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講述那個故事的時候,莊嚴整個人都好像陷入了一種無神的狀態,喃喃自語,吧一切描繪得繪聲繪色。
旁人聽了,恐怕都為之動容。
最后,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摸了摸脖子上的佛像吊墜,對季青說道:
“小季師傅,我很懷念我的妻子,但我并不想她這樣不得安息。
我聽陳經理說您有本事,曾親手幫他解決了她女兒身上的一些怪事。
所以,我請您來,請您也幫幫我的妻子,幫她安眠和解脫,拜托您了。”
季青沉默了片刻,然后開口道:“莊先生,事情的大概我都了解了,對于如何助你的妻子安息,也有些眉目……”
“那就拜托您了!”莊嚴聽聞,雙手猛然扶在桌檐上,好像急不可耐。
但旋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正了正神色,“不好意思,我失態了。”
“既然我來了,事情我當然會處理。”
季青并不在意,
“但就在剛剛,就在您講故事的時候,也有人給我講了一個故事,我現在就復述給您聽。”
莊嚴一愣,但出于禮貌,他還是道:“您請。”
季青點頭,目光直直地盯著莊嚴,開口講述。
“您和您的妻子相識于大學校園,那時的你們青春靚麗,一見鐘情。很快步入甜蜜的戀情,羨煞旁人。”
“我沒讀過大學,但也聽說過,很多大學情侶畢業即分手,但您和您的妻子卻并非如此,你們一路相知相伴,最后走進婚姻的殿堂。”
“您的妻子很愛您,哪怕您在事業上并沒有什么成就和建樹,但她所看重的不是那些東西,她看重的是您的謙遜和溫柔,責任與擔當。”
“她以為,你們會同甘共苦,相伴一生。”
“可她忘記了,人是會變的。”
“您在創作的過程中,結識了一位讀者,一位女讀者,你們有共同的語言,你們有共同的興趣愛好,好像每一句話都能聊到對方心坎里。”
“你們開始頻繁交流小說的劇情,鋪墊,轉折,伏筆,高潮。交流著,交流著……你們交流到了床上。”
“那個時候,您的妻子懷著孕,發現了這件事,急火攻心下流了產,再也無法懷孕。”
“您痛哭流涕,跪在地上,向她磕頭,向她保證,保證只是一時鬼迷心竅。”
“她雖然無比痛苦,但仍選擇原諒您一次。”
“但她又忘了,狗改不了吃屎。”
“沒兩個月,您和您那位女讀者,又舊情復燃,攪合在了一起。”
“這件事再次被您的妻子發現,這一次,她決定再也不原諒您,她要和您離婚。”
“對您來說,這簡直就是瞌睡來了送枕頭,您終于可以離開她這個早已看倦的枕邊人,去擁抱您的真命天女。”
“可您忽然又意識到,如今你們所有的財富,絕大部分都來自您的岳父岳母的遺產,如果離婚,您又是過錯方,恐分不到一分錢。”
“您能接受這樣的生活嗎?您住慣了別墅,您開慣了豪車,您吃慣了大餐,您能接受重新回到一貧如洗的日子嗎?”
“您不能。”
“甚至于,您那位女讀者,在察覺到您有可能一貧如洗后,對您也不再那般熱情。”
“您意識到,倘若真的離婚,倘若您變得一窮二白,您將失去一切。”
“所以有什么辦法呢?”
“有什么辦法在保住財產的情況下,徹底擺脫您的妻子呢?”
“您想到了——只要……她不在了,不就行了嗎?”
“于是,您告訴她,您想和她一起再去一趟古清河——大學校園的年紀,你們曾在那里定情。”
“她心軟,答應了。”
“沒想到這一去,就是永別。”
“她并不是失足落水,而是您親手將她推下去的。”
“她在水里掙扎,嗆水,但岸上的您,卻無動于衷——她第一次意識到,您已經變得如此陌生。”
“因為您的妻子是個體面的人,所以您出軌的事只有您和她知道,外人都還以為你們感情穩定,幸福美滿。”
“警察沒有找到什么證據,又沒有監控,更不曉得您已婚外有染,所以以意外溺亡結案。”
“于是,您完成了您人生中第一次謀殺——親手殺死了您的妻子。”
一口氣講完一大段,季青深吸一口氣,喝了一口桌上的茶水,目光直直地盯著莊嚴。
后者眉頭緊皺,突然滿臉怒容,一改先前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一拍桌子站起來:“你這家伙,信口雌黃!我原以為你是大師,結果竟是個神經病!”
“別急,莊先生。”
季青搖了搖頭,
“故事,還沒有完——您說你是在收拾您妻子的遺物時,發現了她的鬼魂。”
“但,并非如此。”
“她出現的時候,您不是在收拾她的遺物,而是在收拾您的那位女讀者——您讓她穿上您妻子的睡衣,在床上翻云覆雨時,余光瞥見梳妝鏡里的您自己,看到了您妻子的鬼魂。”
“您的那位女讀者嚇傻了,曾經相約的山盟海誓再也不顧,狼狽逃走,拉黑了您所有的聯系方式。”
“但您卻被您的妻子所纏上了,終日不得安寧。”
“哪怕她的遺體火化了,您也完全無法擺脫她。”
“哦,對了,您以為您現在為什么還能平安無事?”
