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大古董家族聯手追殺,只因我們撞破了他們走私國寶的勾當。
周煙架著我逃進青銅迷宮時,肩頭還插著半截斷箭。
“冷嗎?”我啞聲問,她染血的臉上卻綻開虛弱的笑。
身后追兵腳步聲如雷,眼前青銅巨門刻著饕餮紋。
她突然用斷箭撬動饕餮左眼:“顧家造的機關,破綻在‘眼’!”
當門轟然開啟的剎那,地面裂開無數孔洞,淬毒青銅箭雨撲面而來——
我揮劍格擋,劍刃撞擊聲在古殿里蕩出奇異的韻律。
箭雨驟停,黑暗中響起陰冷笑聲:“蕭清夜,這‘金石八音’的滋味如何?”
我們終于明白,五大世家追殺我們,不為滅口。
他們想活捉的,是能聽懂古董“聲音”的我們。
星光,冷得像是從千年冰窟里撈出來的碎銀子,稀薄地灑落,在這片遼闊得令人窒息的青銅廣場上流淌。光芒所及之處,冰冷的金屬地面幽幽泛著青綠的光,蝕刻著早已無人識得的古老銘文和猙獰獸面紋路,每一道溝壑都像是凝固了千年的絕望吶喊。
周煙架著我,她半邊身體的重量幾乎都壓在我肩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滾燙的汗珠混著臉上尚未干涸的血污,沿著她繃緊的下頜線滾落,砸在腳下冰冷死寂的青銅上,“啪嗒”,聲音細微得幾乎被我們粗重的喘息淹沒。肩頭那半截斷箭,隨著她每一步艱難的挪動,刺目的暗紅色正一點點洇開,在早已被塵土和血漬浸透的粗布學生裝上,暈染開一片不祥的、逐漸擴大的深色印記。她整個人像一根繃到了極限、隨時會斷裂的弦。
“冷嗎?”喉嚨里像塞滿了滾燙的砂礫,每一次震動都牽扯著胸腔深處的鈍痛,擠出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風箱的嗚咽。
她側過臉,那張沾滿塵土和血污的臉在幽暗的星光下顯得異常蒼白,如同易碎的薄瓷。汗水浸濕的額發粘在頰邊,狼狽不堪。可就在這狼狽之中,她的嘴角極其艱難地向上彎起一個微小的弧度,那雙總是沉靜如水的眼眸,此刻卻異常明亮,清晰地映著我同樣狼狽的影子。那笑容虛弱得仿佛下一秒就會被風吹散,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不容置疑的安撫力量。沒有言語,那眼神分明在說:有你在,不冷。
我們如同兩頭在獵場中僥幸逃脫、卻已遍體鱗傷的幼獸,只能緊緊依偎著彼此那一點點殘存的體溫,在無邊的冰冷金屬荒原上,一步,一拖,再一步。沉重的腳步摩擦著青銅地面,發出令人牙酸的“沙沙”聲,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身后,那暫時被迷宮復雜岔路和重重機關阻擋的追兵,仿佛一群潛伏在黑暗中的嗜血兇獸,短暫的沉寂反而醞釀著更狂暴的風暴。只有他們沉重的、如同悶雷滾過地面的腳步聲,混雜著金屬甲片摩擦的刺耳銳響,隔著遙遠的空間和冰冷的青銅墻壁,沉悶地、持續不斷地傳來,提醒著我們致命的危機從未遠離。
前方,是唯一的生路——那兩扇頂天立地的巨大青銅門扉。門扉緊閉,上面盤踞著一只巨大得令人心悸的饕餮獸首浮雕,在流淌的星光下,獸首的線條猙獰而流暢,雙目圓睜,空洞的眼窩里似乎沉淀著萬古的兇戾和貪婪,無聲地俯視著渺小如螻蟻的我們。門縫處,一絲光也透不出來,只有絕對的黑暗,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沉沉地壓在心口。門后是生是死?是逃脫的通道,還是另一個更深的、精心布置的絕殺陷阱?
