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哈利伯頓苦笑，“月亮大人，您說的不錯。若不是地底侏儒軟弱，我們族人也不會走到今天被奴役的這步。

短短的十幾年來，族人已死了十分之七。他們在這過程中，從未想過反抗，或者說剛要反抗，也就被殺死了。”

“如果我有足夠強大的力量，能夠救活我的族人……啊，不好意思，三位大人，是我太貪心了。”

“救回你的族人，也自無不可。這件事我們以后再說。”林恩淡淡道，看著面露驚喜的哈利伯頓，“眼下是處理你與父母逃亡之后的生存問題。而我現在就給你指一條路。”

“暴君大人，您請說！”哈利伯頓的嗓音中帶著難以抑制的激動顫音。

“你現在就可以放下武器，直接領著你的父母進入蕈人的領地，坦誠地和蕈人說出你的來龍去脈，并告訴他們你需要庇護。”

“對了，”一旁唐尼又補充道，“小心蕈人領地附近發紅的蘑菇以及暗白色的蘑菇。

它們一種是火炬蘑菇，一種是鬼頭菇。當火炬蘑菇被生物靠近時，會產生爆炸。

而爆炸之力會將鬼頭菇炸得粉碎，產生一種能讓人狂笑到昏迷的氣體。那是蕈人領地的防御手段。”

還是唐尼細心啊。林恩暗道。

“您提供的方法……只是這樣？”哈利伯頓驚愕道，“您不能直接給我們提供一些水源食物嗎？”

“任何時候都要靠自己。”林恩仍淡淡道，“我知道你是個友善的人。你初次面對我的時候也表現得很友善。我相信你能將這股善意讓那些蕈人感受到，他們定會接受你。”

林恩這么判斷自然有依據：

一來，哈利伯頓初見時好感度就是六，這說明對方至少是個比較真誠的人，反正林恩做不到像他這樣；

二來，從唐尼的介紹中，他聽出哈利伯頓與蕈人并無深仇大恨，反而他們擁有共同的敵人——灰矮人。

只要把話題引向灰矮人，雙方很快就能同仇敵愾；

三來，就算他猜錯了……也不過損失一個空間位置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

“暴君……暴君大人。”哈利伯頓的聲音里滿是驚愕，“這就是您為我指明的出路？”

話一出口，他就意識到自己的語氣近乎冒犯，連忙微微低下頭，聲音里帶著壓抑不住的焦灼：

“您可知道，我現在走錯一步，我和我父母都得死在那里！”

“相信我們的經驗。”林恩的聲音低沉而充滿蠱惑力，【誘導話術】再次悄然發動，“再說了，你現在，還有別的路可走嗎？”

這句話像有魔力，哈利伯頓狂跳的心莫名地平復了一些。

是啊……我還能有什么選擇？

現在就帶著父母回去，跪在灰矮人之王大衛·戴的腳下，乞求他原諒？

以他那殘暴又扭曲的性子，說不定會看在我的音樂才能、能給他解悶的份上，只抽我幾十鞭子就饒了我。

但我的父母……他一定會把他們釘死在木樁上，用來震懾所有膽敢逃跑的地底侏儒。

他絕對會志得意滿地拍著他那惡心的大肚皮，向所有人宣告：“看！這就是背叛我——矮人之王大衛·戴的下場！”

可要是不去蕈人的家園，我們只能困在這個沒有食物、沒有水的狹窄洞穴里等死。

我自己或許還能撐幾天，但我的父母呢？

難道我們只能在臨死前說幾句遺言，然后我看著他們咽氣，把他們埋了，再跪在墳前等死？

不！

絕不能這樣！

現在，暴君的指引就是我們唯一的活路！

哈利伯頓的目光劇烈地變幻著，他那尖椒般的鼻頭時而漲得通紅，時而又恢復原色。

最終，他深深吸了口氣，抬起頭，眼神變得堅定。

“暴君大人、月亮大人、公主大人，你們說得對，我這就帶我父母去蕈人的家園。

至于我之前答應作為交換的‘鑰匙’……”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謹慎的歉意，“可以等到……如果我們有幸能親眼見到您的時候，再交給您。這絕不是不信任您，只是在這里，我實在沒辦法把它交給您。”

