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墻下隔暗涌，血引貂蹤現

靜得詭異。

隔壁林動房間里那聲壓抑的悶哼之后，便再也沒有任何多余的聲響傳來。只有窗外連綿的雨點敲打著屋檐瓦片，發出單調的、令人心緒不寧的嘩嘩聲。

林驚蟄躺在硬板床上，繃帶緊緊裹著他劇痛的胸膛，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火辣辣的痛楚。冷汗早已浸透了內衫，貼在皮肉上，冰涼黏膩。更冰冷的，是心頭那不斷滋生的恐懼。

祖石！剛才那股吞噬一切的瘋狂渴望，就是祖石的本能！它感應到了自己心口這片微小的殘骸，如同野獸嗅到了同類的血肉，原始而純粹的吞噬融合欲望！而林動強行壓制它反噬時發出的痛苦悶哼，清晰得如同就在耳邊炸響。

“他發現了嗎？”“祖石已經告訴了他附近有同源存在？”“我該怎么辦？”

無數念頭在腦海中瘋狂沖撞。他嘗試著集中精神去壓制心口那顆砂礫的共鳴悸動，但它如同被投入滾油中的水珠，在隔壁那龐大本體無形的牽引下，變得前所未有的活躍和難以控制！每一次輕微的震顫，都像是在向林動發出赤裸裸的宣告：看！就在這里！隔壁那個叫林驚蟄的家伙身上！有足以讓你徹底掌控祖石、實力暴漲的鑰匙！快去拿！

林驚蟄感覺自己像個被扒光了釘在案板上的獵物，隔壁臥虎，暗藏殺機。他甚至能想象到林動緊閉的雙眼倏然睜開，那清冽的眸子深處閃過怎樣的驚疑、難以置信、繼而轉化為對力量的熾熱貪婪！原著里林動對力量的渴望是刻在骨子里的，祖石更是他崛起的根基！面對能補全祖石、甚至可能讓其發生未知進化的“大補之物”，他能忍住？

林驚蟄的手指深深摳進了床沿堅硬的木頭，指甲幾乎翻折。他強迫自己冷靜，用強大的求生欲去分析：“不行！絕不能暴露！現在暴露就是死路一條！”“林動現在重傷，祖石他剛獲得不久，能掌控的力量有限，強行壓制異動反噬已消耗巨大。”“他對家族充滿不信任，尤其是大長老林瑯天那邊的人，我這身份背景不明，他更會起疑心，不會輕舉妄動。”“賭一把！就賭他現在精力不濟，無法精確鎖定位置！賭他對我的‘救命之恩’至少還有一絲猶豫！”“祖石砂礫！給我蟄伏！”林驚蟄在心中狂吼，將全部意念死死集中在那顆小小的砂礫上，模擬著死物般的沉寂，隔絕它與外界的共鳴。意念與那微弱的本源意志對抗著，如同在萬丈鋼絲上掙扎，精神高度緊繃，頭痛欲裂。

時間在煎熬中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汗水濡濕了額發，臉色愈發蒼白如紙。

不知過了多久。“篤篤篤。”輕輕的敲門聲響起。

林驚蟄渾身汗毛倒豎！猛地看向門口。

門被推開一條縫。進來的不是林動，也不是大夫，而是端著一碗黑糊糊、散發著濃重藥味湯藥的一個中年林家仆婦。她是族堂負責給傷病弟子送藥的仆婦，叫王嬸。

“驚蟄啊，醒著就好。”王嬸臉上帶著一絲同情，小心地將藥碗放在床頭小幾上，“長老吩咐了，給你用最好的傷藥。這是特意熬的‘虎骨壯髓湯’，里面加了點虎骨粉，可稀罕了！趕緊趁熱喝了，骨頭長得快！”她絮絮叨叨地拿起一塊布巾，沾濕了清水，準備給林驚蟄擦擦臉上的汗，“嘖嘖，看這臉色嚇的，那虎嘯聲老遠都聽見了，能撿回條命真是祖上積德…”

林驚蟄緊繃的神經并未放松，反而升起新的疑慮。虎骨湯？這么快就分好了？林震天這老狐貍效率也太高了！還是說…故意給林動也送去了一份？他不動聲色，裝作虛弱地點頭道謝：“有勞王嬸…”