不知道。也無暇細想。
支撐著我們,在這片流淌著古銅星光的、巨大得令人絕望的青銅廣場上,朝著那扇象征著未知與恐怖的門扉,一步一步挪過去的,只有彼此緊貼的身體傳遞過來的那點微弱得可憐的溫度,以及心底深處那縷不肯熄滅的、名為“活下去”的微弱火苗。
星光無聲流淌,將我們這兩個相互攙扶、幾乎要散架的渺小身影,在冰冷光滑的青銅地面上,拉成兩道細長、扭曲、搖搖欲墜的影子,如同隨時會被風吹散的幽靈。
就在我們離那扇青銅巨門還有不到十步之遙時,身后那如同悶雷滾動般的腳步聲,陡然間變得清晰、急促、狂暴!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迷宮的阻礙,轟然迫近!
“在那邊!青銅殿!”一個粗嘎、帶著濃重西北口音的吼聲撕裂了短暫的沉寂,充滿了獵犬嗅到血腥的興奮。
“姓蕭的小子!還有那個姓周的丫頭片子!你們插翅難逃!”另一個尖利如夜梟的聲音緊跟著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狠毒。
“顧三爺有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別讓他們碰那扇門!”又一個沉悶的聲音吼道,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雜亂的腳步聲、兵刃撞擊甲胄的鏗鏘聲、粗野的呼喝咒罵聲……如同驟然掀起的黑色浪潮,裹挾著刺骨的殺意,從我們剛剛艱難穿越的迷宮入口方向洶涌撲來!那無形的壓力如同實質的巨錘,狠狠砸在背上,幾乎要將我們釘死在原地。
我的心臟猛地一沉,仿佛墜入冰窟。周煙架著我的手臂瞬間收緊了力道,指甲隔著薄薄的布料幾乎嵌進我的皮肉里,她猛地咬住下唇,本就蒼白的臉上最后一點血色也褪盡了,眼中掠過一絲絕望的灰燼,但隨即又被更強烈的求生欲點燃,燒成一片決絕的火焰。
“快!”她的聲音繃緊得像要斷裂的鋼絲,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帶著灼熱的血腥氣。她幾乎是拖拽著我,用盡全身殘存的氣力,朝著那近在咫尺卻又仿佛遠在天涯的饕餮巨門撲去!
五步……三步……
身后的追兵已經涌進了青銅廣場!沉重的皮靴踐踏在青銅地面上的聲音如同密集的戰鼓,敲打著我們瀕臨崩潰的神經。火光搖曳,映照出他們手中刀劍反射的冰冷寒芒,如同毒蛇吐信。
“站住!”“放箭!”猙獰的吼叫幾乎貼著耳后響起。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生死關頭,周煙的目光卻死死鎖定了巨門中央那只巨大饕餮獸首的左眼!那青銅鑄造的眼球在星光下泛著幽冷的綠光,深邃得如同通往九幽的通道。她的動作快得不可思議,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孤注一擲!她猛地拔出還深深嵌在自己肩胛骨里的那半截斷箭!
“呃啊——!”劇烈的疼痛讓她發出一聲短促壓抑的痛哼,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但她的手卻穩得可怕。染血的斷箭尖端,帶著她滾燙的體溫和決絕的意志,如同閃電般,狠狠地捅進了饕餮左眼那看似渾然一體的青銅瞳孔深處!
“嗤——!”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金鐵刮過朽木的摩擦聲響起。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滯了。身后追兵的怒吼,刀劍的寒光,我們粗重的喘息……一切都靜止了。
緊接著——
“轟隆隆隆——!!!”
