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決定
- 瓦洛佳,我的幸運者
- 躍光的山茶
- 2606字
- 2025-07-19 22:50:49
清華化學樓頂層的實驗室,通風櫥低鳴如舊。王念安戴著護目鏡,鑷子尖夾起一片纖薄的金屬箔片,浸入盛滿淡金色液體的燒杯。液面瞬間騰起細密的氣泡,發出輕微的嘶嘶聲。她盯著腕表秒針,瞳孔映著反應液逐漸加深的琥珀色澤。旁邊的高倍顯微鏡下,一組培養皿里的細胞正接受LZ-1衍生物的作用,圖像實時傳輸到電腦屏幕,生成跳躍的數據流。
“滲透速率提升17%,靶向性確認。”她對著錄音筆陳述,聲音平穩,蓋過儀器嗡鳴。筆記本攤開,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數據間,夾著一張便簽,上面是幾行流暢的俄文句子,墨跡未干——那是昨晚高級俄語課留下的翻譯作業。
三年。課程表的格子早被學分填滿又清空。答辯室里,白發教授翻動著她遠超本科厚度的論文合集,關于新型光敏材料合成路徑的優化、LZ-1定向遞送載體的構建、以及三份已授權或進入實質審查期的專利說明書。提問環節異常簡短。畢業證的紅封皮躺在抽屜里,壓著“磐石科技”與國家某材料研究所簽署的戰略合作框架協議復印件。協議條款里,“聯合開發特種環境防護涂層”幾個字被鉛筆輕輕圈出。
“磐石科技”在高新區那棟玻璃幕墻大樓里占了兩層。空氣混雜著松香、臭氧與現磨咖啡豆的氣味。工程師區域,一臺待改造的深海探測器耐壓艙核心部件被拆解,線路板裸露;孵化艙的白板前,幾個年輕人正為一種可降解農用薄膜的催化劑配比爭論得面紅耳赤。
會議室冷氣充足。王念安將一沓文件推向王勇。股權結構圖、核心研發項目進度表、與國家研究所合作項目的季度審計報告、簽好字的全權運營授權委托書。衛星電話的黑色機身擺在桌角,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哥,”她指尖點著文件,“都在這兒。研發按路線圖走,趙工盯著涂層項目,那是優先級。日常你定。”她頓了頓,“衛星電話,加密郵件,緊急事態用。”
王勇拿起授權書,紙張邊緣劃過指腹。他看著妹妹沉靜的臉,又低頭看文件上“特種環境防護涂層”下標注的“軍需潛在應用”,喉結滾動了一下:“你這攤子……越鋪越深了。放心,根我給你扎牢。需要家里(指藥膳樓資金)周轉,吭聲。”
湖南周家,夏蟬嘶鳴。何淑端上冰鎮綠豆湯。周秉德手里一份《兵器知識》,目光落在某頁新型艦艇涂料性能參數表上。周小梅的高考志愿表攤在膝頭,鉛筆懸在“外國語大學俄語系”上方。
電話鈴響。
“媽,是我。”念安的聲音穿過電流,“畢業證拿到了。磐石,交給哥了。”
“好!好!”何淑連聲應,笑意漾開,“累了吧?什么時候回家?媽煨了墨魚排骨湯,你小時候愛喝的!”