王嬸正要給他擦汗，目光掃過林驚蟄沾滿泥漿血污、破爛成條的袖子時，動作頓住了。“哎喲，這衣服都爛成這樣了，一股血腥氣，我去找件干凈的給你換上吧？”她說著，放下布巾，轉身去一旁放雜物的木柜里翻找，一邊低聲嘟囔：“也是奇了怪了，剛才去給林動少爺送藥的時候，他那門口也飄出股子血腥味…雖然他也傷得重，但那味…怪怪的…”

“什么血腥味？”林驚蟄心頭一凜，順著話頭問。

“就是…嗯…”王嬸皺著眉回憶，找到一件干凈的麻布里衣，“形容不上來，有點涼嗖嗖的，又好像有點…腥甜？反正跟屋里那些傷藥味不太一樣。林動少爺自己開的門，看著精神倒還好，就是臉色也白得很，眼睛亮得嚇人…”

涼嗖嗖、腥甜的血腥味？林驚蟄腦海中瞬間閃過之前在林中枯葉下，那只灰色小貂的身影！林動壓制祖石反噬，付出了血的代價？還是…那東西已經…？

就在這時！隔壁房間似乎傳來了極其細微的動靜，像是腳步在地板輕輕拖過。林驚蟄心頭狂跳！那堵薄薄的墻壁，此刻像是變成了透明的結界，他甚至能“感覺”到墻壁另一側，那個清瘦卻無比沉重的身影，正緩緩靠近了這面墻壁！

林動！他沒睡著！他在確認什么？！巨大的壓力再次如山岳般壓下！林驚蟄幾乎窒息！

然而，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感知升騰到頂點時——嗡！心口深處，那顆被他拼命壓制的祖石砂礫，像是極度驚嚇后本能的反撲，又像是被隔壁驟然靠近的祖石本體劇烈刺激，竟猛地爆發出一股極其微弱、卻極其尖銳的精神波動！

這波動如同黑暗中突然擦亮的一根火柴，驟然閃現！雖然瞬間就再次被他死死壓滅，但林驚蟄知道，完了！這種完全不同于普通元力波動的精神頻率，根本瞞不過近在咫尺、剛剛接觸過祖石的林動！

墻的另一邊，那極其細微的腳步聲，極其突兀地停止了。

如同暴風雨前最窒息的死寂。冰冷的殺意，無形的窺探，如同實質的寒針，密密麻麻地刺穿了那堵薄墻。林驚蟄躺在冰冷的床上，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一點點凍結，牙齒都在微微打顫，后背全是冷汗。完了…賭輸了？

“哎呀！差點忘了！”王嬸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一拍腦門，端過那碗深褐色的“虎骨壯髓湯”，遞到林驚蟄面前，另一只手拿起布巾。“快！先把藥喝了！大夫說了，這藥涼了效果就差了！來，我幫你擦擦臉，流這么多汗可不行！”她的動作有些慌亂，布巾用力地按在了林驚蟄冷汗淋漓的脖頸上。

刺骨的冰冷讓林驚蟄渾身一激靈！就在布巾的冰冷覆蓋脖頸的瞬間！“嘶…！”脖頸側面一陣極其輕微、如同被細密蚊蟲叮咬般的刺痛傳來！比針扎還要輕微，幾乎是瞬間的感覺！

林驚蟄痛得一縮脖子，本能地抬手想去撓：“王嬸，這布巾有點扎…”

“哎喲！手重了手重了！對不住啊驚蟄！”王嬸連忙縮回手，拿起那塊濕布巾看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在旁邊的干凈水盆里搓洗了兩下，“你看我這粗手笨腳的，沾到點毛刺還是沙粒了…”她說著，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林驚蟄剛剛被擦過的脖頸一側——那里，一道細微得幾乎難以察覺的紅痕正在快速淡去。

“沒事…就是有點涼…”林驚蟄強作鎮定地應了一聲，接過藥碗，借著仰頭喝藥的姿勢，遮住了自己難以控制的表情和劇烈的心跳。剛才那一下…絕對有問題！那絕不是普通的毛刺！更像是…某種極其細微的探查？或者…采集？

是林震天的人？還是林瑯天那邊？或者…是王嬸本人有問題？

墻的另一邊，那令人恐懼的靜止終于被打破了。輕微的腳步聲似乎退開了幾步，回到了床榻的方向。

危險暫時退去？不！林驚蟄清楚，這只是暫時的表象！剛才那一下瞬間泄露的精神波動，絕對瞞不過林動！他只是在等待，在權衡，在確認自己到底有什么價值？或者…在尋找最合適的機會？

