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司徒……司徒……”似乎有人在呼喚我的名字。

陰冷的聲吼穿透濃霧，像蛇一般鉆入耳膜。聲音并不熟，有些瘆人，還拖著惡意的長調(diào)，像潘金蓮那碗索命的毒藥，勾魂、妖魅。

聲吼來自西邊，僅僅三聲，突然驟停，周圍死寂得頭皮發(fā)麻，窒息感沉沉壓下。

剎那間，狂風(fēng)四起。迷霧深處，有東西正向我猛沖！

軍綠色的帳篷在突如其來的狂風(fēng)中劇烈拉扯骨架，發(fā)出瀕死的呻吟。滿山黑黝黝的樹瘋狂搖擺，枯葉暴雨般砸落。

雜亂的野草瘋狂拍打地面，“唰唰”聲密集如暴雨，仿佛被無形之物裹挾踩踏！

迷霧更濃了，吞噬了天光。遠(yuǎn)方幾道慘白閃電劈開昏暗，旋即湮滅，天地瞬間被按下了靜音，沉入更深一層的墨黑里。

冷意噬骨，我蜷成一團(tuán)，牙齒打顫。

“司徒……”呼喚聲再起！

像指甲刮過黑板，撕裂空氣！更尖利！更洪亮！帶著赤裸的急迫！

“誰？！”喉嚨被恐懼鎖死，聲音嘶啞變形。無神論的信念在詭異的未知前不堪一擊，寒意順著脊椎上爬，凍結(jié)了血液。

我本能彈起。左手攥緊美工刀，刀刃反射出慘淡的光；右手死死抓住一根粗糙的木棍。

后背緊貼在冰冷的松樹干上，那是我僅有的依靠。

“滾出來！”我厲聲咆哮著，聲音卻抖得厲害，“我看見你了！”

……突然。

一道濃墨般的影子驟然撕開濃霧！

狂風(fēng)裹挾著枯葉碎石，裹著它飛射而來！不是奔跑，是急速的漂移、閃現(xiàn)！每一次扭曲現(xiàn)身，距離就縮短一大截！瞳孔猛縮——它逼近了！

是人形？！

一個白影！白得扎眼的長袍大褂！

它飄到眼前。我一米七八的個頭，竟需極力仰頭才能看到那低垂的下頜。

“啊！”我喊出了聲，是殘肢！一只空蕩蕩的袖管在風(fēng)中狂舞。

半邊袍子浸透粘稠的暗紅——是血！發(fā)絲凌亂如蛇，遮掩著半張臉。

閃電的白光掠過。近在咫尺！血腥味濃得發(fā)膩。它臉上布滿半凝固的血痂，猙獰得像個面具。

暴露的右臉覆蓋著扭曲的黑色刺青，面目全非。鼻梁高得詭異，卻蒼白如蠟。嘴唇是駭人的深紫，四周同樣糊滿干涸的血跡！

那雙眼睛……

巨大的，烏黑的瞳孔，塞滿了整個眼窩！深不見底！左眼豁開一個血糊糊的裂口，渾濁帶血絲的眼球半掛在下眼瞼，搖搖欲墜！

它死死盯著我，嘴里一遍遍擠出我的名字。聲音冰冷粘稠，浸透刻骨恨意。

“鬼——！”尖叫聲破喉而出，理智徹底崩潰。我像被抽空般胡亂揮舞手臂——美工刀在身前瘋狂戳刺，木棍毫無章法地猛掃！唾沫星子混著絕望的嗚咽噴出，后背恨不得釘進(jìn)松樹里。

“來啊！有種沖我來！我他媽戳瞎你！”我聲音因過度嘶喊而破裂。恐懼已經(jīng)讓肌肉扭曲變形。

它尖厲的狂笑炸響！“你們不該來這里！……你的同伴他們都進(jìn)了我的肚子！哈哈哈哈哈！”鬼影狂笑著，染血的手猛地向前一伸！

“快看看！”那一直垂著的、滴著血的黑漆漆的東西——一顆心！還在微弱地搏動！血珠滴落！

心臟！？

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猛地退去，四肢冰涼。“不……不可能……”我失神的喃喃自語堵在喉嚨。絕望的浪潮狠狠砸下來。如果都死了……我——

