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鎮(zhèn)山彎腰,一把抓起洛巖尚未完全冰冷的尸體,如同拖著一條死狗。
另一只手緊緊攥著那本邪異的功法。
他拖著尸體,邁著沉重而堅(jiān)定的步伐,走向?qū)④姼钐帲呦蚰瞧换鹧鏁簳r隔絕、通往地下古墓的隱秘入口方向。
那里,有他需要的東西,那座冰冷的石棺。
陳屠拄著“塵途”,魔眼的光芒因吞噬了部分食鐵獸散逸的金屬邪能而顯得更加幽綠。
他茫然地看著白鎮(zhèn)山拖著洛巖的尸體消失在火焰與黑暗的交界處,又轉(zhuǎn)頭看向斷墻下的小林,混沌的意識里只剩下那道清冽的松針冷香。
他拖著刀,踉蹌著,一步步向小林走去。
古墓深處,冰冷依舊。
巨大的石棺棺蓋被推開。白鎮(zhèn)山將女兒小林小心地、如同安放一件易碎的珍寶般,輕輕放入冰冷的石棺之中。
他凝視著女兒蒼白的面容,伸出手,似乎想最后撫摸一下她的臉頰,指尖卻在即將觸及時停住,最終只是拂去了她發(fā)梢的一點(diǎn)灰燼。
然后,他眼神徹底冰封。他將洛巖的尸體粗暴地扔在石棺旁的地面上。
翻開那本黑色冊子,借著墓穴中幽綠的磷火,目光飛速掃過那些扭曲的文字和詭異的圖錄。
最終,定格在某一頁描繪著吞噬殘魂、逆轉(zhuǎn)奪舍的禁忌法門上。
他深吸一口氣,只是本能的一個象征性的動作,猛地撕下貼在自己傀儡軀殼內(nèi)襯里的那枚護(hù)魂符箓!
符箓離體的瞬間,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虛弱與撕裂感驟然襲來,仿佛維持他存在的最后一道屏障被撤去。
但他沒有停頓。
他按照功法所示,將撕下的護(hù)魂符箓,以一種極其詭異的手法,貼在了昏迷的小林的眉心!
符箓的金色紋路瞬間黯淡下去,仿佛被石棺的冰冷和某種力量壓制。
緊接著,白鎮(zhèn)山雙手結(jié)出冊子上記載的、比洛巖更加繁復(fù)扭曲的血色法印!
口中念誦起晦澀、褻瀆、仿佛來自九幽最底層的咒言!
隨著咒言的進(jìn)行,石棺內(nèi)的小林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眉心那枚黯淡的符箓散發(fā)出微弱的吸力。
躺在地上的洛巖尸體上,一絲絲肉眼可見的、帶著強(qiáng)烈不甘與怨毒的灰黑色殘魂霧氣,被強(qiáng)行抽離出來,哀嚎著涌向小林眉心的符箓,再被符箓轉(zhuǎn)化,導(dǎo)入她體內(nèi)!
這個過程痛苦而緩慢,持續(xù)的消耗著一旁倒地昏迷的陳屠手中那柄魔刀之中的血?dú)猓?
小林的身體在石棺中無意識地抽搐,臉色時而青灰如死人,時而泛起不正常的紅暈。
白鎮(zhèn)山站在石棺旁,如同最冷酷的監(jiān)工,維持著法印,眼神死寂,只有緊抿的嘴唇透露出他靈魂深處正在經(jīng)歷的煎熬與徹底的沉淪。
當(dāng)洛巖尸體上最后一絲殘魂被抽盡,化作飛灰消散時,白鎮(zhèn)山停止了念咒。
他低頭,看著石棺中氣息變得極其微弱、卻又透著一股詭異生機(jī)的小林,她的身體,此刻成了容納洛巖殘魂與邪法之力的特殊容器。
用魔刀內(nèi)剩余血?dú)饧せ盍耸宠F獸用來看守石棺,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女兒,那眼神復(fù)雜到極致,最終化為一片虛無的冰寒。
步伐不再有絲毫傀儡的滯澀,反而帶著一種新生的、令人心悸的流暢與力量感,大步流星地走出古墓。
墓穴入口處,蘇醒的陳屠正拖著“塵途”,魔眼閃爍著幽綠的光,緊隨其身后,茫然地想要踏出這片黑暗。
然后,白鎮(zhèn)山猛地轉(zhuǎn)身,兩道身影,在磷火幽光中,迎面相遇。
陳屠渾濁的眼中映出白鎮(zhèn)山的身影,本能地感到了巨大的威脅,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低吼,下意識地舉起了“塵途”。
白鎮(zhèn)山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開一個冰冷的、完全陌生的弧度。
沒有言語。
白鎮(zhèn)山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現(xiàn)在陳屠面前!