林驚蟄大口大口地吞咽著苦澀刺鼻的藥湯，仿佛這能澆滅心中的恐慌。濃重的藥味掩蓋了一切的異常。他必須盡快恢復行動力！

就在林驚蟄強行灌下藥湯的同時。遙遠的、林家內宅那間偏僻、散發著霉味與腐朽之氣的房間里。“咳…咳咳…”林嘯劇烈地咳嗽著，身體在陳舊的床榻上微微起伏，每一次喘息都無比艱難。

林嘯掙扎著，枯瘦的手死死抓住兒子的胳膊，渾濁的眼睛里因為咳嗽而布滿血絲，卻異常執拗地盯著林動，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摩擦：“…動兒…那焦骨…是好東西…你自己…留著！不準換…換那些狗屁丹藥！你爹…死不了…但…但你的路不能斷！聽見沒有？！”

他剛強了一輩子，此刻卻只能用這種方式，用自己搖搖欲墜的生命，死死護住兒子崛起的一線微光！

林動跪在冰冷的地上，緊緊反握住父親冰冷枯瘦得硌人的手。少年緊咬著下唇，用力到泛白，喉嚨里像是堵著一塊滾燙的鐵，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燒得他眼眶發燙、發酸、幾乎炸裂！但他強迫自己沒有一滴淚落下，只是抬起頭，清亮的眸子里，是深不見底、壓抑到極致、如同萬載玄冰般的寒！

他看著父親憔悴瀕死的面容，感受著手中生命流逝的冰冷觸感，清晰地感知著懷中那沉默下來的祖石所傳遞的、無聲的、吞噬一切的饑渴。

再想到隔壁房間里…那個突然變得無比陌生、渾身都透著致命秘密和同源氣息的“救命恩人”。

力量！掌控一切的力量！扭轉命運的力量！

從未有過的迫切渴望，如同冰冷又狂熱的毒藤，瞬間纏繞了他整個心臟！

他緩緩站起身，替父親掖好被角，動作輕柔而堅定。然后，轉身，一步步走向屋外昏暗的走廊。

沒有再看父親一眼。因為那雙眼睛深處，已經掀起了一場無聲的風暴。那風暴中心，一邊是父親蒼白瀕死的臉，一邊是隔壁靜室壓抑的呼吸聲，而最終，都凝聚在懷中那塊沉默的、冰冷的、卻又蘊藏著足以顛覆整個天玄大陸恐怖力量的石符之上。

窗外雨聲漸小，屋內寒氣愈重。林家這盤根錯節又暗流洶涌的泥潭之下，兩只蟄伏的幼虎，兩顆帶著滔天秘密的祖石之種，因為一位垂死父親的執拗愛子之心，因著那林中驚鴻一瞥的暗紫妖瞳，命運的指針，被強行撥動，指向了更加未知、也更加兇險的激流深處。

與此同時。青陽鎮邊緣，那棵見證了雷劫與逃亡的巨大古槐樹最深、最潮濕、腐朽的樹洞裂縫最深處。“滴答…滴答…”

腐敗的落葉滲出的泥水混著雨水滴落。那團巴掌大的灰色絨毛極其微弱地起伏著，仿佛隨時都會斷絕生機。唯有那雙緊緊閉合的眼睛縫隙深處，一縷微弱到極致、被完美隱匿的暗紫妖芒，如同毒蛇的信子，微微閃爍了一下。它仿佛在“品味”。品味著某種剛剛通過極其玄妙的方式，跨越了空間的限制，“流”入它口中的一縷極淡、卻蘊含了奇異精神能量的…屬于林驚蟄的血腥氣。盡管它現在虛弱得連消化這縷血氣都要耗費極大的精力。那血氣中，帶著祖石砂礫的、剛剛應激爆發后的獨特精神烙印，以及隔壁房間傳來的、屬于林家那個少年懷中那更龐大祖石本體的、無聲而壓抑的、充滿掙扎與決斷的氣息波動…

樹洞深處，那微弱起伏的灰色絨團，以一種幾乎難以察覺的方式，極其緩慢地向著更深的、被淤泥覆蓋的黑暗挪動了一絲。

如同一只受傷的頂級掠食者，在無盡的黑暗中，第一次捕捉到了最心儀獵物清晰而獨特的…氣味軌跡。

命運的羅網，正悄然收緊。無聲的狩獵，已然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