季青抬起手指,指著莊嚴胸口的佛像:
“——您應該也猜到了吧?是它保護了您,說起來真是諷刺,這是您的妻子在和您結婚一周年的時候,從寺廟為您求來的佛像。”
“我的故事,也講完了。”
季青長舒一口氣,看向對面的男人:“——兩個截然不同的故事,兩個截然不同的版本,莊先生,您告訴我,我該相信哪一個呢?”
那一瞬間,莊嚴的臉色無比難看,陰沉如水。
“一派胡言!”他再也不復先前偽裝出來的謙遜,聲音冷冽:“我看你這神經病是得了臆想癥!你說剛才有人對你說了這個故事,可這里就我們倆,誰對你說的?”
“我們倆?”季青反問他:“您確定嗎?”
那一瞬間,莊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那樣。
臉色大變!
嘀嗒。
嘀嗒。
嘀嗒。
……
熟悉的滴水聲,再一次響起。
他緩緩向左側看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發白發漲的鬼臉,漆黑的眼瞳直勾勾盯著他。
她溫柔地倚靠在他的肩頭,就像是曾經無數次那樣。
只是那濕漉漉的頭發開始瘋長,化作一根根漆黑的繩索,如狂蟒般飛舞著向莊嚴的腦袋絞殺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
他胸口的佛像散發出氤氳的佛光,好似一層柔和的護罩,將那飛舞的黑發抵擋在外。
莊嚴的臉色更加難看。
但卻沒有多少驚訝之色。
顯然,這種情況并不是第一次出現了。
——就如季青所說的那樣,他的妻子被他害死以后,化作怨鬼,一次又一次想向他索命。
只不過都被他胸口戴這佛像給擋了下來。
莊嚴看向季青,完全確定了——這個年輕人是有真東西的,他不僅能看到“鬼魂”,還能與其溝通。
那就……好辦了。
莊嚴坐下來,平復下臉上那陰沉的神色,好像又變成了那溫文爾雅的斯文書生。
“季師傅,先前我還擔心,擔心你是個騙子。”莊嚴推了推眼鏡:“但現在,我發現你是有真材實料的。”
季青眉頭一皺。
自己都把這莊嚴的老底揭穿了,他還這么淡定和客氣?
“開個價吧。”
莊嚴繼續開口道,指了指肩膀上的女鬼:“我要出多少,你才能把這鬼東西處理掉——先別忙著拒絕,我可以給你透個底,我的妻子沒有直系親屬,她死了以后,我是第一繼承人所有的遺產都是我的,我粗略算了一下,總價應該是這個數。”
他伸出食指,向下勾。
“九百萬?”季青往大了猜。
“季先生您真會開玩笑。”莊嚴像是看土包子一樣,搖頭:“——是九位數。”
季青人懵了。
九位數?
九位數是多少來著?
個十百千萬……
算不清了。
“所以,如果您幫我把這東西處理了,這套別墅……歸您。”
莊嚴面不改色,“另外,我再出八位數,也給您——這已經不少了,他們家雖然有錢,但大部分都是固定資產。”
八位數?
千萬?
比季青家里的座機號都長了。
“當然,您也可以拒絕——您甚至可以向警察舉報我,可判案講究的是證據,現在我的妻子遺體早就火化了,沒人能讓我進監獄。”
莊嚴抬起頭來,眼睛片在明明堂堂的燈光下有些刀光,像極了影視作品里的大反派,
“——但在那之后,您會遭受到我的報復,我沒什么本事,但我有錢,只要有錢,社會上很多人都愿意給我賣命,哪怕您在旁門左道上本事很大,恐怕也架不住這些亡命之徒吧?”
威逼利誘,赤裸裸的威逼利誘。
“或許,我還有第三個選擇。”
季青笑了笑。
伸出手來。
那略顯瘦削的五指上,指甲變成漆黑的顏色,開始生長,散發出冰冷的寒意與冷光。
唰!
他的右手猛然伸長出兩米,在莊嚴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下掃過他的胸口。
然后立刻恢復原狀。
速度快到莊嚴甚至以為那是錯覺。
但他清楚地知道,并不是。
剛才的那一瞬間,他感受到了一股極致的森寒與恐懼!
讓人窒息的恐懼!
但回過神來,卻什么都沒發生。
做完這些,季青轉身就走。
莊嚴剛想說點什么。
就聽季青的聲音幽幽響起。
“您胸口那佛像,擋得住您妻子,但擋不住我。”
砰!
清脆的破碎聲響起。
莊嚴低頭一看,胸口的玉佛裂開密密麻麻的裂紋,碎裂散落一地。
那一刻,他的臉色驟然大變!
季青,打碎了他的佛像。
嘀嗒。
嘀嗒。
嘀嗒。
……
熟悉的水滴聲,再次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