻尖猛然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薄薄的水光，視線有些模糊。

她向來怕麻煩別人，更怕因自己而牽累旁人生出負擔(dān)。

“晟哥，”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該說對不起的，真的不是你。”

聽筒里傳來一聲悠長的、沉甸甸的嘆息。“小薇，”樂晟的語調(diào)充滿了關(guān)切，“你現(xiàn)在在哪兒？有人在你身邊照顧你嗎？如果是一個人，晟哥在市里有套空著的房子，天天有人打掃，可以讓你安心待幾天，緩一緩。或者……如果你需要，叫上朋友陪著你也行。”

“不用了，晟哥。”

她看著廚房那個被晨光勾勒、正將金黃飽滿的泡芙小心裝盤的身影，語氣不自覺地放軟了些，“我現(xiàn)在……就在一個同學(xué)的家里。有人照顧的，你放心。”

聽到這個回答，樂晟懸著的心似乎終于落回了實處。雖然聽她語氣似乎已經(jīng)平靜，但想到那晚天臺的驚險，他依然心有余悸。

此刻得知她并非孤身一人，旁邊有人照應(yīng)，他那顆揪著的心才真正安穩(wěn)下來。

再深的傷痕，有人陪著愈合，總比獨自硬扛要好得多。

“那就好，那就好。”樂晟的聲音明顯輕松了一些，隨即又帶上些許為難，“只是……小宸他現(xiàn)在聯(lián)系不上你，執(zhí)意想見你一面，當面向你道歉。小薇，你看……方便見見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