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芒如星，直抵眉心。

陳懷瑾瞳孔巨縮，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面對強(qiáng)弩。

冰冷的箭簇在暮色中泛著光，只需輕輕一扣，便能貫穿他的頭顱。

他不能動(dòng)，也不敢動(dòng)。

心跳如擂，冷汗浸透內(nèi)衫，但轉(zhuǎn)瞬間，他便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

目光緩緩上移，定格在那持弩的斗笠人身上——

竟是他！

陳懷瑾心中一震。他猜過漕運(yùn)衙門的爪牙，猜過李主簿的暗算，甚至猜過秦黨派來的死士。

......卻唯獨(dú)沒想到，會(huì)是當(dāng)初刺殺王綱首的那群斗笠人！

但很快，他便察覺到了轉(zhuǎn)機(jī)——

對方?jīng)]有立即動(dòng)手。

這意味著，他們有所求。

“好手段。”陳懷瑾忽然冷笑，聲音穩(wěn)得不像被弩箭所指的人，“先對遲阿力下手，再引我入彀......布局多時(shí)了吧？”

“什么遲阿力？”

斗笠人眼中閃過一絲真實(shí)的困惑。

這一瞬的茫然，讓陳懷瑾心頭大石落地！

——原來兩件事并無關(guān)聯(lián)！幸好不是那個(gè)最壞的結(jié)果......若真有能人將這一切算計(jì)得滴水不漏，那這樣的敵人，未免太可怕了些。

“少廢話！”斗笠人顯然計(jì)算著蕭燼蘿返回的時(shí)間，弩箭又逼近一寸，“記住——漕運(yùn)之事少管閑事！建康獄里那兩人，盡快放了！否則......”

箭簇擦過陳懷瑾的眉心，留下一道血痕。

“下次招呼你的，就是這弩中的箭！”

陳懷瑾忽的打斷：“你們是岳元帥舊部。”不是疑問，而是斷言。

斗笠人沉默。

“案子已結(jié)，本官未牽連你們。”陳懷瑾直視對方，“既已脫身，為何回來？”

“與你無關(guān)。”斗笠人突然壓低聲音眼中似有威脅，弩箭又逼近半寸，“聽著，漕河碼頭的事，若非你最后那場公審......”

遠(yuǎn)處忽聞馬蹄聲急。

斗笠人眼神一凜，倏然后退：“記住，箭比馬快。”

話音未落，馬蹄聲急——

陳懷瑾還以為是蕭燼蘿趕回，凝目望去——

卻見三騎如風(fēng)，當(dāng)先一人膀大腰圓，鐵塔般的身軀幾乎要將胯下駿馬壓垮，不是鄭鐵錘又是誰？

“大人小心！”

鄭鐵錘一聲暴喝，聲若雷霆。

他竟不減速，反而猛夾馬腹，徑直朝著茶攤沖撞而來！

斗笠人顯然沒料到會(huì)殺出這般人物，當(dāng)即打了個(gè)手勢欲要撤退。

卻見鄭鐵錘眼中精光一閃，厲聲喝道：“圍住！”

隨行兩名老兵聞令而動(dòng)，一人策馬封住東側(cè)巷口，一人橫刀攔住西去退路。

鄭鐵錘則翻身下馬，鐵塔般的身軀轟然落地，震得青石板都顫了三顫。

“想走？”鄭鐵錘獰笑著活動(dòng)脖頸，骨節(jié)爆響如炒豆，“先問問爺爺這雙拳頭答不答應(yīng)！”

斗笠人見勢不妙，低喝一聲：“撤！”

兩撥人瞬間纏斗在一處，拳腳往來間，鄭鐵錘越打越是心驚——

這招式路數(shù)......怎地如此熟悉？

一個(gè)恍惚間，他竟從那斗笠人使的一記“回馬槍”中，看出了昔日背嵬軍的影子！

就這片刻分神，斗笠人已抓住空隙，一聲呼哨帶著同伴抽身而退，轉(zhuǎn)眼便消失在錯(cuò)綜復(fù)雜的巷弄之中。

鄭鐵錘愣在原地，銅鈴般的虎目中滿是驚疑。

他緩緩抬起方才交手時(shí)扯下的半片斗笠，只見內(nèi)襯上赫然繡著一枚褪色的“岳”字......

