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德州最好的遮羞布。
它能蓋住荒原的貧瘠,也能藏起人心的罪惡。
“薩爾瓦托雷”酒吧的霓虹招牌,在拉雷多市邊緣的夜色里,一閃一閃。
粉色。
紫色。
曖昧的顏色,混著從門縫泄露而出。
這里是法外之地。
凱爾推開了那扇沉重的木門。
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舞池里,男男女女的身體瘋狂扭動,像是瀕死的魚。
吧臺邊,醉鬼們趴著,對著空酒杯說著沒人想聽的胡話。
角落的陰影里,幾筆看不清面目的交易,正在無聲進行。
凱爾的視線,越過人群落在了吧臺后面。
那個女人。
伊莎貝拉·瓦倫西亞。
一襲火紅色的緊身連衣裙,勾勒出讓所有男人都口干舌燥的曲線。
烏黑的卷發隨意披在肩上,紅唇如血。
她正用一塊白色的絨布,慢條斯理地擦拭一只高腳杯,動作優雅。
她周圍的一切喧囂,似乎都與她無關。
她就是風暴的中心,卻安靜得可怕。
凱爾穿過擁擠的人群,在吧臺前一個空位坐下。
他把那頂有些年頭的牛仔帽摘下,隨手放在一邊。
一張略帶疲憊,與這地方格格不入的年輕面孔,暴露在燈光下。
伊莎貝拉眼皮都沒抬一下。
“喝點什么,帥哥?第一次來?”
“龍舌蘭?!眲P爾說。
“最烈的那種。”
伊莎貝拉擦拭酒杯的動作,停頓了一瞬。
她終于抬起那雙媚眼如絲的眸子,開始打量凱爾。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個客人,更像是在評估一件貨物的成色。
“烈酒傷身,先生。”
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尤其是有心事的時候。”
她從酒柜最高層,拿下一瓶沒有標簽的酒,倒了滿滿一杯,推到凱爾面前。
琥珀色的酒液,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危險的光澤。
凱爾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辛辣的液體像一團火,從喉嚨筆直地燒進胃里。
“我聽說,”他放下酒杯,聲音平穩,“這里有些故事沒有結局。我來找一個結尾?!?
伊莎貝拉咯咯地笑了起來,花枝亂顫。
“故事都有價碼,先生。結尾,尤其貴?!彼斐鐾恐t色蔻丹的指尖,輕輕敲了敲吧臺。
凱爾從口袋里掏出一卷被橡皮筋捆著的鈔票,扔在吧臺上。
不厚,但也不薄。
足以證明誠意,又不至于像個炫耀的蠢貨。
他身體前傾,壓低了聲音:“我想打聽一個人。他以前很喜歡在這里的自動點唱機里,點一首老掉牙的歌。但最近……那首歌好像再也沒響起來過。”
伊莎貝拉臉上的笑容,第一次有了細微的凝固。
她那雙漂亮的眼睛瞇了起來,像一只被驚擾的黑貓。
“點唱機里的歌太多了,先生。誰會去記哪一首沒再響過?我這里只賣酒,不賣情報?!?
“是嗎?”凱爾的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輕輕敲擊著,“可我聽說,有些歌停了,是因為唱歌的人……被人永遠地按下了靜音鍵。關于拉德的案子,你知道些什么?”
他終于說出了那個名字。
伊莎貝拉看著凱爾的眼睛,那雙眼睛很平靜,平靜得像一口深井。
她沉默了幾秒,正要開口。
“砰!”
酒吧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
三個穿著破爛皮夾克的男人沖了進來,為首的是個滿臉橫肉的光頭,手里端著一把鋸掉了槍托的雷明頓。
另外兩個,一人一把手槍。
“都他媽別動!搶劫!”
光頭的吼聲,像一顆炸雷,瞬間壓過了嘈雜的音樂。
舞池里的人群發出一陣尖叫,亂作一團。
一個身材魁梧的酒保剛想從吧臺下掏東西,就被光頭旁邊的一個瘦子用槍柄砸在后頸,哼都沒哼一聲就軟了下去。
另一個保鏢試圖沖上來,被一腳踹在肚子上,蜷縮成了蝦米。
業余,但兇狠。
光頭用槍口指著吧臺,目光貪婪地掃過一排排昂貴的洋酒,最后落在了伊莎貝拉身上。
“老板娘是吧?長得真不賴。”他嘿嘿一笑,露出滿口黃牙,“把收銀機里所有的錢,都給老子裝進這個袋子里!快點!”
