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城。
外城，百工司。
“鐺——鐺——鐺——”
古樸石殿深處，悠揚鐘聲穿透厚重石壁，在晨光中回蕩不息。
殿門前，人頭攢動。
上百名修士或緊張踱步，或閉目調息，目光皆投向那扇緩緩開啟的青銅巨門。
李長青一身半舊藍衫，氣息收斂在煉氣七層，如同尋常散修，不動聲色地匯入人流。
他眼角余光掃過周遭——
來此修士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們大部分亦如李長青一般，衣著樸素，看不出跟腳所在，修為也都徘徊在煉氣后期。
......
門后，是一條筆直寬闊的甬道。
道路兩側的石壁上，嵌滿散發冷光的熒石。
道路盡頭，三道布滿玄奧陣紋的青銅門扉森然矗立，其上分別銘刻古篆：
甲院，乙院，丙院。
李長青取出那張薄如蟬翼的玉質符箓，其上靈光一閃，指向左側刻著‘丹道三院’的青銅門。
門無聲滑開，一股混雜著陳舊丹火氣息與新鮮草木清氣的味道撲面而來。
巨大的石廳豁然開朗，穹頂高懸，數十座樣式統一的赤銅丹爐呈環形排開，爐底陣紋隱現。
爐前早已備好玉簡、空白符紙、筆墨以及一份封裝好的基礎輔料。
廳中高臺上，三名身著墨綠百工司執事袍的修士端坐，氣息沉凝，修為赫然皆在煉氣十層......
居中老者面白無須，神色銳利，掃視全場時帶著審視一切的冰冷。
“肅靜！”
老者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所有低語，石廳瞬間落針可聞。
“依序入位，驗明身份玉符，不得喧嘩，不得窺探他人。違者，即刻逐出，永不錄用！”
無形威壓，彌漫開來。
李長青隨著人流，找到標注的石臺，將身份玉符置于臺角凹槽。
微光一閃，凹槽合攏，一道薄薄的光幕自石臺邊緣升起，將方寸之地隔絕成獨立空間。
考核，正式開始！
“第一關，辨藥識性！”
老者袖袍一揮，正前方的香爐上，插入一根燃香，“限一炷香的時間——”
說罷，又有十道流光自其袖中射出，精準地懸停在每一位考生面前......
十株形態各異、靈氣內斂的靈植根莖或花果，靜靜懸浮。
李長青靈識如水銀瀉地般探出。
暴漲的神念，使得眼前這十味藥材，其葉脈走向、細微絨毛、根須斷面、乃至內里流轉的微弱靈力屬性與偏向，都纖毫畢現地映射在識海深處。
“赤須根，火屬，性烈，主通絡破瘀，忌與水寒類同用......”
“冰心草，水屬變異，性寒涼，清心寧神，調和火燥之癥......”
“蛇涎果，微毒，木屬偏陰，煉毒丹輔材，需烈陽草中和其陰煞......”
......
筆走龍蛇，沙沙聲在光幕隔絕的空間內清晰可聞。
李長青落筆沉穩，不僅寫出名稱屬性，更在禁忌與常見配料旁，以極小字標注出《煉丹注解》與柳韻提點的精要。
十味藥材，不過一盞茶功夫，便已悉數答完。
他擱下筆，閉目凝神，養精蓄銳起來。
高臺上，居中老者目光掃過全場，在李長青這處停頓一瞬，又移開。
一炷香后，第一關考時結束。
幾名尚未解答出靈植藥性的修士，則被人請出了考場......
“第二關，控火解方！”
老者聲音再起，一道蘊含信息的靈光射入每位考生面前玉簡。
李長青靈識沉入玉簡。
眼前浮現一個簡化的‘聚靈丹’丹方，以及一段描述：
“若主材‘聚靈草’年份不足，火候當如何調整，輔料份量又該增減幾何？”
“若遇丹爐火力突降不穩，藥液將凝未凝之際，當以何法應對？”
題目刁鉆，直指控火核心與臨機應變......
李長青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絲弧度。
仙府之中，他不知煉了多少爐聚靈草，對藥性在不同火候下的變化早已爛熟于心。
他提筆蘸墨，筆鋒沉穩：
“聚靈草年份不足，靈力稀薄駁雜，當以文火徐徐溫養萃取，時長增三成。輔料以固其元，防藥力潰散......”
“火力突降，凝丹在即，當機立斷，引自身法力為薪，于爐底陣紋‘離’位注入，化柔韌生機之火，續接火力，穩其凝勢！”
答案條理分明，更隱隱透出對火候轉換與藥力流轉的深刻理解，遠超普通一階丹師的水準。
玉簡交還，老者面無表情收回。
“第三關，現場成丹！”
老者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金石之音：“三個時辰為限！根據玉簡所示煉制一爐丹藥，主材輔料臺上皆已備齊！成丹率不足五成，或無一枚中品及以上者，出局！”
“轟！”
話音剛落，石廳內氣氛驟然繃緊。
數十名考生紛紛將靈石注入玉簡，查探各自的考題......