混著血的淚水和著吼叫爆發(fā)！所有恐懼、悲憤化作最后一股蠻力，我毫無章法地撞向那片血色的白團(tuán)。

刀尖刺向鬼軀的瞬間，它詭異地一扭，擦身避過！我收不住勢，踉蹌著幾乎撲倒！

“呃啊啊啊——！”嘶吼變成了絕望的野獸嚎叫！我旋身，再次用盡全身力氣撲殺！

鬼影的手——那只烏紅發(fā)亮、指甲嵌著血肉殘渣的手——鐵鉗般扼住了我的右腕！

劇痛傳來，木棒脫手！我被釘在原地！它的力量……像山一樣！掙扎是徒勞。

那巨大的頭顱緩緩壓下，裹著血腥臭氣的深淵巨口裂開，黃黑的尖牙逼近我的脖頸！活吞！它要將我活生生撕碎吞下！

被那無底洞般的黑瞳俯視著，朋友心臟的黏稠血液濺滿了我的臉和手，腥熱滾燙。我……全身都在被那血漿淹沒……

嗡——！！！

一聲撕裂乾坤的巨響在我腦髓里炸開！

黑暗瞬間吞噬一切。

“……操……你……總算……醒了……！”官可尼喘著大氣嘶吼道。

窒息般的粗喘和劇烈的顛簸感將我硬生生拽回現(xiàn)實。頭痛欲裂，像被鐵錘反復(fù)敲擊。

身體如同在驚濤駭浪中翻滾——我費力地睜開眼，視線模糊晃動，只看到一大片被汗水浸透的迷彩布——官可尼？！我正被他扛在肩上狂奔！

“官可尼？！我他媽不是在帳篷里？！”我聲音因劇痛和驚恐而變形，向他質(zhì)問。

他猛地將我摜在地上，腳下一軟直接癱坐。“跑……！別停！！”他吼得撕心裂肺，胸腔像破風(fēng)箱般鼓動，“背不動……你這噸位！快！”

地面在身下瘋狂抽搐！土腥味、朽木味混著未散的恐懼直沖鼻腔。我用力甩頭，企圖掙脫眩暈和夢中粘稠的血腥——

轟隆隆——！！

又一陣地動山搖！五臟六腑被狠狠一揪！嘔吐感瞬間頂?shù)胶韲担?

“跑啊——！！”官可尼的巴掌帶著十足力道抽在我肩膀上，痛得像骨頭裂開！

求生的電擊貫穿神經(jīng)！我手腳并用地掙扎爬起！踉蹌著跟上前面那個狂飆的迷彩背影。距離迅速拉開，他扭頭吼著什么，全被身后洪水般的巨響淹沒！越來越近！

土坑！大地張開了口！

我驚恐地扭頭——瞬間血液凍結(jié)！一個巨大的、不斷塌陷的深淵就在身后！像一張貪婪的巨嘴！參天大樹發(fā)出垂死的呻吟，成排地攔腰折斷，卷著泥石傾瀉而下！泥土滑落的轟鳴里隱約夾著野獸凄厲的慘嚎！

“真他媽……！”罵聲卡在喉嚨。腳下一絆！

噗通！碎石和枯枝狠狠硌著身體翻滾了幾圈！顧不上疼，甚至顧不上想，我手腳并用像被烙鐵燙了一樣彈起來！逃！腦子只剩下這一個字！

官可尼在前方竟猛地折返！急瘋了的臉在塵土中扭曲。“手！！快——！”他嘶吼著伸長手臂！

晚了！

腳下的土地發(fā)出絕望的斷裂聲！身體驟然失重！塌陷的土石邊緣像崩壞的豆腐渣，嘩啦啦地?fù)涞侥_邊！旁邊的樹根發(fā)出撕裂的悶響——

咔嚓！！

一棵巨大的白楊樹擦著我的身體轟然拍下！地面狂顫！木屑、石塊劈頭蓋臉砸來！

我本能地胡亂一抓，指尖死死摳進(jìn)一根樹杈！手臂傳來撕裂的劇痛——身體懸空了！碎石和泥塊從褲腿邊疾速滾落！

深淵就在下方！我甚至不敢低頭！尖銳的礫石劃破臉頰手臂也渾然不覺！手機(jī)？早就不知去向！

“官可尼————！！”聲音扭曲成了非人的尖叫，“救我！”

官可尼的動作在絕望中快得驚人！他左手死死拽住一根懸掛在崖壁上的粗藤，右臂拼命探出，手指幾乎要抓破空氣：“跳！！！抓住！！”

求生的火焰瞬間壓過恐懼！牙關(guān)緊咬，腳蹬崖壁，身體像離弦之箭向上斜射！右臂帶著全身重量猛地一掄——

啪！

冰冷的手指死死扣住我汗?jié)竦氖滞螅⊥磦鱽恚∩眢w狠狠撞在松軟的土石壁上，一口腥甜涌上喉頭！

“啊啊啊——！”慘叫沖口而出！官可尼咬緊牙關(guān)，脖子上青筋爆起，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拼死向上拖拽！

簌簌……簌簌簌……

細(xì)碎的泥土不斷落下，砸在我的臉上和肩頭。官可尼左手緊攥的那根藤蔓……根部周圍的泥土正肉眼可見地松動、龜裂！

藤蔓在呻吟！

官可尼的臉因用力而極度扭曲、漲紫。“操你大爺……平時叫你減……”話沒說完又被拼命的拖拽壓了回去。他的指頭像鐵鉤，深深陷進(jìn)我手臂的皮肉里，痛得鉆心！

“放手……！別管我！”我望著官可尼，幾乎要潸然淚下了。看著那根即將斷裂的救命索，絕望席卷而來。

喊聲帶著一種詭異的平靜，琳……眼前飛快閃過一個模糊的笑臉。

官可尼根本不理我近乎崩潰的嘶喊！他的眼神釘死在我的臉上，像最堅韌的錨一般。

抓住藤蔓的手青筋畢露，拽住我的手指沒有絲毫松懈！那種嵌入血肉的力量，是此刻唯一的支點。

視野開始急速變暗。手臂的劇痛也消失了，只剩下無邊無際向下墜落的疲憊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