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娜輕輕嘆了口氣，將下巴擱在膝蓋上，語氣中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困惑與欣賞。

“他很奇怪，不是嗎，卡婭？”烏娜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說悄悄話，

“我從沒想過，一個獸人會是這個樣子。”

她回憶起早些時候在綠皮營地的見聞，眼神變得有些悠遠：

“你沒看到沼鱷來襲時那個場面……所有綠皮都在恐慌逃竄，大家都在勸他放棄營地立刻逃跑，那本是唯一的選擇。”

“可他沒有。”烏娜的聲音帶著一絲震撼，“他走到所有綠皮面前，一聲咆哮，幾句簡短的命令，整個混亂的營地瞬間有了主心骨。”

“當他拿著武器站在最前方迎戰鱷潮時，只是遠遠一個背影，就讓人覺得無比可靠。”

卡婭聽得入了神，下意識回應道：“在那種情況下，帶著一群懦弱的屁精選擇死戰，

那真的很需要勇氣……這不像是一個怪物能做出的決定。”

“恩，但真正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的。”烏娜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是看到他為那些死去的屁精而難過……”

“他作為一個獸人領袖，在一場史詩般的勝利后卻沒有享受榮耀，而是在為那些弱小生命的逝去而痛苦自責。”

烏娜的眼神變得銳利，看著卡婭沉聲說道。

“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他的部落為什么那么悍不畏死。”

“因為所有的綠皮都知道老大是在真心的保護他們，他們的老大會為他們的死而哀悼。”

“一個會為士兵流淚的統帥……卡婭，你明白這意味著什么嗎？”她轉過頭看著卡婭，神色復雜。

卡婭的心被狠狠觸動了。剛剛遭受帝國拋棄和盟友背叛的她，完全能理解烏娜的震撼和觸動。

“這意味著，他能換來最絕對的忠誠。一種我們那些帝國貴族永遠無法理解，也永遠買不到的忠誠。”

烏娜聲音冰冷，帶著恨意：

“他們把士兵當棋子，從不為棋子的犧牲而悲傷。所以士兵才會在棋盤被掀翻時四散而逃，所以他們才會理所當然的拋棄我們。

“而那個獸人不一樣，他真心對待他的小崽子，他讓他們相信，他們的每一次沖鋒和犧牲，都是有意義的。”

“所以才會有那么多小獸人，屁精愿意信任他，保護他，為他犧牲流血。”

“他們不是在戰斗，卡婭，他們是在用自己的血肉，去守護那個獸人的意志。”

烏娜深吸一口氣，眼神中帶著敬畏。

“所以那個獸人才會在戰后這么痛苦，而這份痛苦自責會逼著他用百倍努力，去變得更強，不讓同樣的悲劇再次發生。”

“他的每一次痛苦，都會讓他變得更強大！”

卡婭靜靜的聽著，完全被烏娜的分析和描述所震撼：

“既能凝聚人心，又能知恥后勇。他……真的和我們文獻里記載的所有傳奇綠皮首領，都不一樣。”

“對，不一樣。”烏娜重復了一句，語氣中帶著某種確信。

“正是因為這樣，卡婭，我相信他。”

烏娜的眼神不再迷茫感性。

“我相信他的潛力。這個部落的一切，從建筑到工具，再到戰術，都透露著智慧與秩序。

再加上他們可怕的凝聚力和戰爭潛力，他的成長速度將快得驚人。”

她停頓了一下，說出了最關鍵的一點：“更重要的是，他身邊有生命之靈。

卡婭，你應該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卡婭的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作為生命系法師安雅的好朋友，她當然知道生命之靈意味著什么。

烏娜的目光穿透了夜色，望向遙遠的北方：

“生命之靈與混沌是絕對的對立面。擁有生命之靈的他，注定會成為混沌的死敵，也注定會成為未來抗擊混沌，一股無可估量的力量。”

“那個摧毀了我們家園，殺害了父親和導師的惡魔領主……我絕不會放過它。”烏娜的聲音冰冷下來，

一想到灰塔倒塌時那遮天蔽日的紫紅色閃電，幾十萬人因此喪生，她的心就疼得難受。

“但只靠我們根本沒有復仇的希望。帝國已經拋棄了我們，他們不會為了一個毀滅的灰塔，去主動招惹一個傳奇級的惡魔領主。”