沉悶、巨大、仿佛來自大地深處的咆哮驟然炸響!整個青銅廣場劇烈地震顫起來!腳下光滑冰冷的青銅地面如同活物般起伏顛簸,讓人站立不穩。那兩扇沉重如山、仿佛亙古以來就未曾開啟過的巨大青銅門扉,在令人牙酸的、仿佛無數青銅巨獸在同時磨牙的“嘎吱”聲中,緩緩地、緩緩地向內拉開一道縫隙!
門開了!
一股混合著塵土、金屬銹蝕和某種難以形容的、古老腐朽氣息的陰風,如同蟄伏了千年的巨獸吐息,猛地從門縫中洶涌而出,帶著刺骨的寒意,瞬間吹散了周煙額前的亂發,撲打在我們臉上,冰冷刺骨。
生的希望!狂喜如同電流瞬間竄遍我的四肢百骸!
然而,這狂喜僅僅維持了不到一息。
就在那兩扇巨門向內開啟的瞬間,就在我們腳下,就在這流淌著星光的、看似渾然一體的青銅廣場地面上,毫無征兆地裂開了無數個拳頭大小的孔洞!密密麻麻,如同瞬間張開的惡魔之口,遍布在我們周圍,一直延伸到剛剛開啟的門縫之前!
下一個瞬間!
“嗖!嗖!嗖!嗖——!!!”
尖銳刺耳的破空聲如同地獄的蜂群傾巢而出!無數道幽綠色的厲芒,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從那些漆黑的孔洞中暴射而出!那是淬了劇毒的青銅短箭!箭頭三棱帶倒刺,箭身刻著細密如蛇鱗般的詭異花紋,在星光下閃爍著不祥的死亡光澤!它們如同暴雨,如同狂潮,劈頭蓋臉,無差別地覆蓋了我們立足的整片區域!
死亡的氣息,冰冷、粘稠、帶著濃烈的金屬腥氣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膩劇毒氣味,瞬間扼住了咽喉!
“趴下!”我目眥欲裂,狂吼出聲,完全是本能反應!身體爆發出最后殘存的力量,猛地將搖搖欲墜的周煙撲倒在地,用自己的身體死死護住她!同時,右手閃電般探向腰間,鏘啷一聲,拔出了那柄伴隨我出生入死、劍身布滿細密云紋的青銅古劍——“驚蟄”!
劍光乍起!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我的手臂化作一片模糊的殘影!驚蟄劍在我身前舞動成一片密不透風的青灰色光幕!劍刃與迎面射來的淬毒青銅箭鏃瘋狂地撞擊在一起!清脆、急促、如同暴雨敲打玉盤般的金鐵交鳴聲瞬間炸開,連成一片刺耳欲聾、令人心膽俱裂的狂響!
每一次撞擊,都有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力量狠狠砸在劍身上,震得我虎口崩裂,鮮血直流,手臂酸麻得幾乎失去知覺!每一次撞擊,都濺起一蓬細小的火星,如同瀕死的螢火蟲,在幽暗的青銅廣場上明滅閃爍,照亮我因極度用力而扭曲的臉龐。那些淬毒的箭頭近在咫尺,幽綠的寒芒幾乎要刺瞎我的眼睛,倒刺上掛著的詭異粘液散發著令人作嘔的甜腥!
箭雨太密!太急!力量太沉!驚蟄劍舞動的光幕越來越沉重,越來越滯澀,仿佛陷入無形的泥沼。我感覺自己像一頭落入蛛網的飛蛾,正在被這致命的青銅暴雨一點點釘死在這冰冷的祭壇上!左肩猛地一涼,緊接著是火燒火燎般的劇痛!一支刁鉆的毒箭擦著我的肩胛骨掠過,帶起一溜血花!萬幸沒有被直接命中要害,但那火辣辣的劇痛和瞬間蔓延開的麻痹感,讓我眼前一陣發黑。
“呃!”被我死死護在身下的周煙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一支毒箭擦著她的左臂外側飛過,鋒利的箭鏃瞬間割裂了她的衣袖,在白皙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猙獰血口,鮮血瞬間涌出,染紅了我的胸膛!