那只不再是純粹青灰色、而是隱隱流轉(zhuǎn)著一層暗金與血紅交織的詭異光澤的手掌,無視了“塵途”的鋒刃,快如閃電般,一掌印在了陳屠的額頭上!
“呃啊!”
陳屠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短促的慘嚎,雙眼中的赤紅和魔眼的幽綠瞬間被一股更龐大、更冰冷、更充滿算計(jì)的意志洪流徹底淹沒、碾碎!
他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著,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頭般軟倒下去。
白鎮(zhèn)山,或者說,占據(jù)了陳屠軀殼的“新魂”,緩緩收回手掌,低頭,活動了一下這具新的、年輕而充滿力量的軀體。
他感受著體內(nèi)奔涌的、遠(yuǎn)超從前的力量,那是屬于陳屠的煉體根基、被魔刀“塵途”初步淬煉過的氣血、以及剛剛吞噬洛巖殘魂邪法轉(zhuǎn)化而來的……
一絲微弱的、卻真實(shí)不虛的“仙元”雛形。
他彎腰,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魔刀“塵途”。
刀柄末端的魔眼緩緩睜開,幽綠的光芒閃爍了一下,似乎帶著一絲困惑,但很快又順從地沉寂下去,仿佛認(rèn)可了這具軀殼內(nèi)更加強(qiáng)大的主宰意志。
新”陳屠”握緊了“塵途”,感受著刀身傳來的冰冷與貪婪,與他此刻靈魂深處的冰冷與貪婪完美契合。
他抬起頭,望向古墓外那片被血月與火光染紅的夜空。
這條以女兒為容器、以摯友仙緣為代價、以兩世謀劃為基石、以尸山血海為臺階的……
慘無人道的仙路。
終于,踏上了第一步。
陳屠邁開步伐,拖著暗芒流轉(zhuǎn)的魔刀,身影融入古墓外的黑暗與猩紅之中,再無回頭。
……
刀柄末端,幽綠魔眼猛地睜開,不再是燃燒邪火,而是一種冰冷的、洞徹的凝視。
它并非外物,意念如冰冷的毒蛇,直接鉆入占據(jù)這軀殼的靈魂深處。
新“陳屠”揮刀劈碎一名錦衣衛(wèi)的頭顱,血漿尚未濺落,握刀的手驟然繃緊,指節(jié)捏得刀柄咯咯作響。
他動作停滯了一瞬,像被無形的鎖鏈捆住。
“你早知道了。”
意念無聲,卻重若千鈞,砸在識海,這聲音混雜著萬千枉死亡魂的怨念,更是以“陳胖子”不甘的咆哮為主導(dǎo)!
不是詢問,是冰冷的陳述。
“小林。你的骨肉。那眉眼,那酒窩…你抱她時,玉佩硌手,那道疤…你認(rèn)得。”
“陳屠”喉結(jié)滾動,咽下不存在的腥氣。
他猛地旋身,刀鋒劃出暗紅弧光,將撲來的兩名金甲侍衛(wèi)攔腰斬?cái)唷?
臟器滑落,熱氣騰騰。
“你不敢問劉大腦袋。不敢確認(rèn)。”
魔刀的意念如跗骨之蛆,
“怕什么?怕計(jì)劃生變?怕看清自己?看清你不過是用她的命,鋪你的路?”
“閉嘴!”