烏娜的目光重新看向遠處那個小小營地，仿佛鎖定在了那個高大的身影上。

“他是我們唯一的機會。”她轉頭看著卡婭，鄭重說道：

“如果他的承諾為真，真心接納我們當同伴，當成部落的一份子。”

“如果可以，卡婭……我想輔佐他。”

“輔佐他？”

卡婭倒吸一口涼氣，震驚的看著烏娜：“烏娜，你……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那是一個綠皮部落！我們是灰塔的法師！”

“我當然知道。”烏娜的回答異常平靜，眼神中的決絕恨意讓卡婭感到陌生。

“那你告訴我，卡婭，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

“回去找帝國？還是去南方的魔法學院尋求庇護？”她自嘲地笑了笑，

“帝國的拋棄和盟友的背叛，就像一根刺，每時每刻都扎在我的心里。”

“三個月，我們守了整整三個月，沒有一個援軍！”烏娜看著卡婭，眼中是徹骨的寒意。

“就算我們能活著走到南方，又能怎么樣？”

“那些衣冠楚楚的貴族，會真心接納一群像我們這樣的喪家之犬嗎？”她的聲音陡然變得犀利，

“不會的，我們會被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學院吃干抹凈！

埃德里克的博學，凱蘭的騎士傳承，還有我們腦子里所有灰塔的知識……都會成為他們瓜分的對象。”

“別看大家現在還能團結一致，那是因為我們身在絕境。可如果真當面對其他學院的招攬和誘惑，又有多少人能堅持初心？

又有幾個貴族愿意真心實意的出資幫我們重建灰塔？

他們就算答應，又會有多少苛刻的附加條件在等著我們？”

卡婭的臉色蒼白，她無法反駁，因為她知道烏娜說的都是事實。

烏娜站起身，夜風吹動著她銀灰色的長發。

“我們都是法師，卡婭。

我們擅長的是在書籍和實驗室里探尋世界的真理，而不是和那些滿肚子彎彎繞繞的帝國貴族玩弄權術。

在那樣的環境里，我們會被吞得連骨頭都不剩。”

她看著滿天星辰，神情前所未有的嚴肅。

“我們需要活下去，導師、父親，還有那么多同伴將生的希望留給了我們，就是為了讓灰塔能夠延續下去！”

“而灰塔的延續，需要的不是卑微的乞求，而是一個堅實可靠的根基，一個能讓我們重新站起來的盟友！”

說到這里，烏娜的眼中爆發出驚人的光彩。

“隨著灰塔倒塌，混沌的惡魔很快就會找到下一個入侵帝國的突破口。

而拋棄我們的腐朽帝國，根本不值得我們再去信任。

我需要一個強大的力量，一個能幫我向那個惡魔領主復仇的力量！”

“那個獸人的部落，就是這個力量。

我能看到他的潛力，融合了智慧、力量、秩序與狂熱……它會像一塊海綿，貪婪的吸收我們灰塔的知識，然后爆發出難以想象的能量。”

烏娜走回卡婭面前，握住她冰冷的手，語氣狂熱：

“既然帝國的文明拋棄了我們，那我們……為什么不能親手創造一個新的文明？”

“卡婭，我未必不能用灰塔的知識，扶持那個獸人，建立一個前所未見的綠皮帝國。

到那時，灰塔會以一種全新的方式，在這片土地上……獲得新生。”

卡婭徹底呆住了。

她張著嘴，震驚的看著眼前的好友。

扶持一個獸人……建立一個綠皮帝國……讓灰塔以這種方式新生……

每一個詞都像一顆驚雷，在卡婭的腦海中炸響。

這個想法是如此的離經叛道，如此的大逆不道，以至于她一時間根本無法消化。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只能呆呆的看著烏娜那雙仿佛燃燒著火焰的眼眸。

許久。

“烏娜……你……這太瘋狂了。”她顫抖著握緊烏娜的手。“我們這是在背棄我們的世界！”

“或許吧。”烏娜的目光沒有絲毫動搖，“但我們的世界，先背棄了我們！”