“撐住!”我嘶吼著,牙齒幾乎要咬碎,手臂的肌肉在極限的顫抖中榨取最后一絲力量,驚蟄劍的嗡鳴聲帶著瀕死的悲鳴,劍幕再次強行收縮,堪堪護住我們兩人要害。
就在這生死一瞬的狂亂格擋中,一個極其詭異的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鉆入我的腦海!這些箭雨并非雜亂無章!每一次驚蟄劍刃與不同角度、不同力量射來的毒箭撞擊,發出的聲音……竟然隱約構成了一種極其古怪的韻律!那聲音的強弱、長短、高低變化,仿佛遵循著某種古老而刻板的節奏!清脆如“金”,渾厚如“石”,連綿如“絲”,裂帛如“竹”,空靈如“匏”,低沉如“土”,圓潤如“革”,洪大如“木”……八種音色,八種特質,在死亡的暴雨中,竟然詭異地交織回響!
“金石八音?!”這個只在家族秘傳的古董鑒定秘聞中,被爺爺以一種近乎敬畏的語氣提及過的詞語,如同驚雷般在我腦中炸開!傳說這是古代某些神秘工匠世家,將音律之道融入機關秘術的最高造詣!以不同材質、不同工藝、不同觸發方式發出的特定聲響,構成開啟或關閉致命機關的密鑰!
這念頭如同黑暗中的閃電,瞬間照亮了絕望的深淵!這根本不是無差別的箭雨絕殺!這是機關!一個需要特定“聲音”才能停止的恐怖殺局!
電光石火間,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我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腔如同風箱般鼓起,將全身最后的力量和意志都灌注到持劍的右臂!不再是被動地格擋襲來的箭矢,而是主動迎擊!我的手腕以一種近乎痙攣的方式急速抖動、變向!
“鏘——!”劍身橫拍,迎向一支斜射而來的力量沉猛的毒箭,發出一聲渾厚悠長的“石”音!
“叮——!”劍尖輕點,精準地磕飛一支角度刁鉆、力量陰柔的短箭,發出一聲清越短促的“金”音!
“嚓——!”劍刃側削,擦過一支急速旋轉的毒箭箭桿,帶起一陣細密綿長的摩擦聲,是“絲”音!
“噔——!”劍脊硬撼一支力道剛猛、直取面門的勁箭,發出沉悶如鼓的“革”音!
……
我的動作快到了極致,也瘋狂到了極致!精神高度凝聚,完全沉浸在劍刃與毒箭撞擊所發出的每一個細微聲響里,強行模仿著記憶中那古老音律的節奏。每一次揮劍,都像是在死亡的鋼絲上跳舞,每一次撞擊聲的發出,都伴隨著毒箭擦身而過的死亡寒意!汗水混合著血水模糊了視線,手臂的肌肉撕裂般劇痛,但我強迫自己忽略這一切,全部心神都投入到那“聲音”的構建之中!
驚蟄劍的悲鳴與毒箭的尖嘯,在幽暗的青銅大殿里瘋狂碰撞、激蕩、回響!那奇異的、由殺戮編織的韻律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完整!
“金!石!絲!竹!匏!土!革!木!”
當最后一個模仿“木”音的、如同洪鐘大呂般的沉重撞擊聲,被我用劍脊狠狠拍擊在一支粗大如弩箭的毒箭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在整個青銅大殿中隆隆回蕩開去的剎那——
奇跡發生了!
那如同地獄蜂群傾巢而出的恐怖尖嘯聲,驟然消失!
“嗖嗖”的破空聲戛然而止!