在鄭鐵錘愣神間，遠(yuǎn)處，蕭燼蘿的馬車終于姍姍來遲。

“駕！“

遠(yuǎn)處傳來清脆的鞭響，蕭燼蘿駕著青篷馬車疾馳而來。

紅纓在晚風(fēng)中烈烈作響，少女一眼便瞧見茶攤旁凌亂的打斗痕跡，心頭猛地一緊。

待看清陳懷瑾安然立于道旁，這才將懸著的心稍稍放下。

“姐夫，這是......”

陳懷瑾抬手制止，目光掃向不遠(yuǎn)處探頭張望的百姓。

雖已入夜，但三三兩兩的行人正被這番動(dòng)靜吸引，隱約有聚攏之勢。

“上車再說。”他低聲道，聲音里透著不容置疑。

蕭燼蘿會(huì)意，手中韁繩一抖。

鄭鐵錘也回過神來，將那半片斗笠往懷中一揣，翻身上馬。

三人默契地分頭離去，轉(zhuǎn)眼便消失在漸濃的夜色中。

車輪碾過青石板，發(fā)出沉悶的聲響，陳懷瑾倚在車廂內(nèi)，指尖輕叩窗欞——

蕭燼蘿這才道出耽擱緣由——原來老趙頭已隨沈江淩先行去了城西，她只得臨時(shí)向府衙借馬，這才來遲一步。

車簾外夜色如墨，陳懷瑾眸中寒芒閃爍。方才那支抵在眉心的弩箭，此刻仿佛仍在眼前晃動(dòng)。

大意了......！

他暗自攥緊拳頭，方才如不是斗笠人并無殺意，此刻他早已是一具冰涼的尸體，在這波譎云詭的建康城，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fù)。

“姐夫？“蕭燼蘿見他神色陰沉，不由輕喚。

陳懷瑾回神，嘴角扯出一絲苦笑：“往后......”話音未落，馬車已駛?cè)氤俏髡骸?

城西宅院，燭火搖曳。

馬車碾過青石板的悶響漸漸停歇，陳懷瑾掀開車簾，夜風(fēng)裹著藥草苦澀的氣息撲面而來。

蕭燼蘿利落地躍下馬車，她眉頭緊鎖，顯然還在為方才的變故耿耿于懷——若非她去府衙借馬，也不至于讓姐夫獨(dú)面險(xiǎn)境。

陳懷瑾整了整衣袍，指尖猶自輕顫。

差一點(diǎn)......

那支抵在眉心的弩箭寒意猶在。若非斗笠人另有所圖，此刻他早已命喪黃泉。

“大人！”

鄭鐵錘魁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廊下，虎目中滿是焦灼，他粗糲的大手緊攥著那片殘破斗笠，指節(jié)發(fā)白。

屋內(nèi)燈火通明，遲阿力等人已包扎妥當(dāng)，正倚在榻上飲藥。

沈江淩見夫君歸來，秋水般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心疼，卻只是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微微搖頭。

直到送走郎中，掩上廳門，眾人才圍坐一堂。

廳內(nèi)燈火通明，眾人面色凝重。

陳懷瑾環(huán)視一周，沉聲道：“現(xiàn)在，說說吧。”

鄭鐵錘猛地從懷中掏出那半片斗笠，啪地拍在案幾上——

褪色的岳字在燭火下格外刺目，燭火搖曳，廳內(nèi)落針可聞。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shí)竟不知從何說起。

沈江淩眸光輕轉(zhuǎn)，落在陳懷瑾略顯蒼白的臉上，她素手微抬，斟了盞熱茶推至夫君面前，溫聲道：“遲大哥，不如先說說你們遇襲的經(jīng)過？”

遲阿力聞言，黝黑的面龐上肌肉緊繃，他撐著椅背想要起身行禮，卻被肩頭的傷扯得悶哼一聲。

“是屬下大意了......”他啞著嗓子道，“從建康獄出來時(shí)，屬下帶著王虎他們特意繞了遠(yuǎn)路，專挑人多處走。可剛過秦淮橋，突然......”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粗糲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邊緣，仿佛又看見那漆黑麻袋兜頭罩下的瞬間。

“對方有多少人？”鄭鐵錘突然插話，眼睛瞪得老大。

遲阿力搖頭：“至少七八個(gè)，都蒙著面。但......”他遲疑片刻，“他們似乎只想教訓(xùn)我們，棍棒都避開了要害。”

陳懷瑾指尖一頓，蕭燼蘿突然拍案而起：“定是李主簿那伙人！今日姐夫在府衙讓他顏面盡失......”

“不對。”陳懷瑾輕叩案幾，眸光幽沉，“李主簿應(yīng)該不至于這么粗糙，若是李主簿所為，遲阿力他們活不到報(bào)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