林恩暗笑：

幽暗地域的生靈果然都精得很，這大地精的話也是半真半假。

他雖然決定按我的方法去做，但關于那寶藏鑰匙也就是那張地圖的事卻摻了水分，他明明可以現在就畫出傳奇牧師瓦古納斯的藏寶地點。

不過……也情有可原。

交易畢竟還沒完成，而且這本就是我一次隨手的投資而已。

“當然可以。”林恩的語氣平淡無波，仿佛對那所謂的瓦古納斯的寶藏毫不在意。

這種徹底的、高高在上的漠視，正是真正大人物才有的氣度。哈利伯頓暗自感嘆。

他站起身，龐大的身軀恭敬地、深深地朝林恩鞠了一躬，又向月亮和公主微微欠身致意。

林恩只是淡淡地點了下頭，隨即抬起那只一直輕叩石桌的手，舉到空中，輕輕打了個響指。

整個【友誼之邸】的空間開始晃動、模糊。

宏偉的雕像漸漸淡去，盤旋的火焰無聲熄滅，最終，一切被純粹的黑暗吞噬。

會議結束了。

……

……

回歸現實世界的哈利波頓，發現自己眼前仍是那狹窄的洞穴，里面隱隱傳出養父母喬納森和瑪莎擔憂的討論聲。

“這種感覺好奇怪，”他心中想，“似乎我在那里待了那么長時間，外界的時間一點都沒流動。”

這讓他對林恩的敬畏更深了——隨手掌控時間，這是何等偉力？我這是抱住大腿了！

想到這里，他心情不由得大好。

龐大的身軀小心翼翼地側身擠進洞穴。

里面黑黢黢的，帶著潮濕的土腥氣，洞壁覆蓋著滑膩的菌斑。

他的父母，兩個不足一米二的灰色皮膚的地底侏儒，正衣衫襤褸地蜷縮在角落。

養母瑪莎輕靠著養父喬納森的肩，低聲細語著。

看到兒子進來，他們緊繃的神情才放松了些。

“怎么樣，哈利波頓？你還好吧？那些灰矮人……沒追來吧？”他們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滿是關切，全然忘了自己的處境。

大地精心中一暖。

“喬納森、瑪莎，”他放柔了聲音，“我知道我們的生機在哪里了。那些灰矮人已經走遠了。你們……愿意相信我嗎？”

喬納森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傻孩子，”瑪莎嗔怪道，“我們一直都相信你啊，我們是一家人。”

“那就好，跟我來。”

最近的蕈人家園其實并不遠。

路上，哈利波頓簡略講述了在【友誼之邸】的經歷，但刻意隱去了一些驚悚的細節，比如林恩那疑似魔神后裔或從屬的身份。

他怕說出來會讓父母無謂地擔驚受怕。

他只是改口說，曾在大衛·戴的書房里翻閱過資料，知道蕈人并非灰矮人謠傳的那般野蠻兇殘，而是友善的種族。

接著，他又巧妙地將林恩與唐尼的指引融入話語中。

兩位侏儒長輩聽完，對視了一眼，臉上浮現出溫和的笑意。

“哈利波頓，”瑪莎了然道，“你是不是……沒全說實話？”

“我……我……”哈利波頓一時語塞。

“你一激動啊，那鼻子就紅得發亮，像點了盞小燈似的。”瑪莎點破，“你是我們從小看著長大的，還能瞞得過我們？”

哈利波頓剛要解釋，喬納森卻拍了拍妻子的手，溫和地說：“你現在不說，自然有你的道理。你是我們的孩子，我們信你。”

有了父母這份沉甸甸的信任，哈利波頓覺得脊梁挺得更直了，胸中涌動著前所未有的底氣。

但隨著靠近蕈人家園，他心中警鈴再次響起，記起唐尼的提醒，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那些發紅的火炬蘑菇和散發著迷幻氣味的鬼頭菇。

終于，蕈人家園清晰地出現在眼前——一群大大小小的蕈人生活在巨大的傘狀菌蓋之下。

最引人注目的是，蕈人家園最中央的一個巨大的七彩傘狀菌直沖天際。

家園入口處，站著十幾只形態各異的蕈人：

有的如同人類般大小；

有的比侏儒還矮小；

有的則堪比食人魔般高大。

哈利波頓眼尖，甚至看到一只明顯由灰矮人轉化而來的蕈人——整個身體表面覆蓋著斑斕的孢子。

這景象讓他心頭一緊，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他們……不會把我們仨也變成這種活孢子吧？

