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十二點半，冬夜寒風呼嘯。

K市響應環保號召，寫字樓群漆黑一片，唯剩十七層一扇窗口固執地亮著燈，像深色巨獸的眼睛。

樓里只剩下一個叫做江欣的打工人。

江欣敲下最后一個回車，疲憊地揉了揉眉心。終于改完了。她伸手去關電腦。

“咔噠，咔噠咔噠——”

刺耳的金屬刮擦聲猛地從窗邊炸響。放置窗邊的桌子都跟著晃動起來。

江欣僵硬地轉頭，她看見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子正靈巧地從敞開的窗戶翻進來。

這可是十七樓！

什么人能徒手爬這么高？！

黎航落地，利索地回身關好窗戶，拉上紗窗。“噓。”他把食指壓在唇上，聲音低沉，“是我，別怕。”他掃了一眼空蕩的辦公室，注意到角落里的江欣，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黎總監？”江欣的聲音發顫，心臟狂跳。她不是傻子，眼前的黎航和平時判若兩人。

平日里的他話少，總帶著點蔫蔫的提不起勁，此刻卻眼神銳利如刀，周身散發著令人不安的危險氣息。

他關窗時，修長的手指劃過金屬窗框，江欣似乎瞥見他修剪整齊的指甲尖端異常的弧度。

江欣眨了眨眼睛胡思亂想著，他指甲蓋怎么這么長，難道還做美甲么。

“還加班？”黎航向前幾步，走到她的桌前，目光隨意掃過桌面文件。

“不……不加了，做完了。”江欣下意識地坐著椅子后退，滑輪在寂靜中發出刺耳的喀拉聲。

黎航沒在意文件，他抬眼喊江欣：“走吧，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黎總監。”

“走。”黎航沒給她再次拒絕的機會，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就往外帶，動作不容置疑。

再晚點他們就會撞上，沒時間磨蹭了。

江欣心頭警鈴大作。

這太奇怪了。

她悄悄把手伸進背包，摸索著手機，偷瞄黎航緊繃的側臉。她小心翼翼地拉開背包拉鏈，拉到一半卻卡住了。

該死，就不該圖便宜買打折貨。江欣暗罵，干脆大大方方低下頭想調整拉鏈位置。

視線下移的瞬間，她猛地頓住，她看見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正穩穩地捏住了她的背包拉鏈。

五指修長，指甲真的是長的。

剛才果然沒看錯。

黎航修剪得體的邊緣此刻透著一種微微彎曲的非人尖銳感，甚至在昏暗的光線下，仿佛在緩慢地生長。

江欣驚恐地抬頭，正對上黎航俯視下來的眼睛。

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沒有一絲波瀾，只有冰冷的警告。

“我說了，不要害怕。”黎航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電梯叮地一聲到了。

門緩緩開啟的瞬間，一股帶著鐵銹和淤泥腥味的濃重潮氣猛地撲面而來。

江欣下意識后退一步，屏住呼吸。

電梯完全打開。

正中央，站著一個人形的東西。

如果那扭曲的形態也能稱作人的話。

它雙腿短小畸形，雙臂卻頎長得詭異，垂過膝蓋，漆黑的眼瞳深不見底，沒有瞳孔。鼻子的位置只有兩個孔洞，野豬般的獠牙從翻卷的嘴唇里呲出，閃爍著粘膩的寒光。

不待它有任何動作，黎航動了。

快得只留下一道黑色的殘影。

他閃電般欺近，一手如鐵鉗般死死掐住那怪物的脖頸，另一只手反掌狠狠拍向電梯的關門鍵。

“砰。”

電梯門開始合攏。

江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祈禱著門快關上。

然而，那怪物頎長的手臂猛地暴漲，硬生生卡住了即將閉合的電梯門。漆黑布滿褶皺的爪子，帶著濃烈的惡意，竟朝著呆立一旁的江欣抓來。

江欣嚇得魂飛魄散，連連后退，直到冰冷的墻壁抵住后背才勉強止住。

她作為根正苗紅的唯物主義戰士現在世界觀有些崩塌。

這什么東西。

黎航掐住怪物脖子的手青筋暴起，指甲驟然伸長，如同鋒利的匕首，噗嗤一聲狠狠刺進了它灰暗的皮肉里。

黑色粘稠如瀝青的血液伴隨著怪物痛苦的嘶嚎噴濺出來，滴落在電梯里，將金屬腐蝕得發出滋滋的輕響。

地上的黑血越聚越多，樓道里的照明燈開始瘋狂閃爍。

狹小的電梯門廊瞬間化作血腥的角斗場。

一人一獸以快得讓江欣視線模糊的速度扭打在一起，沉悶的撞擊聲和怪物的嘶吼震得電梯門框嗡嗡作響。

動作卻快到在江欣視角里他們都有些掉幀。

現在是不是該跑。

電梯現在江欣不敢按，可消防通道的燈光又忽明忽暗，一時間她進退兩難，渾身僵硬。

就在這極度的恐懼中，戰斗戛然而止。

黎航喘息著站起身，跨出電梯。

他面無表情地拍打著風衣下擺，仿佛只是撣掉不小心蹭上的灰塵。然而那昂貴的衣料早已被怪物的黑血浸透，每一次拍打都濺起細小的血珠。

江欣呆若木雞，眼睜睜看著那怪物的殘軀如同融化的蠟像般化作一灘粘稠的血色液體，滲入電梯下，只留下濃得化不開的腥臭。

“我……我什么都沒看見。”江欣腿一軟，幾乎要給黎航跪下。

“我真不是壞人。”黎航的語氣帶著一絲無奈，又像是某種宣告，“既然你都看見了，那么我告訴你……”他故意停頓，目光鎖住江欣。

江欣的腦子一片混亂，下意識地接道：“不會要告訴我這個世界的真相吧？難道我是被選中的魔法少女？”

黎航的嘴角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似乎被這過于跳躍的聯想噎住了。

他向前一步，雙手按在江欣的肩上，微微用力，就將她牢牢釘在墻上。

江欣退無可退。

黎航抬起右手，干凈利落地在她眼前打了個清脆的響指。

“這只是一個夢。”他的聲音帶著奇異的韻律。

江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他的指尖。

那指甲……不知何時已恢復了正常的長度和圓潤，除了指縫間殘留著凝固的黑血，仿佛剛才那猙獰的利爪只是她的幻覺。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江欣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

在沉默的對視中，她緩緩點了點頭。

這是讓她保密的意思吧，她想。

“你怎么是這個反應？”黎航微微皺眉。

“嗯嗯，”江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這是我做的一個夢。”她不知道黎航此舉何意，但她向來知道識時務者為俊杰。

“我不是這個意思。”黎航有些挫敗，又連打了幾個響指。

江欣眨了眨眼睛看著他，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不解中還帶著一絲期待，仿佛在看馬戲團表演的猴子。

黎航喪氣地松開了按在她肩上的另一只手。