“媽,爸,”念安的聲音清晰了些,帶著一種下定了決心的平穩,“有件事,想跟你們,還有王爸張媽、瓦列里老師,一起商量。視頻吧?方便些。”
屏幕亮起,分割成幾個窗口。河南王家客廳,王福生端著紫砂壺,張秀芹挨著他;瓦列里在清華的臨時寓所,背景是滿墻書架;周家這邊,何淑挨著周秉德,周小梅好奇地湊在鏡頭邊緣。
念安的臉出現在正中,背景是“磐石科技”簡潔的辦公室。她沒寒暄,開門見山:
“爸,媽(周/何),爸,媽(王/張),瓦列里老師,”她依次看過每一格畫面,“我申請了莫斯科國立大學語言系的碩士。錄取通知,上周到了。”她頓了頓,等那無聲的波瀾在屏幕內外蕩開,“方向是區域研究與高級翻譯。讀完……我想試試外交部的遴選。”
寂靜。只有電流微弱的滋滋聲。
王福生手里的紫砂壺蓋“咔噠”一聲輕響。張秀芹下意識抓住了丈夫的胳膊。瓦列里藍色的眼睛微微瞇起,身體前傾,靠近了攝像頭。何淑臉上的笑容僵住,手指無意識地揪住了衣角。周秉德放下雜志,目光如鷹隼般鎖定屏幕里的女兒,下頜線繃緊。周小梅張大了嘴。
“念安……”何淑的聲音有點發顫,“你……你不是在化學上……做得那么好?公司也……國家合作的項目剛有起色……”
“媽(何),”念安的聲音很溫和,卻不容置疑,“化學,公司,我沒放下。磐石有哥,有成熟的團隊。LZ-1和涂層項目,按計劃推進。但,那不是全部的我。”她目光轉向瓦列里,“老師,記得在涅瓦河邊,您指著斯莫爾尼宮說的話嗎?語言是鑰匙,能打開的門,不止實驗室和車間。”
瓦列里緩緩點頭,銀發在鏡頭里泛著光:“我記得。也記得你回答總統先生那句流利的俄語。鑰匙在你手里,想開哪扇門,是你的選擇。”他語氣沉穩,“莫斯科大學語言系,世界頂尖。你的基礎,夠格。推薦信,我寫。”
王福生終于找回聲音,帶著濃重的河南腔調,試圖抓住點實在的東西:“閨女啊……那……那外交官,聽著懸乎!風吹日曬,滿世界跑!哪有守著家業穩當?咱家現在短劇拍得火,賓館也新起了兩座……”
“爸(王),”念安打斷他,語氣帶著安撫,眼神卻堅定,“家業是根,我記著。外交也是事業,另一種扎根。看世界,也帶世界回來看咱家。”她轉向周秉德,“爸(周),您常說要為國家做塊有用的磚。實驗室里做材料是磚,談判桌上傳遞聲音、減少誤判,也是磚。國家需要的磚,不止一種形狀。”
周秉德沉默著。鏡頭里,他肩背挺直的線條紋絲不動,只有握著沙發扶手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看著屏幕里女兒的眼睛,那雙和妻子年輕時一樣清亮、此刻卻沉淀了更多東西的眼睛。他想起她論文里那些復雜的分子式,想起那份“特種環境防護涂層”合作文件扉頁上鮮紅的公章,也想起多年前樟樹下丟失的那個小小的、穿紅裙子的身影。最終,他極輕微地點了一下頭,聲音低沉得像從胸腔深處滾出來:
“路,自己選。選了,就走穩。”
何淑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不是悲傷,是復雜的釋然和驕傲交織成的熱流。她抹了把臉,聲音帶著鼻音,卻努力揚起:“好……好!去!媽支持!就是……莫斯科冬天冷,厚衣裳得多帶!”
張秀芹也抹著眼角,帶著哭腔笑出來:“就是!咱念安有出息!學啥像啥!回頭把你王爸腌的臘肉,想法子給你捎過去!那邊可沒這味兒!”
王勇在屏幕外喊了一嗓子:“妹子!磐石有我!放心闖!短劇拍好了,我給你剪個俄語版,讓老毛子也看看咱河南的煙火氣!”
笑聲沖淡了離愁。計劃在七嘴八舌的叮囑和瓦列里補充的莫斯科生活攻略中迅速成型。學費來源(磐石的分紅足夠),住宿安排(瓦列里聯系了母校附近的可靠房源),歸期(寒暑假盡量回兩邊家),甚至張秀芹堅持要捎的臘肉如何真空包裝過關,都討論了一遍。
視頻會議結束。念安關掉屏幕,辦公室里只剩空調的低鳴。她走到窗邊。樓下高新區燈火初上,車流如光帶延伸。遠處,鐵軌上一列火車正駛向不可見的遠方,汽笛聲隱約傳來。她攤開手掌,掌心似乎還殘留著實驗室離心機的震動,耳邊卻已響起紅場鐘樓遙遠的共鳴。試管與國徽,分子鍵與外交辭令,在這一刻奇異地交織在她生命的地圖上,指向一個未曾預料卻水到渠成的岔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