時間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按下了暫停鍵。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金屬摩擦后的焦糊味、血腥味和那股甜膩的劇毒氣息。只有驚蟄劍的嗡鳴還在我劇烈顫抖的手中哀鳴,以及我們兩人粗重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聲,在驟然降臨的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
箭雨停了。
青銅廣場上,一片狼藉。密密麻麻的淬毒短箭插滿了冰冷的地面,如同突然長出的一片片幽綠色的金屬苔蘚,閃爍著不祥的光。有些箭尾還在微微震顫,發出極其細微的“嗡嗡”聲。我和周煙倒在地上,被箭雨覆蓋的區域邊緣,驚魂未定,渾身浴血,如同剛從血池里撈出來一般。左肩和手臂的傷口火辣辣地疼,帶著詭異的麻痹感,提醒著我們剛剛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冷汗,冰涼的冷汗,瞬間浸透了我的后背。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后,一陣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腳步聲,從青銅巨門剛剛開啟的那道幽深黑暗的門縫深處傳來。嗒…嗒…嗒…不疾不徐,從容得如同在自家的后花園散步。
一個身影,緩緩從門后的陰影里踱了出來。
他穿著一身剪裁極其合體的深青色錦緞長衫,料子在幽暗的光線下流淌著水波般的光澤,袖口和下擺處用極細的銀線繡著繁復的纏枝蓮紋,低調中透著無法言喻的奢華。他的臉在陰影里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下頜線條干凈利落,鼻梁很高。手中把玩著一對溫潤如脂的羊脂白玉球,玉球在他修長的手指間無聲地旋轉、碰撞,動作優雅得如同在撫弄最珍貴的古琴。
他停在門縫透出的星光邊緣,恰好讓那流淌的、冰冷的星光勾勒出他半邊身形,另一半則依舊沉浸在深不可測的黑暗里。他微微側過頭,目光似乎穿透了廣場上散落的毒箭,精準地落在了我和周煙身上。
“呵……”
一聲輕笑,突兀地響起。那聲音并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如同冰冷的銀針,輕易地刺破了這死寂的空間,清晰地鉆進我們的耳朵里。笑聲里沒有憤怒,沒有殺意,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意外,只有一種居高臨下的、純粹的興趣,如同一個學者在觀察兩只落入陷阱后做出有趣反應的稀有昆蟲。
“蕭清夜……”他開口了,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玉石相擊般的清冷質感,在這空曠死寂的青銅大殿里悠悠回蕩,每一個字都敲打在緊繃的神經上,“這‘金石八音’的滋味,如何?”
他的語氣輕松隨意,仿佛在談論今天的天氣,或者一件古董的皮殼包漿。
我和周煙的身體同時一僵!一股寒意,比這青銅地面更冷,比那淬毒箭矢更毒,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凍僵了四肢百骸!
不是為了滅口!
不是為了搶奪我們身上可能帶走的秘密!
他們五大世家,顧、陸、朱、張、白,布下這天羅地網,動用這失傳的恐怖機關,甚至不惜以國寶走私為餌引誘我們踏入死地……最終的目的,竟然是想活捉我們?!
活捉兩個能“聽”懂古董聲音的人!
這個認知,如同萬載玄冰,瞬間凍結了我所有的僥幸和憤怒,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刺骨的寒意和一種被更龐大、更恐怖的存在盯上的毛骨悚然!
周煙在我身下猛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氣息噴在我的脖頸上。她艱難地抬起頭,染血的臉上,那雙明亮的眼睛里,之前的虛弱和痛苦被一種極致的震驚和冰冷的戒備所取代。她死死盯住那個從陰影中走出來的、如同玉雕般優雅的身影,牙關緊咬,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緊繃的身體傳達出和我一樣的徹骨寒意。
那人影似乎對我們的反應很滿意。他手中的白玉球轉得更快了些,發出極其細微、幾乎聽不見的摩擦聲。
“別緊張,年輕人。”他的聲音依舊帶著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溫和,“你們的價值,遠超過你們那點微不足道的正義感,也遠超那些躺在庫房里落灰的瓶瓶罐罐。”他微微偏了偏頭,目光似乎饒有興致地掃過我們身邊的驚蟄劍,“‘驚蟄’?蕭家祖傳的玩意兒?劍鳴清越,帶著春雷初動的生發之氣,是好東西。可惜,用劍的人……還太嫩。”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誘惑,卻又冰冷得如同毒蛇的信子:“跟我們走。顧家、陸家、朱家、張家、白家……五家的秘藏,數千年的積累,所有被時光掩埋的‘聲音’,都將為你們敞開。那才是你們天賦真正該去的地方。何必為了幾個注定腐朽的死人骨頭,搭上自己年輕的大好前程?”
