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意識再次凝聚成形時，迎接葉昊的，不再是冰冷的柴床，而是一張還算柔軟的被褥。

鼻腔里聞到的，也不是霉味和酸臭味，而是一股淡淡的、類似于檀香的安神氣息。

然而，還不等他享受這來之不易的升級待遇，一股鉆心的、如同無數只螞蟻在啃噬骨髓的劇痛，猛地從他的四肢百骸深處爆發開來！

“唔……”

葉昊悶哼一聲，整個人像一只被煮熟的大蝦，猛地蜷縮了起來。

這痛楚，和被血祭成仙鼎的那種靈魂剝離感不同。

那是一種純粹的、生理上的、綿長而又尖銳的折磨。

他感覺自己的每一根骨頭，每一條經脈，都在被一股陰冷的藥力反復地灼燒、啃噬。

來了！抽髓丸的藥力反噬！

他強忍著劇痛，掙扎著睜開眼，打量著四周。

這是一間干凈整潔的單人房間。

雖然陳設依舊簡單，只有一桌一椅一床一柜，但無論是家具的材質，還是屋內的布置，都比他在青云門的那個狗窩要強上百倍。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

“藥渣子的身體。”

葉昊在劇痛的間隙，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外強中干的典型啊，厲老哥。”

就在這時，屬于厲飛雨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腦海。

他看到了厲飛雨從小無依無靠、為了出人頭地而拼命練功的孤苦童年；

看到了他在七玄門弟子考核中，名落孫山只能成為記名弟子的不甘；

看到了他咬著牙，將那顆黑漆漆的抽髓丸吞入腹中的決絕；

感受到了厲飛雨那顆爭強好勝、渴望成名、夢想著有朝一日能進入七玄門高層的野心；

也感受到了，每當夜深人靜，藥力發作時，這個在人前冷酷強大的厲虎，獨自一人在被窩里痛苦翻滾的無助與絕望。

“咚咚咚。”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敲門聲響起。

葉昊瞬間警惕起來，之前在柴房被張狂等人踹門的陰影，讓他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

他強忍著體內的劇痛，翻身下床，悄無聲息地來到門后，從懷里摸出了那把……哦，不對，他現在沒有匕首。

他順手抄起了桌上的茶壺，準備隨時給來人來個開瓢。

“厲師兄，你在嗎？我是韓立。”

門外傳來一個有些木訥、略顯緊張的聲音。

韓立？！

“進來吧，門沒鎖。”

葉昊調整了一下呼吸，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和平時一樣，充滿屬于“厲飛雨”的傲氣與不羈。

房門“吱呀”一聲推開，一個身穿七玄門弟子服飾、皮膚黝黑、相貌平平的少年走了進來。

他看上去比葉昊小一兩歲，神情略帶拘謹，但一雙眼睛異常明亮，不經意間流露出與外表不符的沉穩老練。

他，就是未來的韓天尊——韓立。

“厲師兄，我看你今天沒去練功，有些擔心，就過來看看。”

韓立將手中的小藥包放在桌上，“這是我新煉制的藥，對你應該有幫助。”

葉昊看著韓立，心中百感交集。

這就是傳說中的韓老魔！

誰能從這副老實模樣，看出他日后能覆滅宗門？

這演技，堪稱影帝級別。

他沒有立刻拿藥，而是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韓立。

韓立被看得不自在，撓撓頭：“厲師兄，怎么了？我臉上有東西？”

“沒。”葉昊收回目光，聲音低沉，“韓師弟，跟我說實話。”

“啊？”

葉昊指了指藥包，又指指自己蒼白的臉，自嘲一笑：“這些東西……真的有用嗎？”

韓立眼神微閃，沒有立刻回答。

葉昊語氣帶上屬于厲飛雨的脆弱與絕望：

“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抽髓丸的藥力快壓不住了。這些藥不過杯水車薪。我感覺骨頭、血肉都在被啃食。韓師弟，你說我還能活多久？”

這番話半是表演，半是真實。

葉昊確實能感受到生命力透支的痛苦，也是拋給韓立的第一個鉤子。

他要試探這個未來老魔，對朋友的重視程度。

韓立沉默了。

他看著厲飛雨蒼白英俊的臉，曾經明亮的眸子如今蒙上死灰。

他知道厲飛雨說的是實話，這段時間每次見面，都能感覺到對方生命氣息在異常衰減。

“厲師兄……”韓立眉頭緊鎖，“一定會有辦法的。”

“辦法？”葉昊苦笑著撐桌起身，因疼痛身體微顫，“能有什么辦法？除非找到傳說中生死人肉白骨的仙丹妙藥。可我不過是連仙人門檻都摸不到的凡人武夫。”

他一邊說，一邊用余光觀察韓立表情。

提到“仙丹妙藥”“奇珍”，這是更深的鉤子，在逼韓立做出選擇。

韓立呼吸明顯停滯，手下意識摸向胸口，那里藏著他最大的秘密，那個神秘小瓶。

氣氛變得微妙。

葉昊的心提到嗓子眼，他知道，接下來的發展將決定這次模擬的走向。

如果韓立選擇繼續隱瞞……

屋子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一縷晨光從窗欞的縫隙中斜斜射入。

韓立就站在這光柱的邊緣，一半身體籠罩在陰影里。

他的頭微微低著，讓人看不清表情，但葉昊能清晰感覺到，從這個平日里沉穩得過分的少年身上，正散發出一股劇烈掙扎的氣息。

他的手，依然不自覺地按在胸口衣襟上，那里的布料被捏得起了褶皺。

那個動作，幾乎是本能的、下意識的保護。

葉昊的心提到嗓子眼，但他知道，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急。

對付韓立這種生性多疑、謹慎到骨子里的老魔，任何催促和逼迫都可能讓他瞬間縮回堅硬的龜殼里。

賭局已設下，魚餌已拋出，現在需要極致的耐心，以及……最后一記精妙的推手。

漫長的沉默，仿佛過了一個世紀。

最終，葉昊先動了。

他沒有再看韓立，而是緩緩轉身，背對著他踱步到窗前。

他抬手想去推開窗，讓新鮮空氣流進來，但手在半空中頓住，最終無力垂下。

“呵呵……”

他發出短促干澀的笑，笑聲里滿是自嘲與釋然，“罷了。”

“是我強人所難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厲飛雨自認不是什么好人，落得今天這個下場，或許……就是報應吧。”

他的語氣無比平淡，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卻比任何聲嘶力竭的咆哮都更震撼人心。

韓立的身體微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