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是這一切的中心。

按理說，他應該更……獸人一點。

比如發出威嚇的咆哮，或者用狂暴的動作彰顯力量。

然而他沒有。

那個獸人只是靜靜地站著，用一種沉穩的目光掃視著整個營地，一切就盡在掌握。

他緩步穿行在工地中。

一個簡單的手勢，就能解決獸人們無法處理的搭建難題，三言兩語，便能讓一群爭吵不休的屁精找到了勞作的方向。

他每一次出現，都能讓原本混亂的場面重新變得有序。

一種強烈的好奇心驅使著烏娜追隨著林恩的腳步。

穿過喧鬧的河岸工地，最終來到了后方的營寨。

這里的景象，讓她驚訝得小嘴微張。

首先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座嶄新的建筑，一股神秘的能量波動從它內部隱隱傳來。

它是一個完美的幾何體，墻面平直，在陽光下呈現出一種堅硬細膩的質感。

烏娜簡直無法想象，這群綠皮是如何靠原始的泥墻結構，簡陋的工具，將混合了碎石的泥土捶打、夯實到如此地步。

這驚人的平整度，幾乎能達到帝國工匠大師的工藝水準……

“這一定就是他們口中那個會變大的奇跡倉庫了。”

“簡直就是神跡。”烏娜喃喃自語。

而在倉庫的周圍，是一個熱鬧的工坊區。

一群屁精，正在用一個木制磚模，將濕潤的黏土填滿壓實。

接著，再一個個脫模成磚坯，整整齊齊的碼放在空地上等待陰干。

另一邊，幾個屁精正守著一個挖好的坑穴窯，小心翼翼的將一些陶罐的雛形放入其中，進行燒制。

還有的圍坐在一個簡陋的陶輪邊，稍顯笨拙的捏著陶罐的泥胚。

盡管許多半成品都歪歪扭扭，甚至有的直接塌成了一灘爛泥，但他們絲毫不在意，反而為每一個勉強成型的作品而歡呼。

看著他們那副蠢兮兮的自豪神情，烏娜原本緊繃的嘴角不自覺的翹起。

“這些小家伙，居然，還挺像模像樣的！”

……

接著，烏娜看見那個獸人首領似乎在教導幾個屁精。

她饒有興致的藏在暗處，靜靜觀察。

“木炭能提供很高的熱量，但普通的篝火會讓熱量向四面八方散失，永遠無法讓鐵塊軟化。”

林恩在地上畫著草圖，對他身邊幾個最出色的學徒解釋道：

“所以，我們需要一個火膛，一個能將火焰和熱量完全聚攏起來的容器。”

容器，這東西烏娜并不陌生，調制魔藥的時候她經常用到。

她看著學徒們立刻心領神會地搬來土坯磚和耐火泥。

林恩親自拿起一塊磚示范：“記住，用交錯砌法。每一層磚，都必須壓住下一層的接縫。”

他一邊說，一邊將磚塊精準地碼放好，“爐墻會經歷熱脹冷縮，只有這樣，才不會輕易開裂。”

烏娜看得有些出神了。

他解釋得如此清晰，不僅告訴他們做什么，還告訴他們為什么。

“耐火泥要填滿所有縫隙，”林恩指著一處磚縫，語氣變得嚴肅，

“它的作用不只是粘合。一個合格的爐膛，必須是一個密不透風的整體，才能將熱量牢牢鎖住。”

烏娜也像個屁精學徒一樣，聽得入了迷。

她從未想過，一個簡單的鍛造爐背后，竟然有這么多學問。

當林恩拿出那根風管時，烏娜甚至在心里默默地猜測它的用途。

“增加空氣？”

當林恩說出答案時，她也產生了一絲猜對了的竊喜。

烏娜遠遠的看著。

他像一位真正的導師，將知識和技藝毫無保留的傳授給那些曾經愚笨不堪的屁精。

她看著那個原始的鍛爐在他們手中一點點成形，看著林恩臉上那種專注、耐心甚至帶著一絲欣慰的表情。

而那些屁精學徒，則用一種崇拜的目光回應著他們的領袖。

她聽說過那些強大的綠皮霸主，有的聰明絕頂，有的狡猾如狐，有的強大到能手撕巨龍。

他們依靠這些天賦，集結起百萬大軍，像風暴一樣席卷大地。

但她從未聽說過，有誰能像眼前這個獸人一樣。

……

“啞——！”