他向前踏了一步。深青色的錦緞下擺拂過地面散落的毒箭,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這一步,讓他整個人完全暴露在青銅廣場流淌的星光之下。
我終于看清了他的臉。
那是一張極其英俊的臉。皮膚是常年不見陽光的冷白色,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如同玉山,薄唇的線條優美卻透著一股無情的涼薄。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瞳孔的顏色很淺,近乎一種透明的琥珀色,在星光下流轉著一種非人的、無機質般的冰冷光澤。那眼神里沒有絲毫人類的情感波動,只有一種純粹的、研究者般的審視和興趣,如同在打量兩件剛出土的、奇特的古物。他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但那雙眼睛沉淀的東西,卻仿佛穿透了千年的時光。
顧家!這張臉,這種眼神,這種視萬物為玩物的氣質,只可能是那個傳聞中顧家最年輕、也最神秘、最可怕的“玉判官”——顧西棠!
顧西棠!這個名字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我的腦海!關于他的傳聞碎片瞬間翻涌上來:顧家真正的掌舵人之一,極少露面,精研一切古物機關,尤其癡迷于那些失傳的、涉及奇門遁甲和詭異聲律的秘術。據說他看古董的眼神,就像在看解剖臺上的標本。落在顧家手里,尤其是落在這個“玉判官”手里,下場絕對比死在箭雨下恐怖百倍!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恐懼和憤怒如同沸騰的巖漿在血管里沖撞!我下意識地將周煙護得更緊,驚蟄劍橫在身前,劍尖微微顫抖,指向那個優雅的惡魔,喉頭滾動,嘶啞地擠出兩個字:“休想!”
顧西棠那雙淺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瞇了一下,那里面流轉的冰冷光澤似乎更盛了。他嘴角那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加深了一絲,像是看到了什么更有趣的玩具。
“有骨氣。”他輕輕頷首,語氣依舊是那種令人作嘔的贊賞,“年輕人,總是這樣。不見棺材不掉淚。”他手中的白玉球停止了轉動,被他穩穩地握在掌心。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輕輕抬起了左手。那只手,骨節分明,白皙修長,完美得如同藝術品。手指在空中,極其隨意地、輕輕向下一揮。
動作輕描淡寫,如同拂去衣袖上不存在的塵埃。
然而,就在他手指落下的瞬間!
“嗡——!!!”
一聲沉悶得如同遠古巨獸心臟搏動的巨響,猛地從我們腳下的青銅廣場深處傳來!整個地面,不,是整個龐大無比的青銅宮殿,都隨之劇烈地一顫!仿佛有什么沉睡萬年的恐怖存在,被這簡單的一個手勢所喚醒!
我們身后,那扇剛剛被周煙用斷箭撬開一道縫隙的饕餮巨門,猛地發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恐怖聲響!巨大的門扇開始以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向內加速開啟!門縫后面,不再是純粹的黑暗,而是翻滾涌動著的、更加濃稠的、如同活物般的墨綠色霧氣!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濃烈藥草味和金屬腥氣的腐朽惡臭,如同實質的浪潮,猛地從門內噴涌而出,瞬間彌漫了整個廣場!