“嗡~！”
李長青神色平靜，神念引入玉簡，得出此關考題——聚靈草
天助我也！
李長青雙眸睜開，露出欣喜神采。
下一刻，他果斷挑選主副靈材、開火、起爐，整個過程行云流水，不由引得附近幾名散修側目，就連高臺上的三名老者，也不禁多看兩眼。
“嘩啦~！”
赤銅丹爐輕震，橘紅火焰平穩升起，熱力均勻包裹爐身。
他動作不疾不徐，引靈泉水入爐，調和靈石粉末，再以靈識托起那幾株經過挑選，品性尚可的聚靈草，送入爐中。
整套動作行云流水，帶著一種近乎刻板的精準。
靈識早已滲透爐壁，將爐內每一分變化都納入掌控——
聚靈草在靈火舔舐下舒展葉片，精純的木靈藥力絲絲縷縷被萃取而出，與靈泉水、靈石粉末調和后的基礎靈蘊緩緩交融。
藥液翻滾，青碧色澤由淺轉深，又在某個臨界點趨于凝練。
時間在汗水的滴落與爐火的明滅中流逝。
忽然！
高臺上，居中老者眼中精光一閃，屈指一彈！
一道細微靈光，悄無聲息地射入李長青丹爐中。
下一刻，李長青敏銳地‘看’到，爐內正與聚靈草藥力交融的靈蘊，陡然多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土靈氣滯澀感！
“增了一味‘地茯苓粉’？”李長青心頭雪亮。
這正是柳韻提醒過的‘考官微調’，意在考驗應變！
他面色不變，心念急轉。
地茯苓粉性沉滯，若放任不管，必使丹藥凝形遲緩，藥力淤塞，品相大跌。
指尖法訣驟然一變！
爐底火焰猛地一收，由武轉文，變得極其柔和纏綿。
同時，他分出一縷精純的法力，不再注入爐火，透過爐壁縫隙，輕柔地探入那團漸趨凝滯的藥液核心！
法力巧妙地包裹、疏導著那絲淤塞的土行滯氣，將其緩緩化開，融入流轉的藥力之中。
原本微顯遲滯的藥液，瞬間恢復了流暢的旋轉，青碧光澤更顯純粹凝練！
三個時辰將盡。
李長青面前的赤銅丹爐，發出一聲低沉悅耳的嗡鳴，爐火漸熄，余溫裊裊。
他抬手，爐蓋應聲而開。
五枚龍眼大小的碧綠丹丸靜靜躺在爐底，圓潤飽滿，表面隱有云紋流轉，散發出精純而穩定的靈力波動與草木清香。
赫然是五枚上品聚靈丹！
“丁七號，成丹五枚，皆...上品！——”
負責收取丹藥的執事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驚訝，高聲唱喏。
石廳內瞬間一靜。
眾人的目光帶著震驚、羨慕、乃至嫉妒，齊刷刷射向那處不起眼的石臺。
高臺上，居中老者古井無波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極淡贊許，微微頷首。
最終結果公布。
李長青之名，赫然列于榜首，評級——“甲”！
......
百工司偏殿。
一枚溫潤青玉小牌被鄭重地交到李長青手中。
玉牌不過寸許，正面浮雕精巧丹爐，爐身云紋繚繞，背面則以古篆刻著一個鐵畫銀鉤的‘丹’字。
入手微涼，內蘊一絲百工司特有的認證靈韻。
一階丹師，李長青！
他摩挲著玉牌上清晰的刻痕，感受著其沉甸甸的分量。
這不僅僅是一塊牌子。
它是打開青山城丹道圈子的鑰匙，是獲取信任、積累資源的憑證，更是他在這座巨城真正立足的根基！
剛踏出百工司那森嚴古樸的大門，斜刺里便涌上數道身影。
“道友請留步！”
“李丹師！在下‘百草堂’的掌柜，見道友丹術精湛，不知可有意掛靠本堂？分成優渥，靈材管夠！”
“我‘靈植閣’正缺李丹師這般人才！供奉從優，更有稀有丹方的渠道可參研......”
......
幾家中小丹鋪藥鋪的掌柜或管事，言辭熱切，目光灼灼。
李長青停下腳步，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帶著些許疲憊的謙和笑容，拱手團團作揖：
“承蒙諸位掌柜抬愛，李某感激不盡?！?
他語氣誠懇，帶著初獲認證的‘激動’與一絲‘惶恐’
“只是......”他話鋒一轉，面露難色，“李某初得認證，心緒未平，且于丹道一途，自感根基尚淺，所學粗陋。此時貿然掛靠，恐負諸位掌柜厚望。欲再潛心研習一段時日，待技藝稍固，再圖效力。還望諸位掌柜海涵。”
他姿態放得極低，理由也合情合理。
幾位掌柜交換了下眼神，雖有不甘，卻也知強求不得。
能在百工司考出‘甲’評的新晉丹師，豈會真如他自謙的那般‘根基尚淺’？
這分明是待價而沽，或是心中另有打算。
眾人只得留下各自商鋪名帖，又說了幾句‘靜候佳音’的場面話，方才散去。
喧囂漸歇。
李長青將那些名帖隨手收入儲物袋，正欲踏上返回內城之路。
“李道友?！?
一道溫婉清越的聲音，自身后不遠處響起。
李長青循聲轉頭。
只見青石道旁，翠竹掩映下，柳韻一襲素雅碧裙，亭亭而立。
晨光透過竹葉縫隙，在她身上灑下斑駁光影，襯得眉目愈發清麗。
她唇角噙著一抹淺笑，眸光清亮，正靜靜地望著他。
“恭喜道友，榮登甲榜，丹師玉牌入手?！彼曇舨桓?，卻清晰地傳入李長青耳中。
李長青心中微動，面上卻迅速浮起一絲‘意外’與‘欣喜’，快步上前，鄭重拱手：
“柳道友！方才廳中嘈雜，竟未察覺道友也在。此番能僥幸過關，全賴道友昔日指點迷津，贈書解惑之恩！李某銘記于心！”
言辭懇切，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柳韻莞爾一笑，眼波流轉間，掠過李長青那已褪去青澀、棱角分明的臉龐，以及那雙沉靜內斂的眼眸。
“道友過謙了。甲等之評，豈是僥幸可得？此乃道友厚積薄發，水到渠成?！?
她頓了頓，聲音壓低些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鄭重：
“今日冒昧相候，實是有一事，想與道友相商。不知可否移步寒舍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