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卞扶著焦尾琴劇烈喘息,嘴角溢出的黑血滴在青玉地磚上,暈開朵朵墨蓮。
他透過歪斜的墨鏡望去,只見不遠處玄霜支著柳葉刀勉強站立,少女純白官服的袖口被氣浪撕開半截,露出雪白腕間一道桃色刺青。
“你……”
玄霜怔怔望著滿地星屑,連耳后碎發散落都未察覺。
那可是欽天監第十三位監天使!
整個欽天監中,唯有這位以“天道無情”著稱的十三大人,明明一身修為絕高,但一心只為蕓蕓蒼生。
圓覺抱著紫金缽跌坐在地,光頭上沾著半片桃瓣:“完了完了,師父說弄壞東西要賠的……”
他哆哆嗦嗦將缽盂塞回懷中,“方施主,你沒事了吧?”
方卞剛想開口,突然手腕傳來灼燒感,剩余的十七顆佛珠泛起金光。
朱鐵山臨別相贈的菩提子串竟自行懸浮,將最后一絲黑霧壓回靈臺深處。
恍惚間,他仿佛看見個光頭老僧在菩提樹下拈花而笑。
“這佛珠?”
雙刀歸鞘的玄霜突然湊近,鎏金令牌在佛珠上輕輕磕了一磕。
“圓覺?”
小和尚正趴在地上找掉落的炊餅,聞言嚇得跳起:“女施主,小僧真的不知……哎施主你問我什么?……”
“慧明大師可曾跟你說過這佛珠的來歷?”
圓覺撓著光頭回憶:“這應該是大昭寺數位主持加持的十八渡厄舍利珠,不知道怎么到了朱施主的手上,還送給了方道長……。”
話音未落,青玉案上的竹簡突然無風自動。
玄霜腰間羅盤射出金光,在半空凝成新的虛影。
這次是個白發老嫗,左手端著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面,右手還捏著根糖葫蘆:“丫頭,十三那老頑固又惹事了?”
“七婆婆!”
玄霜難得露出少女般的嬌嗔,連官服下擺沾染的香灰都生動起來,“您看看這爛攤子……”
“不就是打碎個分身嘛。”
老嫗吸溜著面條,糖葫蘆指向了圓覺,“那老東西活該,早跟他說別打天命變數的主意——小和尚,把你師父的信拿來。”
圓覺慌忙遞上,虛影蔓延出一道金光掃過信件,老嫗笑道:“慧明這禿驢倒是舍得,連渡業缽都讓你帶下山了。”
她突然轉頭看向方卞,渾濁眼眸亮如晨星:“小子,你靈臺里的東西……”
話到此處,竹簡突然劇烈顫動。
老嫗的虛影像接觸不良般閃爍:“玄霜啊……尹家老祖在陷空山養了條陰脈……帶上大昭寺的佛子……要趕在月…圓……”
最后半句化作星屑消散,玄霜手中的鎏金令牌“啪”地裂開道細縫。
此刻無雙城西市,潘氏正倚在武記餅鋪二樓雕花窗前,玉手揮動間,籠罩在煙紅樓上的怨氣罩猛地收回。
她腕間翡翠鐲子綠芒大盛,將方才收回的怨氣凝成枚血色玉簡。
片刻后,玉簡化作流光沒入云層。
“道長啊……”她指尖輕撫窗欞上未化的積雪,“這出戲,妾身可是等您來唱呢。”
鎮妖司。
地宮。
“明日便是月圓之夜,咱們現在就得出發!”
玄霜甩出張泛著月華的地圖,鎏金紋路勾勒出陷空山險峻地貌,“乘我的追風獸,兩百里路程……”
“小僧不會騎馬……”圓覺弱弱舉手,懷里還抱著半塊沒吃完的素餅。
方卞突然想起什么,從功德箱底翻出個木雕小豬——這是清晨混亂時朱鐵山偷偷塞進的謝禮。
指尖剛觸到木雕的耳朵,木豬突然膨脹成丈許長的飛天神豚占滿了大半個地宮,脖子上掛著的紫檀念珠叮咚作響。
圓覺的嘴角有些抽搐:“這…道長,這我也不會騎啊?……”
話沒說完就被方卞拽上豬背。
飛天神豚不滿地哼唧兩聲,蹄下生云,跟著玄霜在地宮的天門飛出,猛地加速直沖九霄。
狂風呼嘯中,方卞死死抓住豬鬃勉強穩住身形,嘴唇被胡亂掀開,止不住的口水在空中亂飚。
“施主,為何不撐起護罩?”圓覺在身后抹了一把臉上濺來的口水痕跡,開口問道。
前面的方卞被寒風灌得完全開不了口,并且整個人都已經凍的麻木僵硬。
“圓覺,快撐起護罩!”