與此同時,我們前方,廣場的邊緣,原本空無一物的青銅墻壁上,無聲地滑開了數道暗門!十幾個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閃了出來。他們穿著統一的深灰色勁裝,臉上覆蓋著毫無表情的青銅鬼面面具,只露出兩只毫無生氣、如同死魚般的眼睛。每個人手中都握著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弩,弩身黝黑,弩槽上幽綠色的淬毒箭矢在星光下閃爍著致命的寒芒。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如同冰冷的殺戮機器,瞬間呈扇形散開,封死了我們所有可能逃竄的方向!強弩穩穩抬起,冰冷的箭鏃在幽暗中鎖定了我們!
更令人絕望的是,就在我們剛剛掙扎爬起的位置附近,那看似光滑無縫的青銅地面,再次無聲地裂開!這一次,不再是射出箭矢的小孔,而是三個直徑足有半丈的巨大圓形洞口!如同三張擇人而噬的巨口!洞內深不見底,只有一片純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一股陰冷潮濕、帶著濃重土腥味的寒風,從這三個黑洞深處呼嘯著倒卷而出,吹得人遍體生寒!
前有鬼面弩手封路,后有劇毒迷霧和緩緩合攏的巨門(那巨門開啟的同時,似乎也觸發了某種機制,開始向內加速關閉!),腳下是深不見底的恐怖陷阱!
真正的絕境!
顧西棠依舊站在星光與黑暗的交界處,深青色的錦袍纖塵不染,如同濁世中一朵劇毒的奇花。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那雙淺琥珀色的眸子平靜無波地看著我們,仿佛在看一場早已寫好結局的戲劇。他微微抬起右手,那根修長的食指,如同行刑官最后的令旗,只需輕輕落下,那十幾張淬毒的強弩便會瞬間將我們射成刺猬,或者,腳下的陷阱會瞬間吞噬我們!
周煙的手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臂,指甲深深掐進我的皮肉里,傳遞著她同樣緊繃到極致的恐懼。她的身體在微微發抖,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那從黑洞深處散發出的、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寒意。
怎么辦?!
我的大腦瘋狂運轉,幾乎要冒出煙來!驚蟄劍在我手中沉重如山,面對十幾張強弩,任何格擋都是徒勞!跳進那未知的陷阱?下面是什么?萬仞深淵?布滿尖刺的坑底?還是某種更可怕的機關?回頭沖進那翻騰的墨綠毒霧?那和自殺有什么區別?
顧西棠的手指,微微屈起。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刻般濃重!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瞬間,我的目光無意中掃過那三個巨大的黑洞邊緣。那邊緣并非光滑的青銅,而是由一塊塊巨大的、切割得并不十分規整的黑色玄武巖石板拼接而成!石板的縫隙里,長滿了厚厚的、濕漉漉的深綠色苔蘚。而在其中一個黑洞邊緣一塊微微翹起的石板下方,我似乎看到了一抹極其黯淡的、幾乎被苔蘚完全覆蓋的……人工開鑿的痕跡?一個極其微小的、向下凹陷的孔洞?不像是自然形成的!
這個發現如同閃電劃過腦海!爺爺曾經在某個醉酒的深夜,指著家里一張破舊的、標注著“禹王墟”附近地下水脈的古地圖碎片,含糊不清地念叨過一句:“……‘九淵’之下,必有‘一線’……石髓為記……九死……一生……”
石髓?!那個孔洞?!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來不及細想,也根本沒有時間解釋!
“跳!”我用盡全身力氣,對著周煙嘶吼一聲!聲音因為極度的緊張和決絕而完全變了調!
在吼出聲的同時,我的身體已經做出了動作!不是沖向任何一個黑洞,而是猛地將驚蟄劍狠狠插入腳下堅硬的青銅地面縫隙之中!同時,左臂緊緊箍住周煙纖細卻繃緊的腰身,用盡全身殘存的力量,拖拽著她,朝著那個邊緣有異常孔洞的黑洞方向,猛地一個魚躍!
