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卞身體表面的冰火異象驟然停止。
他直挺挺地倒回床上,氣息微弱到了極點,仿佛風中殘燭,但終究……沒有立刻熄滅。
肉眼可見的,在他裸露的后背上,皮膚下浮現出一個猙獰的、栩栩如生的龍首刺青!
那龍首似龍非龍,帶著螭的特征,冰藍色的線條勾勒出威嚴又兇戾的輪廓,龍目緊閉,卻仿佛蘊藏著無盡的寒冰與憤怒。
這正是九幽螭殘魂被強行拘禁、烙印在肉身上的顯化!
與此同時,隔壁房間的王德富,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眉心那血紅的印記徹底消失,臉色迅速恢復了紅潤,呼吸平穩悠長,如同陷入了最深沉的安眠。
纏繞他魂魄的冰鏈枷鎖,已然無存。
“他…他怎么了,這是什么?!”
玄霜沖到床邊,看著方卞背上那剛剛浮現、散發著微弱寒氣的龍首刺青,以及他氣若游絲卻奇跡般未斷的狀態,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
玉衡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床邊,清冷的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方卞的身體和那枚新生的刺青,又“看”向他靈臺深處那正在互相撕咬、暫時達成恐怖平衡的兩股兇物,絕美的容顏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到極點的神色。
“以身為爐,納兇鎮煞…行險搏命,置死求生…”
玉衡的聲音低沉而緩慢,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分量,
“方卞…你這是在玩火!這九幽螭殘魂雖暫時與那天魔之力互相制衡,保你一息尚存,但它們皆是世間至兇之物,如同在你體內埋下了兩顆隨時會炸的雷!稍有不慎,便是形神俱滅,萬劫不復!”
她抬頭望向羽梁城外,眼神變得無比銳利,仿佛穿透了空間,看到了那隱藏在幕后的萬妖谷意志。
“江南之行,刻不容緩!歸墟之眼是他唯一的生路,也是化解他這體內危機的唯一契機!”
玉衡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帶上他,還有那個小和尚,立刻出發!此地…已成是非漩渦中心,遲則生變!”
王掌柜看著安睡的兒子,又看著為了救他兒子而背上恐怖兇魂、生死不知的方卞,老淚縱橫,重重地跪倒在地,朝著方卞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
他顫抖著從懷里摸出那個油布包,塞到圓覺手里,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王掌柜那三個響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沉悶的聲響在死寂的房間里回蕩,如同敲在人心上。
他老淚縱橫,顫抖的手將那油布包塞進圓覺懷里,布包浸透了冷汗和淚水,沉甸甸的,里面是王家幾代人積攢的、壓箱底保命的幾支老山參和一顆淡金色的珠子。
圓覺捧著這滾燙的心意,小臉繃得緊緊的,嘴唇翕動,最終只化作一聲沉重的佛號:“阿彌陀佛……”
玉衡清冷的目光掃過王掌柜,沒有言語,只微微頷首。
那目光如同實質,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安撫,隨即轉向床上氣若游絲的方卞,眉頭緊鎖。
方卞的狀態詭異得令人心悸。
他直挺挺地躺著,臉色是死寂的青灰,仿佛所有的生氣都被抽空。
然而在那死寂之下,卻又涌動著一股令人靈魂顫栗的暴烈氣息。
裸露的后背上,那枚冰藍色的猙獰龍首刺青正微微起伏,每一次起伏,都伴隨著皮膚下冰藍與墨黑兩股恐怖能量的激烈沖撞,如同兩條惡龍在他血肉里搏命廝殺!
皮膚時而凝結出細密的霜花,時而龜裂出蛛網般的黑紋,絲絲縷縷混合著冰屑與黑氣的血珠從裂痕中滲出。
他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隨著劇烈的痙攣,喉嚨深處發出破碎風箱般的嗬嗬聲,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斷絕。
“他……”
玄霜聲音艱澀,扶著床沿的手指因用力而發白。
方卞背上那活物般的龍首刺青和周身散發的、源于靈魂深處的兇煞與冰寒,讓她這位見慣生死的欽天使也感到一股寒意。
“九幽螭殘魂入體,與他靈臺本有的天魔反噬之力互相撕咬,達成了一種……極其脆弱的平衡。”
玉衡的聲音如同寒潭落石,清晰而凝重,月白宮裝上的星紋流轉似乎都慢了幾分,
“這平衡是他此刻未死的唯一原因,卻也如同在萬丈深淵之上走鋼絲。一旦失衡,內外夾擊,頃刻便是形神俱滅之局!”
她指尖縈繞的星輝再次點在方卞眉心,那點微光如同投入狂暴大海的石子,瞬間被靈臺內翻騰的兇戾洪流吞沒,只激起一絲微不足道的漣漪。
“生機微渺,全靠那雪蓮本源寒氣居中調和,還有這小和尚的佛光吊著一口氣?!?
圓覺聞言,立刻盤膝坐定,頭頂渡厄缽盂金光大盛,柔和而堅定的佛力源源不斷注入方卞體內,如同在驚濤駭浪中維系著一葉隨時傾覆的扁舟。
金光觸及方卞體表,與那冰藍寒氣、墨黑煞氣糾纏碰撞,發出“滋滋”輕響,在他周身形成一層極其不穩定的金、藍、黑三色流轉的光暈。
“江南!歸墟之眼!”
玉衡收回手指,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
“那是他唯一的生路!此地已成風暴中心,多留一刻,便是多一分死劫!玄霜!”
“在!”玄霜挺直脊背,重傷未愈的左臂傳來鉆心刺痛,但她眼神銳利如初。
“你即刻帶上方卞與圓覺師傅,乘我的青鸞,全速趕往揚州!我會以星力秘法為你們指引方向,掃清沿途可能的大妖攔阻!”
玉衡語速極快,一枚流轉著七點微縮星辰的玉符塞入玄霜手中,“此符可引動青鸞之力,關鍵時刻或可保命!”
“那您……”玄霜看向城主府方向,那里潛藏的陰冷氣息如同蟄伏的毒蛇。
“羽梁城余毒未清,城主府深處的封印波動,我親自去料理?!?
玉衡眼中寒芒一閃,殺機凜冽,“萬妖谷丟了如此重要的殘魂,絕不會善罷甘休!遲則生變,速走!”
話音未落,玉衡的身影已如月華般消散在原地,只留下一絲冰冷的余韻。
玄霜不再猶豫,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氣血和左臂劇痛,俯身將方卞小心抱起。
入手冰涼刺骨,又帶著一股灼人的兇煞,仿佛抱著一塊萬年玄冰與火山熔巖的混合體。
圓覺也立刻收了佛光,抱著渡厄缽盂和王掌柜塞來的油布包,緊緊跟上。
三人沖出藥鋪后門。
院中,那只神駿的青鸞早已通靈地收斂了周身烈焰,靜靜伏低身軀。
玄霜抱著方卞,在圓覺幫助下艱難地攀上寬闊的鸞背。
青鸞發出一聲低低的清鳴,巨大的羽翼猛然展開!
狂風驟起,卷起滿地枯葉塵土。
青鸞化作一道璀璨的青色流光,撕裂羽梁城壓抑的夜幕,向著南方天際,如流星般疾射而去!
巨大的風壓將下方街道的瓦片都掀飛數片。
王掌柜踉蹌著追出后院,只看到那抹迅速消失在南方天際的青色光點,他再次重重跪倒在地,朝著南方,無聲地磕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