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清晨，蘇玉從一陣惡心感中驚醒。她猛地坐起，還未來得及伸手去夠床邊的痰盂，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覺就沖了上來。

“唔——“

一雙有力的手臂及時扶住她，齊晏不知何時已經醒來，一手穩住她的肩膀，一手熟練地拿起痰盂接在她面前。蘇玉干嘔了幾聲，只吐出少許酸水，但那股惡心感仍揮之不去。

“又難受了？“齊晏的聲音帶著晨起的沙啞和掩不住的擔憂，“我去叫大夫。“

蘇玉抓住他的衣袖：“別...只是正常的孕吐。“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小桂在跟我打招呼呢。“

齊晏眉頭緊鎖，輕輕撫摸著妻子尚未顯懷的腹部：“這小家伙太折騰人了。才兩個月就讓你吃不下睡不好，出來后我定要好好教訓他。“

“你敢！“蘇玉嗔怪地瞪他一眼，隨即又被一陣惡心襲擊，俯身干嘔起來。

這是蘇玉懷孕的第八周，孕吐反應比想象中猛烈得多。曾經精力充沛的她，如今連起床都成了一種挑戰。最讓她沮喪的是，蕙蘭書院的教學不得不暫停，改良織機的推廣計劃也被迫擱置。

齊晏小心翼翼地將她扶回枕上，從床頭小幾上取來一碗溫著的酸梅湯：“喝一點，會好些。“

蘇玉小口啜飲，酸甜的液體暫時壓下了惡心感。她抬頭看向丈夫，發現他眼下掛著明顯的青黑——這段時間，齊晏幾乎夜不能寐，只要她稍有動靜，立刻就會醒來。

“你今日不是要去北鎮撫司審那批海盜嗎？“蘇玉輕推他，“再睡會兒吧。“

齊晏搖頭，伸手為她按揉太陽穴：“不礙事。倒是你，要不要再請張太醫來看看？“

“太醫上周不是剛來過嗎？說一切正常。“蘇玉無奈地笑，“懷孕本就是這樣，你別太緊張。“

話雖如此，蘇玉自己心里也沒底。在現代，她多少了解一些孕期知識，但親身經歷還是第一次。這種身體不受控制的感覺，讓她既陌生又恐懼。

齊晏起身更衣，蘇玉靠在床頭看他。晨光中，他高大的身影輪廓分明，肌肉線條在單薄的中衣下若隱若現。成婚一年多，這個男人的每一個細節她都已熟悉，卻依然能讓她心動。

“今日我盡量早些回來。“齊晏系好腰帶，俯身在她額上輕吻，“想吃什么就讓廚房做，別勉強自己。“

蘇玉點頭，目送他離開。房門關上后，她長嘆一口氣，緩緩躺下。孕期的疲憊如潮水般涌來，不一會兒，她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小翠輕手輕腳地進來伺候梳洗，手里捧著一束新鮮的荷花。

“大人命人從西苑摘的，說讓夫人看著心情好些。“

蘇玉接過花，嘴角不自覺上揚。齊晏總是這樣，用各種小細節表達他的關心。在現代，這種行為會被稱作“儀式感“，而在明朝，恐怕只有他這樣的男人才會為妻子費這種心思。

梳洗完畢，蘇玉勉強吃了半碗小米粥，便覺得胃里翻騰，再吃不下了。她起身走向書房，想處理一些積壓的信件，卻發現案幾上堆滿了各種藥材和醫書。

“這是...“

“大人昨夜研讀到三更天。“小翠解釋道，“說是要找緩解孕吐的方子。“

蘇玉翻開最上面那本《婦人良方》，只見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跡工整有力，顯然是齊晏的手筆。她心頭一熱，眼眶微微發酸。這個在外人眼中冷酷無情的錦衣衛指揮使，為了她竟如此用心。

勉強處理了幾封書信，蘇玉又感到一陣眩暈。她放下筆，決定去花園走走。初夏的庭院生機勃勃，桂花樹已結出小小的花苞，再過兩個月，就會滿園飄香。

“夫人，王穩婆來了。“管家在廊下稟報。

蘇玉這才想起，今日約了京城最有名的穩婆來咨詢。王穩婆五十出頭，圓臉慈眉，一雙手粗糙卻溫暖。她仔細詢問了蘇玉的身體狀況，又為她把脈。

“夫人體質偏寒，需多進補氣血之物。“王穩婆邊說邊寫方子，“老身開個'安胎飲'，配合紅棗山藥粥，慢慢調養。“

蘇玉接過方子，突然想起現代醫學中的胎教概念：“王媽媽，您覺得孕婦常聽音樂、讀詩書，對胎兒可有好處？“

穩婆一愣，顯然從未聽過這種說法：“夫人的意思是...“

“就是...孩子在腹中時，若常聽些雅樂，讀些圣賢書，出生后會不會更聰慧些？“蘇玉盡量用明朝人能理解的方式解釋。

王穩婆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夫人高見！老身接生幾十年，確實發現讀書人家的孩子多聰慧，說不定真有此理！“