樹冠上，渡鴉墨羽發出一聲尖銳刺耳的預警。

烏娜猛的回過神來，她眼中亮起魔力的微光，下一秒，她的意識便與墨羽相連。

河道上，陰影攢動，上百只沼鱷正朝著營地奔涌而來！

烏娜心神劇震。維持著隱身法術的魔力都出現了一絲微弱波動。

恰在此時，玩累了的小點正飛回林恩身邊，她敏銳地捕捉到了這股波動。

（林恩……那邊……）

林恩心中一凜，順著小點的指引望去。

小點周身環繞的綠色光點，徑直飄向了空無一人的地方。

接著，一個由無數綠色光點勾勒出的模糊人影顯現出來。

“老大，有鬼！”身旁的一個屁精嚇得尖叫起來。

暴露了！

但這也許是個機會，我的能力正好能幫助他們。

烏娜再無遲疑。

她猛地驅散了自己身上的隱形法術，將自己的身影顯現出來，用通用語大聲警告：

“我是灰塔的烏娜！

聽著，沼鱷群來了，有上百只！

它們正沿著河道沖過來，快帶你的人離開這里，我可以幫你們隱藏蹤跡！”

她的聲音，清脆急促。

仿佛是為了印證她的話語，營地最高的瞭望樹上，負責望哨的長耳朵屁精已經吹響了警戒號角！

“嗚——嗚——嗚——！”

烏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緊盯著林恩，等待他的反應。

號角聲傳遍營地，緊接著就是是長耳朵恐懼的尖叫：

“老大，沼鱷，是沼鱷。黑壓壓的一片，它們沖俺們來了！”

該死的，偏偏是這個時候！

為了解決營地里的食物壓力，林恩幾乎派出了所有強壯的獸人，交由鐵頭帶領外出狩獵。

如今，留守營地的只有不到三百名孱弱的屁精和一群還很弱小的小獸人。

這點力量，怎么應對！

就在營地徹底陷入混亂之際，一道身影分開了那些驚慌失措的屁精。

老疤眼徑直走到林恩面前，渾濁的獨眼盯著他。

“俺們得走了。”他聲音沙啞，但字字千斤，“看看他們，他們還不是戰士，只會白白送死！主力不在。我們守不住這里。”

林恩沉默著。

見狀，老疤眼上前一步，幾乎是貼著林恩的耳朵：“一個好老大，不光要知道什么時候該拼命，更要知道什么時候該帶著部落……活下去！”

這番話如同一盆冷水，大多數綠皮臉上的茫然被恐懼所取代。但也有一些看向林恩，正等待著他的決定。

快答應啊……

烏娜也在遠處著急。

這不僅僅是為了他們，更是為了她自己。

如果林恩在這里全軍覆沒，她拯救同胞的希望也將徹底斷絕，她需要他們活下來！

撤退，保存實力，這才是領袖該做的事！

林恩此刻在做著艱難的決定。

逃，帶領部落躲起來？

他能活下來，所有綠皮都能活下來。

但是。

剛剛開墾的蘑菇農場，凝聚所有屁精心血的倉庫，以及眼前初具雛形的河岸要塞……

他們辛辛苦苦建立的一切，都將被摧毀。

就算這一切都不要，但那股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勇氣與希望，會在他們轉身逃跑那刻，徹底消散。

他們中絕大數會像過去那樣躲回山洞里，他親手帶起的屁精也會變回原來那副懦弱模樣。

可如果留下來，結果幾乎是注定的。傷亡會非常、非常慘重。

這群小獸人和屁精，可能會死掉大半。

甚至連他自己，都可能死在這場血戰之中。

……

林恩緩緩閉上了眼。

再睜開時，他已有了抉擇。

建筑可以再建，綠皮可以再生……但一個部落的勇氣沒了，就再難接上了！

這世上，哪有什么不付出代價的事！

林恩沒有去看老疤眼，也無視了那個陌生法師。

他走到部落的最前方，面對所有正在恐慌、不知所措的綠皮們。

這次，他沒有再發表長篇大論的演說。

他只是深吸一口氣，然后用盡全身的力氣，發出了他穿越以來，最純粹、最發自靈魂的咆哮：

“WAAAGH!”