飛在前面的玄霜回望時看到了方卞的慘狀,連忙命追風獸減速,向著小和尚開口喝道。
圓覺聞言匆忙祭起缽盂撐出護罩將二人護在其中,前面被吹掉了大半條命的方卞才算是得救了。
將缽盂放在飛天神豚的頭頂上,圓覺小和尚開始給已經僵硬的方卞按摩。
不知道按了多久,方卞“唔”的一聲悶哼終于醒來。
“你干毛?”
勉強睜開眼睛的方卞瞳孔猛地放大——
剛剛明明是玄霜和潘氏的柔嫩小手在侍候自己,睜開眼睛卻變成了一個光頭在身上摸來摸去。
沒好氣的扒拉開圓覺的手,心虛的掃了一眼不遠處的玄霜,方卞低頭假裝向下四處查看。
“那是什么?!”方卞突然瞥見云層下的異狀,
玄霜和圓覺聞言順著方卞的手指看去——
七十二具青銅棺槨沿著山脈擺成詭異陣型,棺蓋上的尹家族徽泛著血光。
每具棺材都在吞吐黑霧,凝成張張痛苦人臉。
“已經到了陷空山的邊界,小心。”玄霜掏出腰間的羅盤,仔細查看道。
“坐穩了!”方卞輕拍豬頭。
飛天神豚發出震天怒吼,獠牙念珠射出金光,將最近的三具棺槨轟成齏粉。
玄霜雙刀出鞘,數張寒冰符迎風化作三丈大小的冰鳳:“圓覺,用渡業缽照它們!”
聽到喊聲的小和尚手忙腳亂舉起缽盂,佛光掃過之處黑霧潰散,露出棺中森森白骨——
每具尸骸心口都嵌著一顆血色晶石。
“是生魂石!”玄霜瞳孔驟縮,“尹家竟敢用活人祭煉?!……”
話音未落,山脈深處傳來蒼老笑聲。
數道血色藤蔓破土而出射向半空,眨眼間織成遮天巨網向幾人籠罩而來。
飛天神豚躲閃不及,左耳被藤蔓纏住,打著旋兒朝山谷墜去。
山谷中涌起陣陣黑霧向上彌漫,仔細看去,竟然是無數猙獰痛苦的陰魂凝聚而成。
“抓緊!”方卞單手喚出焦尾琴,催動清心禪音化作數道金色波紋向黑霧蕩去。
玄霜咬破指尖在刀身畫咒,揮舞間數道冰焰順著藤蔓順流而下,卻在觸及核心時被寒潮撲滅。
危機關頭,方卞突然掀開墨鏡。
將焦尾琴放在神豚頭頂,雙手連彈幻出殘影,瞳孔中功德金光如利劍刺出,與圓覺的渡業佛光交相輝映。
糾纏的血色藤蔓瞬間碳化,飛天神豚趁機掙脫桎梏。
“加速過去!”玄霜難得展顏,卻見方卞鼻血直流——強行動用功德之力,黑霧的反噬來了。
圓覺慌忙撐開護罩,又遞上半塊素餅:“施主補補氣血……“
此刻陷空山巔,尹家老祖緩緩睜開血瞳。
他面前的水鏡中,赫然映出無雙城武記餅鋪的景象——
潘氏正將翡翠鐲子祭在半空,數道怨氣順著城市地脈流向遠處。
“做得好。”老祖沙啞嗓音帶著金石之音,“待陰脈大成,你便是……”
“妾身只要他。”潘氏突然打斷,墨色瞳孔在燭火下泛起奇異紋路,“您答應過的。”
水鏡轟然炸裂,老祖怒極反笑的聲音在密室回蕩:“區區爐鼎,也配談條件?”
看著面前的金光鏡猛地炸裂,潘氏撫摸著腕上的翡翠鐲子,笑得嫵媚而危險:
“您莫忘了,當年是誰把《太陰煉形篇》送到尹虛手中……”
翡翠鐲子突然一道亮光閃過,一縷黑霧遁入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