伊莎貝拉的臉上,沒有絲毫慌亂。
她甚至還對著光頭嫵媚一笑。
“朋友,”她的聲音依舊甜膩,“這家店,以及這家店里的每一個人,都是薩爾瓦托雷先生的財產。我勸你最好想清楚,你搶的這點錢,夠不夠付你們的喪葬費?!?
“少他媽拿黑手黨嚇唬老子!”
光頭顯然是個被酒精和貪婪燒壞了腦子的愣頭青。
他一個箭步沖到吧臺前,揚手就給了伊莎貝拉一記響亮的耳光。
“啪!”
清脆的聲音,讓整個酒吧都安靜了下來。
伊莎貝拉白皙的臉頰上,迅速浮現出一個鮮紅的五指印。
她眼中的媚態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毒蛇般的怨毒。
凱爾嘆了口氣。
他很討厭自己的談話被打斷。
就在光頭伸手去抓伊莎貝拉的頭發,想把她從吧臺里拖出來時。
坐在吧臺邊的凱爾,動了。
他甚至沒站起來。
只是反手抄起屁股底下那張沉重的實木吧臺凳,以一個極其刁鉆的角度,閃電般掄了出去。
“砰!”
一聲悶響。
正對著這邊的一個劫匪,只覺得膝蓋一麻,隨即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
他慘叫一聲,整條腿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彎折下去,抱著腿在地上打滾。
光頭一驚,下意識地調轉槍口。
也就在這一瞬間,凱爾將手里那杯沒喝完的龍舌蘭,連同厚重的玻璃杯,朝著他的面門狠狠擲了過去!
光頭只覺得眼前一花,酒液和玻璃碎片糊了他一臉。
他慘叫著閉上眼。
扣動扳機的手指,慢了零點五秒。
這零點五秒,足夠凱爾做很多事。
他像一頭獵豹,無聲地躍過吧臺。
在光頭重新睜開眼之前,他的手已經像鐵鉗一樣,扣住了對方持槍的手腕。
一扭,一折。
“咔嚓!”
手腕骨折的脆響。
雷明頓“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沒等光頭發出一聲慘叫,凱爾的另一只手肘已經自下而上,重重地撞擊在他的下顎。
光頭兩眼一翻,像一灘爛泥一樣癱了下去。
最后一個劫匪,已經嚇傻了。
他端著槍,對著凱爾,手指卻抖得像得了帕金森。
凱爾看都沒看他。
他只是彎腰,撿起了地上的雷明頓,熟練地拉開槍栓,退出里面的子彈。
然后,像扔垃圾一樣,把空槍扔回吧臺。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快到讓人看不清。
從他出手到結束,不超過五秒。
酒吧里,死一樣的寂靜。
所有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凱爾。
凱爾卻像個沒事人一樣,重新翻過吧臺,坐回原來的位置。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仿佛剛剛只是拍死了一只討厭的蒼蠅。
他看向伊莎貝拉。
后者正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復雜的眼神看著他。
那眼神里,有震驚,有好奇,有審視。
還有一絲……被點燃的興奮。
“現在,”凱爾重新將那卷鈔票推到她面前,“我們可以繼續談談那首……停了的歌了嗎?”
伊莎貝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她笑了。
她沒有回答凱爾的問題,而是轉身,從酒柜最深處,拿出一瓶真正的好酒,為凱爾重新倒了一杯。
這一次,酒液是純凈的金色。
“看來,先生你的‘誠意’……”
“確實很足?!?
然后她從吧臺下拿出一張干凈的餐巾紙,拔下自己口紅的蓋子,在上面寫下了一串號碼。
她將那張印著鮮紅唇印和電話號碼的餐巾紙推到凱爾面前。
“消息,我這里有。但不是現在,也不是在這里?!?
她用指尖輕輕碰了碰自己紅腫的臉頰,笑容魅惑,卻帶著一絲危險的鋒芒。
“這是我的私人號碼。兩天后,聯系我,我會告訴你一個時間和地點?!?
她舔了舔自己鮮紅的嘴唇,聲音壓得更低了,帶著致命的誘惑。
“到時候,我會把我所知道的,關于拉德的一切,都告訴你。”
“當然你的故事我也很好奇!”
凱爾拿起那張還帶著口紅印和香水味的餐巾紙,點了點頭,“你會在我處理完這件事后,了解我的故事!”
伊莎貝拉看著他,最后補充了一句:“但你最好想清楚,先生。有些歌,一旦知道了結尾,你也會被卷進這該死的旋律里,再也停不下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