哈利波頓本就身材魁梧，沉重的腳步震得地面咚咚作響，蕈人們顯然早已發現了他。

他們沒有言語，只是緩緩地、以一種奇特的、仿佛隨時要傾倒卻又異常平穩的姿態向他們靠近。

哈利波頓立刻將父母護在身后，自己則停下腳步，高高舉起雙手，示意毫無敵意。

他努力想擠出個友好的笑容，可緊張讓他的鼻頭又開始不受控制地發紅、發亮。

他還未來得及開口，對面一個矮小的蕈人忽然好奇地伸出菌絲般的手指，指向他的鼻子：

“咦？這個生物臉上怎么長了個火炬蘑菇呀？難道他也是蕈人？”它稚氣的聲音帶著驚奇，“快看呀，它亮亮的，是不是要‘嘭’一下炸開啦？”

————

————

“小布丁，不得無禮。”為首的、渾身布滿紅色菌類的蕈人緩緩開口，聲音如同老樹皮般干癟滄桑。

聽了這話，被稱為“小布丁”的小蕈人，悻悻地放下了指向哈利波頓的手指。

不過，他仍饒有興趣地盯著哈利波頓那通紅的鼻尖。

“小布丁是前不久剛剛由一位被灰矮人殺死的族人轉化而生的新蕈人。”紅色蕈人解釋道，菌絲隨著話語微微顫動，“他只有三個月大，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還不明白物種的多樣性，請無需怪他。”

“我……我當然不會怪罪了。”哈利波頓連忙點頭，鼻尖更紅了。

“那么，”紅色蕈人再次開口，目光掃過三人，“請問，強壯的大地精，以及——”他的視線落在哈利波頓身后的兩位身影上，“兩位柔弱的地底侏儒，你們來此何干？”

被小布丁這一打岔，哈利波頓路上組織好的措辭瞬間變得雜亂無序。

他僵在原地，不僅鼻尖脹得通紅，整張臉都漲成了豬肝色。

小布丁又興奮地抬起手，指著哈利波頓發紅的鼻尖叫道：“快看！他一定是被灰矮人派來的自爆刺客！他要爆炸了！又要爆炸嘍！”

周圍的蕈人們也開始低聲議論起來。

雖然聲音模糊不清，難以分辨具體內容，但哈利波頓能感覺到，再不開口，恐怕真會激起對方的敵意了。

其中，那只由灰矮人尸體轉化而來的蕈人，對哈利波頓顯得尤為警惕，雙手抱胸，目光緊緊鎖在他身上。

就在這時，兩只手輕輕拍了拍他健壯的腰側。

他回過頭，只見養父母正溫和地望著他。

那目光仿佛有魔力，讓哈利波頓狂跳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決定用自己最擅長的方式表達。

他取下背后的手鼓置于胸前，又從衣兜里抽出鼓棒，開始輕輕敲擊起來。

渾厚的嗓音帶著獨特的韻律，他開始唱：

“YoYo！諸位聽好啦！

命運待我太慘啦！

我與雙親本住幽暗地域小河畔，

屋舍田產皆齊全，日子超舒坦。

可恨灰矮人突現如惡犬，

闖進家門太蠻橫，毫不留情面。

占我大屋又奪田，壞事做個遍。

父親上前去理論，一棍被打翻。

母親罵他欺弱小，被抓去挖礦一百遍。

一百遍啊——一百遍！

族人無奈把命捐，懸梁含恨赴黃泉。

雙親還被趕出院，洞穴流浪苦難言。

淪為奴隸日日慘，這血海深仇怎能忘心間！

忘——心——間！”

哈利波頓越敲越舒暢，越唱越激昂。

積郁心中的苦悶和對來意的解釋，全都融入了這即興創作的歌詞里。

蕈人們起初面無表情，只有小布丁被節奏感染，開始搖頭晃腦。

待到哈利波頓唱至悲憤處，越來越多的蕈人開始隨著鼓點輕輕搖擺身體。

就連先前敵意最濃、由灰矮人轉化而來的那個蕈人，緊繃的雙臂也漸漸放下，身體不由自主地隨著韻律微微晃動起來。

一曲終了，余音在空曠的幽暗地域中回蕩。

哈利波頓停下鼓槌，見剛開始對他敵意最深的灰矮人蕈人，此時竟意猶未盡地咂了咂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