“放!”顧西棠冰冷無波的聲音幾乎在同一時間響起!
“嘣嘣嘣嘣——!”十幾張強弩弓弦震動的沉悶爆響如同死神的獰笑!
“嗖嗖嗖嗖——!”淬毒的箭矢撕裂空氣的尖嘯聲再次充斥耳膜!
就在我們身體騰空,即將墜入那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的剎那!就在那十幾支毒箭帶著死亡的幽芒即將洞穿我們身體的瞬間!
我的右腳,用盡最后一絲殘存的力氣,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狠狠地、精準地踹在了那塊微微翹起的玄武巖石板邊緣,那個被苔蘚覆蓋的、不起眼的小孔洞上!
“咔嚓!”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枯枝折斷的脆響,從石板下方傳來。
緊接著——
轟隆!!!
我們身下那個巨大的黑洞邊緣,那塊被踢中的巨大玄武巖石板,猛地向下一沉!如同被觸動了某個隱秘的機括樞紐!整個黑洞的邊緣結構瞬間發生了變化!原本垂直向下的、光滑的陷阱內壁,在我們眼前,如同變戲法一般,其中一側猛地向內翻轉,露出一個傾斜向下、僅容一人勉強通過的狹窄石隙通道!通道入口極其隱蔽,被翻轉的石板完美地遮掩住,若非此刻機關發動,根本無法察覺!
一股更加陰冷、但明顯帶著水流氣息的風,猛地從那個狹窄的通道口倒灌上來!
我和周煙的身體,在重力作用下,如同兩顆墜落的石子,無可挽回地朝著那深不見底的黑洞直直落下!但就在這墜落的軌跡即將經過那個剛剛翻轉出現的狹窄通道口的瞬間!
“抓住!”我狂吼著,將驚蟄劍猛地從青銅地面拔出!同時,箍住周煙腰身的手臂爆發出最后的力量,將她的身體朝著那狹窄通道口的方向狠狠一推!
周煙的反應快得驚人!在我推她的瞬間,她仿佛與我心意相通,身體在空中猛地一個擰轉,雙手如同靈蛇般探出,死死地摳住了通道口邊緣濕滑冰冷的巖石棱角!身體險之又險地掛在了通道口邊緣!
而我的身體,則因為反作用力,加速朝著黑洞深處那純粹的黑暗墜去!失重的感覺瞬間攫住了心臟!
“清夜——!!!”周煙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從頭頂傳來,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和絕望!
就在這生死一線間,我下墜的身體猛地一蕩!一只冰冷、卻異常有力的手,如同鐵鉗般,死死地抓住了我的左手手腕!巨大的下墜力道讓那抓住我的手臂猛地一沉,骨節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是周煙!她在千鈞一發之際,用一只手摳住巖壁,另一只手竟然冒險探出,抓住了我下墜的手腕!
巨大的下墜力量拉扯著她,她的身體被拖得向下猛地一墜,半個身子都懸在了通道口外!抓住巖壁的那只手因為承受了兩個人的重量,指關節瞬間變得慘白,指甲在濕滑的巖石上刮擦,發出刺耳的聲音,鮮血立刻從指縫間涌出!她痛得悶哼一聲,額頭上青筋暴起,整張臉因為極度的痛苦和用力而扭曲,但抓住我手腕的那只手,卻如同焊死了一般,沒有絲毫松動!
“上來……快!”她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頭頂,黑洞的邊緣。顧西棠的身影出現在那里,深青色的錦袍在陰風中微微飄動。他居高臨下,俯視著掛在通道口、命懸一線的我們,那張英俊得毫無瑕疵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絲細微的波動——不是憤怒,而是一種……被打擾了雅興的、冰冷的、純粹的厭惡。如同看到兩只骯臟的老鼠,弄臟了他精心布置的棋盤。
他緩緩抬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