蘇玉微笑。這大概是她將現代理念融入古代最成功的一次了。送走穩婆后，她立刻讓小翠去書房取來《詩經》和幾卷樂譜，打算每日定時誦讀彈奏，為腹中孩子“胎教“。

午后，蘇玉正在庭院涼亭中撫琴，忽然聽到前院一陣騷動。不一會兒，齊晏大步走來，身后跟著兩名錦衣衛，抬著一個大木箱。

“今日怎么這么早？“蘇玉驚訝地起身。

齊晏揮手讓手下退下，親自打開木箱：“尋了個稀罕物，想著你定喜歡。“

箱中是一架精巧的西洋自鳴鐘，鎏金雕花，工藝精湛。最奇特的是，每到整點會有小鳥彈出報時。

“這是...西洋鐘？“蘇玉驚喜地輕撫鐘面，“怎么得來的？“

“前日查抄了一個走私商船，這物件本要送入宮中，我向皇上討了來。“齊晏眼中帶著得意，“想著你提過，未來...呃，西域有種會報時的機器。“

蘇玉心頭一暖。她曾隨口提過現代鬧鐘，沒想到他記在心上。這種西洋鐘在明朝極為罕見，恐怕整個京城也沒幾架。

“謝謝，我很喜歡。“她踮腳在齊晏臉頰輕吻，注意到他衣領處有一抹暗紅，“這是...血？“

齊晏下意識拉了拉衣領：“無妨，審犯人時濺到的。“

蘇玉皺眉。她知道齊晏的工作性質，但懷孕后對這種血腥之事格外敏感。一陣惡心感又涌上來，她急忙轉身干嘔。

齊晏慌了手腳，一邊扶住她，一邊朝外面大喊：“傳太醫！快！“

“不用...“蘇玉勉強擺手，“只是孕吐，見了血更難受...“

齊晏立刻明白了，懊惱地扯下外袍扔到一旁：“是我考慮不周。“他打橫抱起蘇玉，“回房休息吧。“

躺在床榻上，蘇玉感到一陣委屈涌上心頭。她向來堅強獨立，如今卻連看到一點血都受不了，這種無力感讓她沮喪至極。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齊晏緊張地拭去她的淚水。

“我討厭這樣...“蘇玉抽噎著，“整天躺著，什么都做不了，像個廢人...“

齊晏將她摟入懷中，輕撫她的后背：“胡說。你正在創造一個小生命，這是最了不起的事。“

“可是書院停了，織機改良也擱置了...“

“暫時的。“齊晏吻她的發頂，“等你身子好些，一切照舊。現在，就安心養胎，好嗎？“

蘇玉埋首在他胸前，嗅著熟悉的松木香，漸漸平靜下來。孕期的情緒波動也是她始料未及的，這種不受控制的感覺，比身體不適更讓她恐慌。

齊晏輕輕為她按摩太陽穴，手法竟出奇地專業。

“你什么時候學的這個？“蘇玉驚訝地問。

“《婦人良方》上寫的。“齊晏有些不好意思，“還找了太醫學了幾手。“

蘇玉心頭一熱，主動吻上他的唇。這個在外人眼中冷酷無情的男人，為她傾注了多少溫柔心思。

接下來的日子，齊晏幾乎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公務，盡可能陪伴蘇玉。他為她讀詩彈琴，陪她在庭院散步，甚至親自下廚嘗試做她隨口提過的現代菜肴——雖然大多以失敗告終。

一個月后，蘇玉的孕吐終于有所緩解。這日清晨，她竟然完整地吃完了一碗雞絲粥而沒有不適，讓齊晏欣喜若狂。

“今日我要去書院看看。“蘇玉放下碗筷，語氣堅決。

齊晏皺眉：“再休息幾日吧。“

“再躺下去我就要發霉了。“蘇玉堅持，“只是去看看，不授課。“

最終齊晏妥協了，但堅持要親自護送。馬車緩緩駛向蕙蘭書院，蘇玉透過窗簾望著街景，恍如隔世。自懷孕以來，她幾乎足不出戶，外面的世界似乎一點沒變，又似乎完全不同了。

蕙蘭書院一切如常，代理教學的劉娘子將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學生們見到蘇玉，紛紛圍上來問安，幾個年長的還好奇地問起她腹中的寶寶。