看著她決絕的神情，卡婭這才知道。

或許烏娜早就做出了抉擇，從她說服大家加入綠皮部落時，她們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卡婭深吸一口氣，用力握住烏娜：“但是，我跟你一起。無論你做什么決定，我都陪你。”

“謝謝你，卡婭。”

烏娜眼中那股灼熱光芒柔和了下來，緊繃的肩膀也微微放松。

“現在說這些，還都太早。”烏娜輕輕搖了搖頭，

“這不過是我最壞的打算和最瘋狂的設想。”

“他究竟值不值得我們壓上一切，灰塔的未來是否真的要以這種方式延續……我還需要再觀察，再判斷。”

烏娜看著身邊最好的朋友，語氣重新變得溫柔而堅定。

“眼下，我們只需要做好一件事——想盡一切辦法，讓安雅和大家都活下來。只有活著，我們才有資格去談論未來。”

卡婭重重的點了點頭，心中再無迷茫。

兩人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依偎在一起，看著遠處星星點點的火光。

夜風吹過，帶來一絲涼意，卻吹不散兩人心中那剛剛埋下的滾燙火種。

……

天邊泛起魚肚白，夜幕被悄然稀釋。

林恩躺在老大巖上，意識從睡眠中緩緩清醒。

他沒有立刻睜開眼，整個心神都沉浸在身下柔軟的觸感中。

實在太舒服了！

老大巖被小點改造后，已經不像之前那么粗糙堅硬了。

整塊巖石被柔軟、充滿彈性的菌絲覆蓋，菌絲之上是一層綿軟厚實的青草苔蘚，讓林恩感覺自己仿佛躺在最頂級的床墊上。

小點還細心的在周圍孵化了一圈清新菇，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雅清香，聞起來清爽、干凈，帶著一絲微甜。

整個綠皮營地那股渾濁，帶著汗水和血腥的氣味都被隔絕在外。

為他圈出了一方寧靜安逸的小世界。

這一覺，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后，睡得最安穩的一次。

“啦啦……啦……太陽，金黃……”

一個清脆純凈的歌聲，伴隨著晨風，輕輕柔柔的鉆入他的耳中。

林恩緩緩睜開眼，略微側頭，看向自己的肩膀。

小點今天似乎心情極好。

微微仰著頭，閉著眼睛，小小的身子隨著旋律微微搖晃。

晨光透過樹葉柔和的灑在她身上，為她精致的臉龐和長長的睫毛，染上了一層金色光暈，顯得既神圣又可愛。

她坐在林恩的肩頭，兩條纖細的小腿懸在空中，光潔的腳丫隨著歌聲的節拍前后晃蕩。

時而腳尖并攏，像蜻蜓點水。時而又調皮地分開，在空中劃出快樂弧線。

她的腳丫瑩白如玉，小巧的腳踝圓潤可愛。

每一根腳趾都像珍珠般飽滿，透著健康的粉色光澤，干凈得不染一絲塵埃。

林恩靜靜的聽著，感受著。

小點的歌詞都是些簡單詞語，沒有復雜的辭藻。

但隨著歌聲入耳，昨日與黑石部落血戰所積累的疲憊和煞氣，被一點點拂去。

林恩緊繃的神經漸漸松弛，連靈魂都變得輕盈安寧起來。

聽了許久，他才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小點的腦袋。

小點轉過頭，一雙純凈眼眸亮晶晶的看著他。

林恩笑了笑，語氣柔和說道：

“早安，小點。唱得真好聽。”

聽到夸獎，小點的歌聲變得更輕快了。

一雙眼睛柔柔的看著他，眼里藏不住的喜悅。

天色逐漸亮了起來。

遠處，伙房區的炊煙已經升起。新俘虜來的數百名屁精奴隸正在伙夫的呵斥下，處理著堆積如山的沼鱷尸體。

要塞工地上，方腦袋咆哮著指揮新加入的獸人勞工，開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工坊區更是傳來一陣陣乒乒乓乓的敲打聲，屁精工匠正按著林恩的命令加緊趕制武器。

“老大。”

“昨日戰報俺統計好了，你看看。”

災牙干瘦的身影出現在老大巖下，恭敬的為林恩呈上一張獸皮戰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