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盡,第一縷陽光已經斜斜切進洛卡山莊的輪廓。五百米外的土路上,一輛黑色保姆車像擱淺的鯨魚般停在泥濘中央。車門滑開的瞬間,一只踩著限量版球鞋的腳試探性地點了點地面,立刻被泛著油光的黑泥吞沒了半只鞋跟。
“靠!這么多年了這破路還這么原生態?”韓墨一把扯下墨鏡,淺棕色的瞳孔在陽光下收縮成一條細線,“洛暮那家伙...家門口搞個沼澤地是準備防御喪尸嗎?”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每走一步都能聽到泥漿在鞋底發出曖昧的吮吸聲。
保姆車窗突然降下一半,雪姐燙著波浪卷的腦袋探出來,手機鏡頭正對著他狼狽的背影:“小墨!給你拍個vlog素材——頂流愛豆鄉村變形記!記得保持微笑!”
“姐你這就過分了啊!”韓墨轉身比了個中指,卻在看到閃光燈亮起的瞬間條件反射地切換成營業笑容,變臉速度快得像按下切換鍵。
雪梅看著手機里瞬間表情管理到位的少年,嘆了口氣:“防曬噴霧在行李箱夾層,發微博前記得給我審核...”
“知道啦——”韓墨拖著長音打斷,突然發力把行李箱從泥坑里拔出來,濺起的泥點子在雪姐的車窗上畫出一道拋物線。后視鏡里,他舉著沾滿泥巴的行李箱輪子笑嘻嘻地揮手告別,活像只惡作劇得逞的狐貍。
當保姆車的尾燈終于消失在盤山公路的轉角,韓墨轉身望向霧氣中的山莊。那些尖頂木樓突然讓他喉頭發緊——屋檐下掛著的青銅風鈴,還和十二年前一樣缺了個角。
與此同時,山莊主宅二樓的木地板正在發出瀕臨崩潰的呻吟。洛朝腰間的苗銀腰鏈叮當作響,像支移動的民族樂隊沖過走廊:“姐!你絕對猜不到誰在啃咱們家大門的鎖!”
屋里傳來枕頭砸在門板上的悶響。
“洛朝...”門縫里飄出的聲音帶著低氣壓,“如果這次又是什么'后山的松鼠在偷松子‘...”
“這次是真的!”洛朝把手機屏幕貼在門縫上,畫面里渾身是泥的韓墨正對著門鎖齜牙咧嘴:“看!像不像我們小時候抓的那只偷蜂蜜的狗熊?”
門突然大開。頂著雞窩頭的少女瞇著眼湊近屏幕,睫毛上還粘著沒擦干凈的眼屎。三秒寂靜后,她突然轉身抓起梳妝臺上的剪刀。
“等等姐你拿剪刀干嘛?!”
“去給那個白癡開門——”少女把剪刀咬在嘴里,雙手利落地扎起頭發,“在他把祖傳的銅鎖啃壞之前!”
洛暮推開大門時,韓墨正蹲在門檻上,百無聊賴地用樹枝戳著泥地里的螞蟻。晨風拂過,幾朵金黃的桂花從樹上飄落,正好落在他肩頭。
“喲,莊主大人終于肯接見我了?”他咧嘴一笑,還是那副欠揍的表情,順手把肩上的桂花彈開。
洛暮抱著胳膊,目光掃過他腳邊沾滿泥的行李箱:“大明星怎么有空回我們這窮鄉僻壤?新專輯要取景?”
“想你了唄。”韓墨站起身,突然伸手從她發間摘下一朵小小的桂花,“你頭上沾了花。”他的指尖在她耳邊短暫停留,帶著淡淡的桂花香。
洛暮拍開他的手,轉身往院子里走:“進來吧,別杵在那兒丟人。”
韓墨拖著行李箱跟在她身后,目光掃過熟悉的院落——那棵老桂花樹比記憶中更加茂盛,樹下的石桌石凳上落滿了細碎的金黃花蕊。樹干上歪歪扭扭刻著的“熊與獒”三個字,已經被歲月暈染得模糊不清。
“你倒是把樹照顧得不錯。”韓墨伸手撫過粗糙的樹皮,突然注意到樹干上鑲嵌著幾顆色澤溫潤的瑪瑙石。
洛暮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大水那年,父親收藏的古玩字畫全沖走了。好在后山發現了瑪瑙礦脈。”她指向屋檐下掛著的一串瑪瑙風鈴,“現在山莊就靠這個吃飯。”
他們在石桌旁坐下,洛暮給他倒了杯桂花茶。韓墨捧著茶杯,突然正色道:“其實我這次回來,是想和你商量件事。”
“嗯?”
“我在城里有些人脈。”韓墨的指尖輕輕敲擊杯沿,“如果能把你們的瑪瑙加工成高端飾品,再結合線上銷售......”
洛暮的手頓了頓:“你是想讓我們搬出去?”
“不是搬出去。”韓墨搖頭,“是把洛卡山莊的品牌打出去。你們的手藝值得更好的市場。”
洛暮望向遠處正在打磨瑪瑙的老人們:“韓墨,你知道為什么發大水后,我們寧愿守著這座山也不搬走嗎?”
韓墨沉默。
“因為這里是根。”洛暮輕聲道,“這些老人,他們的祖祖輩輩都住在這里。你讓他們離開這片山,他們連呼吸都會不習慣。”
遠處突然傳來洛朝氣急敗壞的喊聲:“姐!后山的野豬又來了!”
洛暮站起身:“你自己想想吧。”她走向門口,又停住,“客房一直有人打掃。”
韓墨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目光落在石桌上——那里嵌著一顆渾圓的瑪瑙,在陽光下泛著溫暖的光澤。他輕輕撫過石面,突然發現底部刻著一行小字:【山在,家在】
夜晚·韓墨的客房
韓墨靠在窗邊,指間夾著一支未點燃的煙,目光落在遠處黑黢黢的山影上。
白天洛暮的話還在他腦海里回蕩——
“因為這里是根。”
他嗤笑一聲,把煙捏在掌心揉碎。
“明明可以過得更好,為什么非要守著這片破地方?”他低聲自語,目光掃過房間里簡陋的陳設——木桌上的煤油燈、粗布窗簾、甚至連床榻都是硬邦邦的木板。
窗外,月光灑在桂花樹上,風一吹,細碎的花瓣簌簌落下。
韓墨盯著那棵樹,突然想起小時候,他和洛暮曾在那樹下埋過一個鐵盒,里面裝著兩人寫下的“愿望”。
“……算了。”他搖搖頭,躺回床上,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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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洛暮的臥室
洛暮仰面躺在床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掛在胸前的族長銀鐲。
韓墨的話像根刺,扎在她心里——
“你們的手藝值得更好的市場。”
她翻了個身,目光落在墻上掛著的地圖上。洛卡山莊被紅筆圈出,周圍是一片空白,仿佛與世隔絕。
“……真的該試試嗎?”她輕聲問自己。
窗外,夜風掠過樹梢,發出沙沙的響聲,像是某種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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