“夫人，我們都盼著小公子早日出生，好回來教我們呢！“趙英笑著說。

蘇玉心頭一暖。這些女孩子，從最初的拘謹羞澀到現在的開朗自信，變化之大令人欣慰。她更加堅定了繼續辦學的決心，不僅為了自己，也為了這些渴望知識的女孩們。

回程路上，蘇玉讓馬車繞道去了趟織坊。新式織機的推廣進展順利，已有二十多臺投入使用。工人們見到她，紛紛行禮問好，幾個女工還送上親手縫制的小肚兜。

“夫人改良的織機真是神器！“工頭老王激動地說，“現在一個女工一天能織三丈細布，工錢翻了一番呢！“

蘇玉欣慰地點頭。她的小小創新，正在一點點改變這些普通人的生活。這才是她穿越四百年最大的意義。

然而，好心情在回府后被打斷了。管家呈上一封匿名信，信中言辭惡毒，指責蘇玉“以奇技淫巧擾亂百工“，更威脅若不停手，將“禍及子孫“。

“混賬！“齊晏勃然大怒，一把將信拍在桌上，“查！給我徹查！“

蘇玉卻相對平靜。她早料到改革會觸動既得利益者，只是沒想到他們會拿未出世的孩子威脅。

“別急。“她按住齊晏的手，“這種信傷不了人，只是虛張聲勢。“

齊晏眼中寒光閃爍：“我不會讓任何人威脅到你和小桂。“

當晚，齊晏調動錦衣衛暗探，開始秘密調查。蘇玉知道勸阻無用，只能由他去了。她坐在庭院里，望著初升的月亮，突然感到一陣孤獨。無論在這個時代生活多久，有些觀念上的鴻溝永遠無法跨越。

“想什么呢？“齊晏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后，輕輕為她披上外袍。

蘇玉仰頭看他：“我在想，我們的孩子將來會生活在怎樣的世界。“

齊晏在她身旁坐下：“定是比現在更好的世界。有你這樣的母親，他/她會很幸福。“

“齊晏，“蘇玉突然問，“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其實不是你以為的那個人，你會怎樣？“

“什么意思？“

“我是說...如果我沒有前世記憶，不是蘇瑜轉世，只是一個普通的未來人，你還會...“蘇玉聲音漸低。

齊晏沉默片刻，突然起身離開。蘇玉心頭一緊，以為問題太過冒犯。不料片刻后他回來了，手里捧著一個小木盒。

“打開看看。“他將盒子遞給她。

蘇玉打開盒子，里面是一塊青白玉佩的碎片——正是當年帶她穿越的那枚玉佩的殘片！

“這...“

“那日玉佩封印時，我悄悄留下了這塊碎片。“齊晏輕聲道，“不是因為貪圖力量，而是想留個念想。“

他取出碎片，月光下，玉石泛著柔和的光澤：“蘇玉，或蘇瑜，或其他什么名字...我愛的是現在這個你。聰明勇敢，時而固執，總想改變世界的你。“

蘇玉眼眶濕潤，緊緊握住碎片。它不再有穿越時空的力量，卻承載著比魔力更珍貴的東西——愛。

“我有個驚喜給你。“齊晏突然說，牽起她的手走向花園深處。

在桂花樹下，多了一個精致的秋千架，座椅上鋪著軟墊，扶手雕刻著纏枝蓮紋——與她最初的玉佩圖案一模一樣。

“這是...“

“按你描述的那種'秋千'做的。“齊晏有些不好意思，“你說過，小時候最喜歡蕩秋千。“

蘇玉記起自己曾隨口提過的童年往事，沒想到他記得這么清楚。她輕輕坐上秋千，齊晏在后面小心推動。夜風拂面，桂香陣陣，蘇玉閉上眼睛，仿佛回到了現代的小公園，又仿佛停留在明朝的最美瞬間。

“齊晏，“她突然說，“等孩子出生，我想重新開始教書，繼續改良織機。“

“當然。“齊晏在她耳邊輕語，“做你想做的，其他交給我。“

秋千緩緩蕩著，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地上，融為一體。蘇玉摸著微微隆起的腹部，心想：無論穿越多少時空，有愛的地方就是家。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三更天了。齊晏輕輕按住秋千：“該休息了，你現在需要充足睡眠。“

蘇玉點頭，任由他攙扶起身。回房的路上，她突然想起一事：“對了，皇后的賞花宴請柬送來了嗎？“

“送來了，但我替你回絕了。“齊晏皺眉，“你現在不宜勞累。“

“可我想去。“蘇玉堅持，“皇后上次說想討論在宮中開設女學的事，這機會不能錯過。“

齊晏還想反對，蘇玉已經踮腳吻住他的唇：“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和小桂的。“

最終，齊晏無奈妥協，但堅持要親自陪同，并且只準停留一個時辰。蘇玉笑著應允，心中已經開始規劃如何說服皇后支持更大規模的女子教育。

躺在床上，蘇玉握著玉佩碎片，聽著身旁齊晏均勻的呼吸聲，感到無比安心。四百年的時空穿越，帶給她的不僅是愛情，還有改變世界的可能。而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特別篇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