一聲嘶啞的咆哮終于沖出喉嚨,
混雜著非人的憤怒與…一絲微不可查的顫音。
他不再揮刀砍殺眼前螻蟻,而是猛地抬腳,狠狠跺下!
腳下雕龍刻鳳的漢白玉地磚應(yīng)聲化為齏粉!
飛濺的碎石打在他臉上,留下細(xì)微血痕,他卻渾然不覺。
胸腔劇烈起伏,每一次吸氣都帶著鐵銹般的灼痛。
他猛地轉(zhuǎn)身,不再看身后堆積的尸山,拖著“塵途”,刀尖在浸透血水的金磚上刮出刺耳長音,直撲那至高的金鑾寶座。
龍椅上的人影早已癱軟如泥。
沒有言語,沒有宣告。
刀鋒抬起,落下。沉悶的噗嗤聲后,那顆戴著沉重冕旒的頭顱滾落階下,空洞的眼睛望著猩紅藻井。
噴涌的帝王之血染紅了山河屏風(fēng),也濺上他冰冷的臉頰。他抬手,用沾滿更多血污的袖子,狠狠抹去。
魔刀的意念沉寂下去,只剩幽綠魔眼冷冷注視。
他不再停留,轉(zhuǎn)身踏過粘稠的血泊與殘肢,每一步都留下深紅的腳印。
滿朝的貪官污吏,還有這聽盡讒然的當(dāng)?shù)阑杈?
他,都替大梁百姓,替女兒小林…
斬了。
至于以后,與他無關(guān)。
城南,
菜市場的喧囂早已被死寂吞噬,殘?jiān)珨啾陂g彌漫著焦糊與血腥。
那間小小的豬肉鋪?zhàn)樱T板斜掛,招牌只剩一角。
他走進(jìn)去,踢開擋路的碎木。
角落土灶冰冷,覆著厚厚的灰。
他蹲下,在傾倒的柜臺瓦礫下翻找。
手指觸到冰冷油膩的物體,半只凍得發(fā)硬的豬肘子,沾滿灰土與凝固的暗紅。
他拎著肘子,在倒塌的房梁上坐下。
拔出“塵途”,刀鋒削掉肘子表面最臟的硬殼和冰碴。
然后,低頭,狠狠一口咬在凍肉上。
牙齒撕扯著冰冷堅(jiān)韌的皮肉,油脂混合著塵灰與鐵銹味在口中彌漫。
他面無表情地咀嚼,喉結(jié)上下滾動,艱難地吞咽。
凍肉刮擦著食道,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痛感。
又在廢墟里扒拉出一小壇未碎的燒刀子。
拍開泥封,仰頭灌下。冰冷的辛辣液體沖入喉嚨,一路燒灼到胃里,嗆得他弓起背劇烈咳嗽,咳得眼角溢出一點(diǎn)生理性的水光。
咳嗽平息,他再次舉壇,將剩下的酒液一股腦倒入口中。
空酒壇隨手扔出,在死寂的街道上摔得粉碎。
他站起身,將啃得面目全非、只剩骨頭的肘子隨手丟棄。
油膩的手在同樣污穢的衣襟上蹭了蹭。
魔刀幽光穩(wěn)定地亮著。
他拖著它,刀尖在布滿碎石和灰燼的地上犁出一道淺痕。
他感受著體內(nèi)那縷微弱的“仙元”和魔刀中澎湃的邪能,目標(biāo)明確,洛巖記憶碎片中那個所謂的“仙人地境”。
這并非什么洞天福地,只是散修、邪修們聚集交易、互通消息、甚至殺人奪寶的混亂集市,散修們都叫那兒叫“萬骸谷”或“黑坊”。
不再回頭看一眼燃燒的都城,朝著洛巖記憶碎片中那片靈氣混亂、散修聚集的荒蕪地境方向,一步一步,踏入了黎明前最深的、血月也照不透的黑暗。
身后的廢墟與凡塵,連同那半個肘子的油膩與燒刀子的灼痛,迅速被拋遠(yuǎn)、吞噬。
他的“仙路”,始于尸山血海,也將繼續(xù)在更深的黑暗中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