這聲咆哮，如同一道驚雷，狠狠劈進每一只綠皮混亂的腦海！

它蘊含著昂揚的戰意，蘊含著他作為老大死戰不退的決心。

那些被他一手帶起來、對他有著盲目崇拜的綠皮們，最先被點燃！

他們什么都不懂，但只要老大不撤，他們就不撤！

“WAAAAAGH!”他們跟著發出了稚嫩但同樣充滿決心的吼聲。

這股強烈的戰意如同燎原之火，瞬間感染了那些還在害怕的綠皮！

恐懼被狂熱所取代，整個部落的WAAAGH能量開始沸騰！

“WAAAAAAAAAAAAAAAGH!”

圈養區里的怒火跳跳，也感受到了這股戰意，開始興奮起來！

林恩振臂一揮，快速部署著接下來的戰斗安排。

“缺門牙，你的湯！現在，我不管你往里面加什么，雪硝兌水也好，辣漿果也罷，我只要它能燒起來，快去！”

“阿嘰，整頓你的斥候隊，騎上跳跳，拿起弓箭！這一次你們可能會死，但我要你們拿命把沼鱷給吸引住，必須把鱷潮分散開，決不能讓他們匯集起來沖擊營地”

然后，他看向那二十來個才孵化不久的小獸人：“小子們，扛起你們能搬動的、最粗的木頭！今天，你們就是最后的防線！”

最后他面向所有綠皮，聲音響徹河岸。

“小崽子們，拿起你們最趁手的武器，今天不會有任何一只沼鱷能沖進我們的營地。”

“我會站在你們的最前面，陪你們一起戰斗到最后”

隨著一道道命令下達，恐慌的情緒被硬生生遏止。

屁精們不再抱頭鼠竄，而是奔向各自的崗位——做湯的、搬木頭的、找武器的。

混亂依舊，卻不再是出于恐懼，而是源于備戰的狂熱。

烏娜靜靜站在遠處，她本想提供幫助，但此刻，她發現自己完全插不上手。

……

西部山洞

洞穴深處，回蕩著叮叮當當開采雪硝的聲響。

“都給俺使勁，沒吃飯嗎？”獨耳一腳踹在一個偷懶的屁精屁股上。“要是耽誤了老大的任務，我就把你們全喂給史奎格。”

突然，他整個都僵住了。

他手背上那個綠色的好小子烙印，在此刻爆發出刺眼的光芒，一股灼熱感瞬間傳遍全身。

危險！速歸！

獨耳的眼神瞬間變得瘋狂起來。

他能清晰的感覺到，老大正在面對一場難以應對的危機！

“怎么了？”一旁的碎骨，也被這股突然爆發的WAAAGH能量驚動了。

他感受到的，不是獨耳那種清晰的指令，而是一種如沉悶戰鼓般的共鳴。

一下下敲擊著他的心臟，充滿了死戰不退的決絕。

獨耳沒有回答他。

他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猛的跳上一塊巖石上，對著山洞里所有的綠皮嘶吼道：

“老大在召喚俺們，所有人，拿起武器，跟俺走！”

碎骨看著這個狀若瘋狂的屁精，咧嘴一笑：“都聽見了沒？跟上，誰敢慢一步，俺就砸碎誰的腿！”

緊接著，整個西部山洞，都因為這股來自老大的意志，而徹底沸騰！

……

野外。

一頭巨大的黑熊，在咆哮聲中轟然倒地。

鐵頭正準備上前，用他那把大砍砍，結果這頭難纏的獵物。

就在這時，他和身旁所有正在為勝利而歡呼的獸人小子們，不約而同的頓住了。

他們體內的WAAAGH能量，像是被投入了一塊火石，開始劇烈的共鳴、沸騰！

是老大的戰吼！

是部落面臨死戰的咆哮！

鐵頭猛的抬起頭，望向營地的方向。

“是老大！”他對著身后那些同樣感受到了共鳴的獸人小子們，咆哮道，“他在打一場硬仗，俺們得回去幫忙！”

他看都沒看地上那具剛殺死的黑熊尸體，帶頭向營地方向狂奔而去。

“都跟上，回營！”

“WAAAGH!”

……

一片不為人知的泥潭深處。

泥潭中央咕嘟咕嘟地冒著氣泡。

一只渾身蒼白，體型龐大的史奎格正舒服的在泥漿里打著滾，

突然，它所有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一雙橙黃大眼，猛的轉向了一個方向。

它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戰意波動。

“吼——”

一聲低沉的咆哮響起，泥潭轟然炸開！

巨大的白色身影從泥漿中猛地躍出，將身上的淤泥抖落。

接著。

它邁開那四條粗壯的大腿，朝著聲音的源頭，發起了奔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